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浮光掠影
光滑的骨头表面，那些暗沉的赤红色在感受到唐宣的靠近，变得鲜红且开始成型一般蠕动，像虫子一样钻进唐宣的指尖。
唐宣的指尖堪堪碰到那块骨头，炽烈的热意在往自己的皮肤里钻。山呼海啸般的愤怒和悲哀开始从四面八方涌来，那种窒息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一瞬间，他的眼前只剩黑暗，脑海中光怪陆离地开始放影片一样不断闪烁着一些凌乱而混沌的画面。唐宣没有回避痛苦，因为从加缪洛选择沉默与回避话题起，他就知道这些事情总有一天会发生。
他只能接受：“这是我的过去？”
加缪洛听到后，金黄色的瞳孔在眨眼间变成黑金色的竖瞳。他起身，接住往下倒的唐宣，轻轻放在柱子旁，按耐住焦急，开口询问：“阿宣，阿宣？醒醒，怎么了？你看到了什么？”
唐宣脸色苍白，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被火烧，额头上还不停地冒汗，挣扎着保持清醒：“不知道，我，咳！咳！咳！”
盒子一出事，空间里被僵持住的空间场挣脱束缚，又开始混乱起来。那块被红线穿着的小牌子被混乱的空间场拉扯着，发出微弱的光。
梦里的光线很刺眼，唐宣试着抬起手来遮挡，发现自己根本感知不到手的存在了。他试着转头，发现自己正侧身躺在一块巨石上。
眼前有一个身影跪在不远处，好像在痛哭，把什么东西紧紧地捂在胸前。那个身影也有一对羽翼，只是沾满了血污，还折了一半。
塞拉星上那么多人有翅膀吗？他也有呢，上次我接触到他的背部，感觉有好大一条疤。是他吗？他在为谁而哭？
远处一整座山都被大火吞噬，背后是即将完全降落的恒星，落霞铺满半边天。天空中到处都是星际级别的战舰，空间隔绝网在半空中半隐半现。
可惜啊，哈斯神山，上面生活着许多生灵呢，就这么都死了。
唐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知道那座山的名字和以前的样子，自己在这生活过吗？
场景又一次转换，这次不再是冲天的火光，也没有令人胆战心惊的战舰轰鸣声。现场只剩下浓浓的药水味，各种蓝蓝绿绿的试剂摆得到处都是，还有各种仪器运作的声音。
这次唐宣也没能感觉到自己的四肢，他整个人就像是被浸泡在深海里，看不见任何东西。唐宣隐约听到有人在喊：“博士，三十号实验开始出现意识！”
这里就是实验室了吧，原来伯德真的没说谎。可是为什么，我一点记忆都没有。我是三十号，还有多少？他们也跟我一样吗？
唐宣再一眨眼，场景内的空间变得很简单朴素，只有一些必要的医学仪器。几乎每天晚上，都有人在自己的床边，然后为自己输一些液体。唐宣闻到一种很淡的味道，他在加缪洛身上闻过。
原来他那么早就来陪我了？可他从来都是轻描淡写。
各种场景走马灯一样不停地在唐宣脑子里播放，那块骨头就像一叠冗长沉重的录像带。它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一个能开启自己观众，开始倾诉它那痛苦又愤懑悲伤的过往。
唐宣就这么迷迷糊糊，昏昏沉沉地在一重又一重恶梦中穿行。
现实中加缪洛心急如焚，骨牌在唐宣胸口处发着红光。加缪洛知道是血脉问题，思索再三，他拿把小刀往自己手指上割，把血喂给唐宣。
诱因已经和宿主相融，失去诱因的突发性时空重叠无法坚持太久。酒阁的影像开始重新清晰起来。
辛瑞尔已经规划好了潘罗域任务的诸多事宜，就等着加缪罗和唐宣入队就可以出发了。但她在主控室左等右等也等不来这两人，忍不住发信息去催：“加缪洛，你们怎么回事，时间快到了。”
她不怎么熟练地按照加缪洛教她的方法打开信息追踪器，瞅着信息往酒阁方向去。
“迟到可不是好习呀！怎么了这是。”辛瑞尔一推门，连一句话都没说全就被唐宣这躺尸的样子吓了一跳。
