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假戏真做
杨慕黎被带到审讯室。这个审讯室说是审讯室,倒不如说跟一个牢房一样。压抑阴仄的环境和斑驳生锈的白铁色墙皮,角落似乎还能看到血和发霉长出的苔斑。
“坐吧。”负责审讯的情报部主任打开房间吊着的吊灯,一个看起来一点都不干净的木椅放在灯泡之下。
这个情景像极了某种恐怖游戏,杨慕黎深吸一口气,惴惴不安地坐在了椅子上。
“出于安全考虑,我们需要给你戴上这个,请你配合。”一个工作人员取出一对银亮的手铐锁在了他的手腕上。
“好……没事。”杨慕黎没有抵抗。
头顶的白炽灯泡照着杨慕黎睁不开眼,他的呼吸有些困难,但是还是内心强行忍耐着战栗和恐惧看着眼前的那个情报部主任。
“一路过来都没有自我介绍。我是情报部主任扎巴耶尔。”情报部主任礼节性地冲杨慕黎点了点头,“那么我们开始审讯了,请你配合。”
“没事……”
“学生杨慕黎,你是否承认你自己吸收了斯尼瓦尔学院的藏宝古念石?”一上来,扎巴耶尔直截了当地问。
杨慕黎嘴唇微微张开,犹豫了许久没有回答。
“现在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还算得上你配合我们的工作。也许元老院对于你的量刑会因此而认定你态度良好,对于你的用刑会轻一些——这是给你的机会。”
杨慕黎紧紧咬住嘴唇,咬出一道血痕,不敢承认。
“刚才大小姐也说过了,你的确吸收了那块暖晶。这件事已经有了既定的事实,现在只需要你承认就行。”扎巴耶尔劝导地说,“这是你拯救自己的最后机会。”
“不……”杨慕黎颤抖地出了一口气,“这个地方让我好压抑。”
“什么?”
杨慕黎瞳孔地震着说:“对不起,我对于小黑屋这样的地方有着本能的抵抗。”
来自静心疗养院的痛苦回忆如同潮水一般吞没了杨慕黎的意识。他的鼻尖开始渗出汗水,就跟弹震症一样的应激反应让自己的呼吸开始短促,就算杨慕黎自己怎么吞咽口水稳定情绪,这种内心的恐惧和压抑却一点都没有变轻。
扎巴耶尔冷着脸挺直身体,“如果你现在对于自己的罪行承认,然后告诉我们事情的经过,一会就能把你放出去。”他一点都不关心杨慕黎到底经历过什么,但是他敏锐的感觉到这个地方果然给杨慕黎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只要被关押到这里的每一个囚犯,心理防线都会迅速崩溃。
只是杨慕黎崩溃的好像太快了一些,审讯甚至才刚刚开始。
“不行……我不能待在这里。”杨慕黎猛然站起身,可是一左一右两个工作人员直接把他摁了回去。杨慕黎奋力挣扎,却于事无补。
“放开我!”杨慕黎大喊。
扎巴耶尔一把拍在杨慕黎的头顶上,把他重新摁在了椅子上。
“保持安静!这里不是给你撒泼的地方。”扎巴耶尔道,“快告诉我们,你到底昨天晚上都干了什么?”
“我……”杨慕黎满头大汗地颤抖,又惧又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这样的抵触只能给自己带来更糟的结果——你是神契的新成员,服从是你的必修课!我这是对你的最后警告。”
“我告诉你有什么用?”杨慕黎大喊,“事实的真相你们不都已经知道了吗?还问什么?”
