第108章 一百零八章
小行星的冬季结束了，春季的风吹绿了疗养院里大大小小的植物，还有被培育成观赏性的颜色艳丽的无孢子真菌类。
春雨绵绵，万物的颜色一沾水，变得更加鲜明。
室内室外的世界，颜色差别巨大。柏妮斯站在一切皆是冷色系的病房门外，一身黑色战斗装。
眼前的门从里面通过感应打开，护士长端着一个小盘子出来了。
她给柏妮斯半鞠了个躬：“柏妮斯小姐，今天依旧按照您的吩咐给元首用了药，您的人也已经在里面为元首提供特殊治疗了。”
柏妮斯点了点头，冷淡地回了个“嗯”。
护士长脸上还是那种标准式微笑，又是微微躬身后就离开了。
柏妮斯搭在病房门的手顿了很久，她深呼吸了三四个来回后，猛地拉开。
但房门没有发出很大声音。
病房里的人也没有发出声音。
之前联系她的女研究员此时躺在病房里的地板上，脖子上有一个细微到几乎不可察觉的针孔。
万提斯坐在病床床头，满是透明红绿蓝的人造生命管的手上拿了个橘子在剥皮。
听见开门的细微声响，他丝毫反应也没有。
柏妮斯一怔，脸上闪过一抹诧异，她稳定心神，问好道：“元首身体好些了？”
万提斯的橘子剥到一半，头也不抬，声音少见地平和：“要是你的麻醉药质量差点的话，我之前就睡不了这么熟了。”
柏妮斯沉默。
腥风血雨的希克曼元首神色疲倦，但是和之前连日昏睡相比，精神状态已经相当不错了。
他朝床边昏睡的人斜了一眼：“旁边的是你的人吧，她来了两次了。我和我身上的基因病打交道的时间，比抚养你还要多出十几年，那该死的基因改造让我们脑子更容易清醒，该睡多久我都知道。”
柏妮斯的眼神只是短暂地在她身上停了停，注意力并未被分散多久。
她紧紧盯着万提斯：“再需要一天时间输送和最后调整，您就可以摆脱肉身的束缚了，为什么您不愿意真正永生下去？为什么，既然如此抗拒自己的生命数字化，您不在第一天就把她处理了而是等到今天。”
“永生？是想把我把电子宠物养着，好彻底把那些老头子拿住吧。”
柏妮斯扪心自问，确实两种因素都有。
回了一句后，他也不管柏妮斯有什么反应，望着窗外，眼中终年消散不去的阴翳淡薄似无，脸上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
他悠悠地说道：“外面下雨了。”
下雨了？下雨了。
柏妮斯心里隐隐透着不安，只能强行忽视了他的打岔。
“元首，请您回答我的疑问。”
都说人死后最后丧失的是听力，万提斯明明生命体征正常却好像到死了最后一步一样。
他自言自语道：“世界上没有地方会下红色的雨。”
梦魇像液体，把她浸透了。柏妮斯触电一般抖了一下，接着逃避似得强压心中不安。
万提斯继续说道：“你小时候问我为什么晚上做梦的时候，梦见的雨都是红色的。我说那是因为在你的故乡，所有雨都是红色的。现在你长大了，知道那不是雨，那是血，你母亲的血，是子弹打中你母亲大动脉时溅出来的血。”
柏妮斯紧咬了下牙关，又极快地回复平常：“我都不记得了。”
万提斯摇了摇头：“不，蔚海公司成功修复了你那个年纪的脑电波数据，包括你解离性失忆前的画面。那枚子弹是我打的，她跪在地上护住你的时候，是我在她不甘愿的注视下把你从她怀里拽了出来，你原本也会那天在脑门上多个血洞。”
他倏地转过头来：“可你满脸是血，眼神像孤狼一样盯着我的时候，我改主意了。”
柏妮斯猩红的瞳眸重新锁定万提斯，刚好对上他那灰蒙蒙死沉沉的眼神，里面有种病态的执着。
“哼，你现在多像我啊，可惜当年没有人愿意拉我一把。现在，连我那个早就背叛我的哥哥都放弃我喽。我叫迪尤尔去偷情报图之后，他就知道我不可能真的把希克曼交给他。”万提斯橘子剥完了，掰了一半递给柏妮斯，“他多幸福，被那个老头子捡回去，认贼作父过了那么多年安稳日子，沾得都是些什么合作和平的思想，什么都想着非武力解决，自己却是军事部的老大，手上沾的血只比我多不少，呵。”
“你教过我，过去的事情发生之后，补救只是枉然。”柏妮斯重新变回那个跟在他身边历练的学生，过去矛盾，她只能冷眼冷语，冷着声音继续说，“所以只能往前看，往前走，变得更强，把那些欠着的补回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我知道我的生身父母死在你的枪下，我最尊敬的老师的枪下，自己还真的恭恭敬敬地视他如师如父这么多年。”
“可也确实是你，把我带到今天的位置。当知道过去的时候，我已经是希克曼的元首继承者候选人，手上掌握着可以重复但当年那些事件的权力，我可以选择继续您的路线。但我厌恶造出更多的我，杀戮很有用，但也很蠢，不能弥补我缺失的东西。”
“我和您不一样，我不会被过去困住，我是谁由我自己说了算。但希克曼的所作所为，也该清算了。今天之后，希克曼要是能活下来，就必定会换一条路走。您的计划我很难苟同，可这是重构星际格局最好的时机，我也不会阻拦。”
柏妮斯浑身带着刀锋一样的肃杀的冷意，眼神就像当年万提斯把她从疮痍之地带回来时那样，像独行在天地风雪茫茫的孤狼。
说来可笑，万提斯最信任的几个人，没一个真正跟他站在一边。
他所以为的和他一样的人，除了无亲无友，天煞孤星这一点之外，从理念到思想，从来和他大相径庭。
眼见柏妮斯转身离开病房，万提斯出声说道：“孩子，送我去离风岛吧。”
师生脸皮撕破之后，柏妮斯只把万提斯当作前任未死吊着口气的元首，公事公办地问道：“您现在的身体情况不”
“我把伯德最后留下的药吃了。还有，她最后拿到我的数据，用来镇住那些有歪心思的人够用了，但想把我做成电子宠物那种东西就不可能了。”万提斯打断她，像是午后闲谈般，“数字生命，数字技术，是个好东西，蔚海在你手上也安分，好好用吧，之前那赫伊族少主的数据你有录入吗？虽然不可能有计算结果，但他跟那堆废物不同，数据肯定也不一样，好好用吧。”
伯德最后留下的药，是万提斯要求造出来的，可以短暂恢复身体所有机能，但只是回光返照的药物。一旦使用，短暂地恢复后，再也无力回天。
柏妮斯再次沉默了一会儿，她知道为什么万提斯今天总有种诡异的平和了。
他挣扎了一生，最后一线生机都没的时候，布置了贯穿全星际的爆炸线，拉着整个星际的人给自己当垫背，打算给自己一个解脱。
至于希克曼，那只是留给柏妮斯的一个烂摊子。
至于柏妮斯，万提斯是个疯子，把她当下一任杀戮者看，当年一眼错看，自己的那点影子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能不能走下去，走多远，他一点也不在乎。
柏妮斯幅度极低地点了点头，声音低而冷。
“战局复杂，到了离风岛上，还请您照顾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