她又看到看见加缪洛在给唐宣喂血，电石火光间，快速反应过来：“你悠着点啊，我去调医疗舱出来。”
然后她对着通讯系统发命令：“所有人，行动推迟，时间另行通知。”
“阿宣没有内外伤，医疗舱不会起太大作用。”加缪洛见唐宣的状态好转起来，他松了口气，把手从他的唇上移开。
“那他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以前用那机器也是去给他喂血吗？”虽然情景不太合适，但是她现在的好奇心简直要突破大气层。
“我们刚才通过突发性时空重叠去了个地方，那锁着块血红色的骨头。他碰到以后开始昏迷，可能想起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先让他好好休息，我要去查一下。”加缪洛简单处理伤口，简要说了一下情况。
光线昏暗的走廊里，灯光开始十分有规律地晃动。骞达尔基地的负责人陈天海把自己办公桌上的文件锁进保险库里，准备下班回家。他往门外走去，稍微斑白的两鬓证明他已经不再是壮年。
走廊尽头的绿萝正慢慢悠哉地在空中舒展自己的叶子。那些宽大肥厚的叶子在某一时间会变得扭曲而怪异，然后再恢复。
这不是时空重叠，只是某些影像投放技术，处理不好的数据就会造成视觉上的不匹配。
运用这些技术的人并不对每个图像和交互作用都有很高要求，只需要时效性和秘密性，这也算瑕不掩瑜。
“陈处长，别来无恙啊。”一个阴柔尖细的声音从绿萝遮掩的阴影处传来。
陈天海慢慢踱步的节奏凝滞了，在那短暂的几秒中，他的思路快到可以绕星球两圈。
“哈，这都是他们的称呼，秘书长就别拿我打趣了。”他先是把身上的机密文件在多加一道锁，再僵硬地转过身，扯着嘴角挤出这么一句虚伪的问候。
“陈天海，唐宣的事情，元首很不满意。”故意捏造的尖细的声音让人很不舒服，就像成千上万的蚂蚁在自己的身上爬，同时还有人拿指甲盖划黑板。
陈天海压下心中的紧张感，尽量沉着应对：“唐宣虽然在执行任务中途出了意外，但是这次是塞拉星的过错。虽然基地也有教导不力的责任，但是那边的人不是我们可以得罪的。就算我这次不放人，对方也会想尽办法达成目的。在公众面前，希克曼的攻击不能停。与其耗费资源，不如尽早放手。”
来人一般身体隐没在黑暗里，她一退步，整个身体都埋进黑暗里。猩红的瞳孔在光线昏暗的走廊里放大，微弱的光从里面反射出来：“陈处长不要误会，元首并没有责怪基地的意思。只是唐宣身份特殊，就这样把他放回塞拉星，要是以后他找回记忆，恐怕很难处理。”
两人交接多年，早已看穿对方是什么意思。
陈天海赶紧说：“放心，我在基地检测唐宣那么久，他没有任何要记起以前的事的迹象，元首大可放心。”
黑暗中的人发送过来一个加密文件：“这是元首新下的命令。你的任期还有几年就满了，以后元首会安排新的身份给你。”
声音渐渐减弱，最后接近消散于空中的时候，她又补了一句：“还有塞拉星首席外交官加缪洛，此人不简单。你找个时间，试探试探。”
然后彻底没了踪影。
床头处和书桌上有一束柔和温馨的橘色光线，房间里的摆设也多用木质物品。
加缪洛罕见地换上常服，在床边的办公桌上处理公务。
已经一天一夜了，床上的人还在昏睡。加缪洛看着指针指向凌晨一点，他关闭个人操作终端，望向床上唐宣的睡颜，看到被他抚平的眉心又皱起来，下意识安抚道：“你还在做噩梦吗？放心，我在，我会一直都在。”
说罢，加缪洛往唐宣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然后关闭房间的大灯，只留下一盏温馨的小黄灯。
将近天明时，佩戴在加缪洛手上的检测唐宣状态的手环开始发出蓝色的信号灯光并且小声播报：“病人情况好转，正在从深度睡眠转换为浅度睡眠。”
加缪洛本来就不深的睡眠被手环播报是声音吵醒。
蓝色灯，声音小，无危险。加缪洛脱离警惕状态，放轻松。但也睡不着了，他忍不住，轻手轻脚地打开对面房间，想看看他的爱人，是不是真的脱离了噩梦的困扰。