“这是给你的机会,你还是不珍惜是么?”扎巴耶尔挥挥手,旁边一个工作人员把手里的一个手写板递了过来。扎巴耶尔把那个手写板摆在了杨慕黎的面前,怒斥道:“如果你还是拒绝配合我们的工作,那么我们就只能在这一栏上打勾了。”
杨慕黎看着上面的字,可惜是法语,他看不懂。
“这是‘囚犯高危反抗’,到那时你的罪行就会更重。”扎巴耶尔把手写板丢在了杨慕黎的腿上,手写板随之落地。
牙龈开始出现刺痛,杨慕黎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后,就连自己的牙齿都出现了血迹。他无比恐惧这个地方,就好像来到了无尽的噩梦之中。他看着眼前的扎巴耶尔,只觉得他就是索命的判官。
……
杨慕黎以前经常被丢到小黑屋里关禁闭,很多个夜晚他都一个默默抠着墙皮,在寒冷和绝望中发抖。他住了三十四天禁闭,对于他人生来说三十四天可能不算是很长,但是每次杨慕黎独处在房间里的时候,内心都会感到不安。得亏他后来有了个一起关禁闭的倒霉蛋,否则他早就精神崩溃,不是精神病也被关押出精神病来。
斯尼瓦尔的审讯室就一直利用这样的极端环境刺激着被审讯者的感官,以此来达到最高效的结果。可是面对杨慕黎这样快要精神崩溃的人,有时候他们也的确束手无策。
扎巴耶尔叹了口气,冲一个工作人员挥了挥手,后者从墙角角落的一个消毒柜里取出一管针剂,注射到了杨慕黎的体内。
“好了,你现在可以配合我们的工作了吗?”扎巴耶尔换了一个更加平和的语气问,“我们给你注射了一针镇静剂,会让你的内心暂时缓和下来。”
杨慕黎战栗了许久,才缓缓出了口气。身体的肌肉开始慢慢放松下来。
“告诉我,昨天晚上你们都经历了什么?”扎巴耶尔说,“我们都知道你是受害者,所以你只要把该说的东西都说出来,我们会公平处理的。”
不能说……不能说!
杨慕黎垂下头,呼吸开始平缓,依旧什么都没说。
“真是要命。”扎巴耶尔无奈的扶了扶自己的额头,“他的身体还是这么虚弱吗?”
“应该不会,我们的针剂都是控制好用量的,他应该不是昏睡过去。”刚才那个注射的工作人员说。
“既然如此他现在是怎么了?”扎巴耶尔拽起杨慕黎的脑袋,却发现这个男孩正平静地看着自己,果然没有睡觉。
“你在干什么?还在继续逃避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具体的情况应该会有人已经告诉了你。”杨慕黎说着。
扎巴耶尔皱起眉头,“你还是什么都不说?”
“我……不说,我觉得没必要。”
“那你就告诉我,你到底吸收了没有?”扎巴耶尔说,“认罪也是判罚很重要的一部分!只要你告诉我真相,我们现在就能让你离开这里。”
“我不说。”杨慕黎迟疑了一会,还是决定不说。
“……”
扎巴耶尔略微有些遗憾的站起身,“你错过了这个机会,很遗憾。”
杨慕黎松了口气心如死灰,问:“我会死吗?”
“按照律法上来说,如果你刚刚认罪我们也许会改为监禁……但是,现在你还是做好最坏的打算吧。”
“是这样吗……”
杨慕黎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甘,却又不是很后悔。可能是在他的内心里还有一张底牌,又或者可能是在他自己的内心里,没有逼着自己做出错误的事也会让他感到一丝丝的骄傲。
死吗?杨慕黎内心有些苦涩,他的英雄路还真是短促。
他不想说,不仅是自己说了也没用,他不相信自己的判罚会很小。他已经听说了自己老师穆三川违纪的记录和判罚结果。元老院他们就在穆三川刚下飞机后立刻开始对他进行审判,对于神契如今的英雄都尚且如此,更何况自己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呢?
从自己醒来的被发现的那一刻开始,自己就已经铸成了大错。此后就算是自己再怎么挣扎狡辩都没用。或许在遇到大小姐前他还能辩解一二,可是他们现在都已经知道了真相,自己就算再怎么不认罪又有什么用?
他不想承认,又很想承认,可终究还是选择没有承认。
杨慕黎叹了口气,有些想念爸爸。
可就在这时,一记横击猛然撞在审讯室的房门上。这间审讯室的房门单是门页本体就是由四厘米的钢板浇筑而成,突然受到了这样的撞击居然还能直接内凸了一块?
周围的人员立刻戒备,而扎巴耶尔却只是一副“早已料到” 的表情看着紧锁的大门。
杨慕黎有些错愕的看着那扇大门,那扇生锈,沉重至极的大门。
又是一记猛击,这次直接打断了房门的锁舌,整扇门直接被踹了开,一个身穿斯尼瓦尔学院服饰的女生站在门口。
杨慕黎睁大了眼,极其惊诧地看着眼前的人。
女孩的声音遥远又熟悉,她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管钳扳手,正一下一下敲着自己的肩膀。
“大小姐?!”一众工作人员惊诧地说。
青木言毫不客气地说:“快点,把他放了。”
“您是来救他的吗?”
“快点,把他放了!”青木言的声音没有任何的波澜,但是手里的管钳扳手已经从肩膀上拿了下来,只是做好了被丢出去的准备。
扎巴耶尔冷笑了一下,脸上一点都不意外。他甚至还有一丝抱怨的意味,好像是他嫌弃这个惹事精来的太晚了。
“可是按照流程……”周围的工作人员不安地看着自己的领导,而扎巴耶尔只是耸了耸肩,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青木言同样睁圆了眼睛看着对方,淡淡地说:“要动手吗?”
“我不意外您的到来,说实话,您可以告诉我您的动机吗?”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扎巴耶尔……”青木言没有直接回答对方,而是挑眉问,“你负责的情报部应该隶属于元老院吧。”
“是的,怎么了么?”
“那么你应该很了解神契的律法,也知道我的身份吧。”青木言拉开自己的衣服,在外衣里的衬衣上,一枚雪白的羽翼勋章被青木言很小心的戴在了自己的左锁骨下。
“天使之翼?”扎巴耶尔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个,全神契只有三个人拥有。”
“你也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我拥有神契最高的非战斗人员地位,而这个家伙救过我的命。”
“哦?这又是从何说起?”扎巴耶尔并不惊讶。因为他知道这个女孩鬼点子很多。
“他替我挡了一刀。”青木言说,“另外一个入侵者,有人要杀我——是他保护的我。”
杨慕黎看着门口的女孩,她英姿飒爽地站在那里。虽然个头看起来不高,但是在那一瞬间真的宛如救世的天使,伫立在杨慕黎的面前,赐予他生的希望。
“这个我听说了。”扎巴耶尔淡淡地说,“杨慕黎被救回的时候,他的衣服被划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是的,他舍弃生命来保护我的安全。这算不算是一个英雄事迹?”
“当然算了。”
“那你们还要继续审讯他?”青木言美目一翻,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周围看事的工作人员吓得腿抖,赶紧打算给杨慕黎打开手铐。
可是扎巴耶尔却微微抬手,示意停止。周围的人立刻停下了动作,不敢再继续。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我想知道,杨慕黎的伤势是怎么好的?”扎巴耶尔问,“就按照您所说,他为了奉献自己的生命来拯救您,那么他应该濒死甚至重伤吧。他的衣服损伤的那么严重,结果身上一点伤口都没有,这不应该吧?”
“不应该吗?”青木言并不慌乱,只是淡淡反问,“你知道那块暖晶的主人是什么人吗?”
“死于1342年的主教雅各布·蒂纳尔。有史料记载的第172位神染者,4级神染。在即将成为堕鬼的时候利用念石取出了自己的神染从而失去了生命,是神契一直公认的先行者。”
“他的神染就是加速细胞愈合,而那块念石化为的暖晶一直都关押在神契的禁地里。”青木言大声说,“就是我把那块暖晶给他的,他当时就要死了!他救了我!”
扎巴耶尔的表情有些冷漠,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女孩。
“我记得,您刚才对他的态度并不好。”扎巴耶尔说,“您的态度并不没有丝毫的感恩。”
“是。”青木言点头,“但是一码归一码。无论是给他暖晶也好还是现在要带走他也好,惹我生气和我要报恩什么的这些都是我的事情——得罪了我的人我要亲自处理,不需要你们来帮我审判。”
“您对于救命恩人的态度还真是令人费解。”扎巴耶尔撇撇嘴。
“所以,你们现在还不放人吗?”青木言摆出架势,随时准备动手。
“哼。”扎巴耶尔死死按住杨慕黎的肩膀,“对不起大小姐,对于杨慕黎的量刑我们还需要另外的商榷。一切都应该在审判庭上做出判决,而不是现在私下里解决。”
“嘁……”青木言牙关一咬,“你还真是一头不讨喜的犟驴。难怪一直都只能留在斯尼瓦尔学院。”
听到此话,扎巴耶尔脸上的表情直接变了。他带着有些惊怒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孩,对于她刚才的话表示了极大的反感和排斥。
“您说什么?”