但是他又怕自己的爱人好不容易得到安稳片刻的睡眠被自己打搅，只好在在门口再三徘徊，左思右想，手在门把上几次放上又放下。
唐宣睁开眼，眼前不再是混乱一片的色彩，而是只有一盏橘黄的小灯。他五感灵敏，闻到了周围有一种清冽的松香味，还听到了门前犹豫的人的脚步声。
“你进来吧，我已经醒了。”唐宣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醒了？还有那儿不舒服吗？”加缪洛推门进来，轻轻握住唐宣的手问道。
他在床边坐下的时候，软软的被子被往下压。
唐宣没有马上回答，往加缪洛那边靠近，像是在闻他身上的味道，又像在索吻。
都不是，他只是想抱一下加缪洛。
长久的陪伴很难得，真心相待更稀少。这两样对方都毫不保留给自己。
“嗯，醒了，就是头还有点儿晕。”唐宣也想轻轻地回握一下加缪洛的手，可惜力道没掌握好，用了平时干架的力，他有点无措地看向加缪洛。
唐宣靠在床头处，檀木的香味淡淡地萦绕在两人中间。刚睡醒的眼神，亮晶晶的，只装得下对方。
加缪洛两年来第一次收到回应，一时有些发懵。
唐宣第一次加缪洛露出了这种茫然的表情，看来做对了，他在心里暗暗想。
“嗯，那你要不要先吃点的东西，呃，不是，先喝点水。”加缪洛起身倒水，同时快速调整自己的情绪和语气，“现在还没天亮，“先睡会儿吧。”
“嗯。”唐宣就这加缪洛的手喝掉小半杯水，他一直都是在梦中，比没睡还累。刚才和加缪洛再谈谈话，困意又爬上来，干脆蒙头大睡。
刚躺下他又想起：“我做了很多噩梦，不幸的是，那些场景应该都是真的。真相和我的过去都是深仇大恨一样的存在，有时我都要怀疑要不要继续查下去。”
唐宣顿了顿，几番斟酌词句：“我还看见了你，梦里和现实里都点着灯，留着光等我。我觉得，不查下去找回记忆，太对不起你了。”
说完后，药效一起，唐宣彻底撑不住，往床上一躺，睡着了。
加缪洛擦掉手上的白色粉末屑，走到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拿出一根小银针，末端有一点暗金色。他坐回床边，看着唐宣在橘黄色灯光下安稳的睡颜。
犹豫许久，加缪洛还是叹了口气，收好银针。他用手背轻柔地蹭了蹭唐宣的脸：“晚安，好好睡一觉吧，我的爱人。”虽然他的爱人处于半失忆状态。
“舍得出来了？”辛瑞尔在旁边挖苦，“小唐多金贵啊。天麒族一脉珍贵神秘，你倒好，连心的血说喂就喂。不过你那半条命也是他给的，你们这有来有回也不算亏。”
加缪洛刚刚出来就被守株待兔的辛瑞尔抓个正着，为了避免辛瑞尔在唐宣面前满嘴跑火车，他赶紧想办法堵住她到处乱说的念头：“别啰嗦，以后极密级别的信息给你打折。”
虽然他们平时就没怎么计较过这些。
“那倒不用。就算我不说小唐肯定也会知道的，真搞不懂你这是干嘛？害别人不想让人知道我还理解，帮别人还想瞒着也是少见。”辛瑞尔虽然心动，但也没有特别心动。
她更喜欢等价交换，这条信息在她这儿还不值得加缪洛给的价。
“要是什么都在眼前说，逼得太紧，跟邀功似的想对方给自己点什么。何必给双方施压，不如顺其自然，放松着来，只要他还留在我身边就够了。”加缪洛脸上的笑容很浅，但是辛瑞尔感觉这是加缪洛最真实的笑。
她叉着手听加缪洛当恋爱大师，觉得自己还是更想念以前那个冷酷无情的无人境境主：“你以后在面对小唐的事的时候给我长点脑子。虽然你命大，但是要是你那天亏空心头血了，你的位置我可不好找人替。”
“放心吧，我有分寸。现在他回来了，我就更不能让自己出事。”加缪洛已经开门进房间了，背光看向辛瑞尔，“还没挖出当年谁是主谋，我怎么会甘心死呢。”
“那就好，就怕你跟以前一样不要命。我睡觉去了。”辛瑞尔摆着蛇尾从加缪洛眼前过，往楼下走，“呀，差点忘了，藏书阁那位叫我们去一趟，说观测台有情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