“我知道你的本事,但是也就仅此而已。”青木言说,“你还不懂我的脾气?还敢拦我?”
“您不妨试一试。”扎巴耶尔紧紧捏住杨慕黎的肩膀,“我代表元老院,一直以来都要做出最公正的审判。您打算也要效仿几个月前审判会上的迈尔斯主席,用功过相抵来要挟我吗?”
“给我放开他。”青木言根本不给扎巴耶尔说下去的机会,“我不会再说一次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哼。”扎巴耶尔拦在了杨慕黎的面前,“那我也说最后一遍,具体判罚还需要在审判庭上说明才行。而且您作为神契的天使之翼人员之一,不仅擅自将暖晶占为己有还随意使用,这也是一项不小的罪过。”
可是扎巴耶尔刚刚说完,青木言突然箭步上前。宛如羚羊跃起,空中修长的小腿用力踢出,直接踢在了扎巴耶尔的鼻梁上。
扎巴耶尔吃痛,两眼一黑,连连后退几步才站稳。
青木言站在了杨慕黎的面前,俯视着眼前这个男孩,看着他略带憔悴的表情,跟那天晚上拦在自己面前的男孩表情一模一样。
杨慕黎惊愕地看着眼前绝美的女孩,她毫不客气的抓起杨慕黎的手腕,一脸杀气的看着旁边的工作人员。
那人立刻会意,赶紧打开了手铐。
“这就是我的谈判方式。”青木言看着不远处捂着鼻子的扎巴耶尔,“我给过你机会了。”
“你们不能走!”扎巴耶尔咆哮着站起身,“你们难道眼里一点秩序都没有吗?”
“秩序?我只看到了他当时舍身救我。”青木言拉起杨慕黎,“他舍命救我,我当然也要救他,这有什么错?”
“好,主席会现在真是越来越飞扬跋扈了。”扎巴耶尔怒吼,“你们真是一群疯子。”
青木言把杨慕黎拉在了自己的身后,挺起胸膛说:“如果元老院能多通情达理一些,能多讲点人性,能少点咄咄逼人,又何必如此?今天我把他带走也是给你们省事,告诉你们,就算是到了审判庭,我也会一脚踹开法庭的墙壁把他带走的。”
“嚣张狂妄!”扎巴耶尔只是呐喊,却不敢上前。出于内心的戒律和很多因素,他不敢触碰青木言一根手指。
“嘁,我们走。”青木言没有理会房间里的人,只是牵起杨慕黎的手走到了外面,走到了外面的光明之中。
……
看着二人跑远,扎巴耶尔才如释重负,坐在了杨慕黎之前坐的椅子上。
周围的工作人员紧张地看着他们的领导,可扎巴耶尔只是扯了扯自己的领结,用手帕擦了擦自己鼻子和手上的血。
“走远了?”扎巴耶尔问。
“走远了——头儿 ,不要紧吧。”一个工作人员谨慎地问。
扎巴耶尔脸上的表情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我们本来就是要配合主席会做顺水人情的,不演的像一点怎么糊弄克莱斯特那个混蛋?”
“克莱斯特已经在杨慕黎的身边安插了眼线,这件事估计克莱斯特早就知道了。”旁边的小弟有些担忧,“这个人就算被带出去了,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到哪儿去。”
“总比留在牢房里好,这个世界上离奇死在监狱的人还少吗?”扎巴耶尔冷笑。
周围人默然不答,他们大多都来自于世界各国的情报部门,这种事情他们早就屡见不鲜。
“要是杨慕黎不在他们的庇护下,估计不久后绝对会死在自己的牢房里。”扎巴耶尔淡淡地说,“况且元老院居心叵测,我刚刚做出一副正经的模样,也是让他们相信我们的立场,保护我们自己的安全。”
“可是……”周围的人还是有些担忧。
“好了别说了。”扎巴耶尔站起身,“主席会这边有我们作为细作,谁知道元老院那边有没有他们的内奸派到我们这边?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今天的事情就当没看到,知道了吗?”
“是……”
“还有很多情报部的工作呢,我们现在还要调查昂克撒他们的消息,神契现在的敌人越来越多了。”扎巴耶尔挥了挥手,带着众人离开了审讯室。
“这件事还是交由主席会他们自己来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