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良时
那种由岁月酝酿的未知，在心中一路冲锋陷阵。
邹喻深呼一口气，伸手去推门。
门开的瞬间，穿堂而过的冷风迎面扑来，可她却不觉冷，只觉得心里有滚烫的东西在往上涌。
——在与他目光对上的时候。
非正式场合下，他没穿西装，一件黑色高领毛衣，外罩一件黑色大衣，就这样站在寒风中，等人来。
昨晚初见，天色昏暗，月色和雪色齐上阵，她也没能彻底看清他的眉眼细节。
后来，医院大厅，虽是灯火通明，但她在他的怀中，却一直闭着眼。
如今，明亮却不刺眼的午后阳光，终于给她机会，将他细细打量。
打量她，好久不见的少年。
时光是肯定会在一个人身上留下痕迹的，或多或少。
多年过去，他五官轮廓更加立体分明，下颌线瘦削清晰，鼻梁笔挺，眉骨线条柔和，至于那双眼睛，则是一如既往的漆黑锐利，就那么一个抬眼，你就自然而然地落入了他的眼中。
再加上，一身黑衣加成，更显成熟稳重。
那种冷静又从容的气场，邹喻年少时就曾目睹过。
如今，年岁将其打磨，却未将其消磨。
梁时遇丝毫不知她心中重叠的画面，抬脚朝她走近，先是问她身体状况：“烧退了吗？”
“退了，”邹喻真诚地向他表达谢意，“昨晚，谢谢你的照顾。”
听到这儿，梁时遇放下心地笑了声：“没事就好。”
说完，两个人陷入了一个短暂的冷场。
默了两秒，邹喻才问：“你怎么在这儿？”
“不是想跟我叙旧么？”室外风大，梁时遇不愿她吹冷风，示意她上车说，“昨天没叙成，今天来碰碰运气。”
想起等会儿要见的人，邹喻不太想和他同行，婉拒道：“那你运气可能不太好。”
梁时遇手撑着车门，回眸看她：“嗯？”
邹喻：“我要出去见个人。”
闻言，梁时遇撑在车门上的手小幅度地紧了紧，问：“男朋友？”
“不是。”
听到否定答案，原本收紧的手复又舒展开来：“那正好，我送你去。”
邹喻看他，问：“哪儿正好了？”
梁时遇用眼神示意她上车：“要是男朋友，怕人家误会。”
邹喻没拗过他。
当然，可能自己也没想拗过，就上了车。
按理说，故友久别重逢，两个人之间还没啥深仇大恨，其实能聊的话题还是很多的，光是聊聊分开这几年的事儿，至少都能聊个十块钱的。尤其像邹喻这样的职场精英，深谙沟通之道，如何保持场面不冷场，对她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做贼心虚”，反正，她一开口，就避开所有安全答案，径直往“出卖自己”那条路上送：“林洛希是你学生？”
“嗯，”梁时遇应了声，假装自己并不知情，“你怎么知道？”
“她在风盛实习，我面试的她。”
“你怎么知道她是我学生？”
“她的简历上，论文作者署名，有你的名字。”
梁时遇：“哦。”
邹喻：“”
梁时遇：“你还挺关注我。”
邹喻：“……”
ok
double冷场。
邹喻开始没话找话：“为什么选择她做学生？”
梁时遇余光扫她一眼，言简意赅道：“成绩好。”
邹喻：“……”
ok
triple冷场。
看她无语，梁时遇低低笑了声：“你问这个干什么？”
邹喻：“我没话找话。”
梁时遇：“……”
ok
团灭。
“生病刚好，就别再给自己找活儿干了，”说着，梁时遇腾出一只手打开了车载电台，“听会儿歌，马上就到。”
然后，他自然而然地，把频率调到了她常听的那个频道。
音乐切入的时候，一首歌恰好进入到高潮。
一个充满故事性的女声，在唱——
“我们也曾是对方唯一的希望/
现在谁又代替我出场”
-
和周艇的见面地点，就约在邹喻家附近的一个咖啡店，一曲唱完，目的地也到了。
邹喻解开安全带，说：“谢谢你送我，我这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你就不用等我了。”
梁时遇看她一眼，应了声：“嗯。”
然后目送着她下了车，走进了那家名为“sculpturetime”咖啡店。
但他并没有走，而是把车停在路边，隔着挡风玻璃，看着她走向临窗的座位。
对面坐着的那个男人，看到她来，立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笑着邀请她落了座。
梁时遇看着，在心里对自己说——
别着急别着急。
士别不止三日，来日还方长。
你别着急。
-
咖啡店里。
看她落座，周艇从座位上拿出一个礼盒，递给她，说：“送你的礼物，托朋友从东京迪士尼带过来的，圣诞节限定。”
“谢谢你的心意，”邹喻笑了下，但没收，“不过不用了，我已经有了。”
“还生气呢？”周艇看着她，略带歉意地说，“我那天确实是有些累了，语气重了些，我跟你说声抱歉。”
邹喻摩挲着马克杯，笑着说：“我没生气。”
“周艇。”
“嗯？”
“你喜欢我吗？”
“这还用问，我要是不喜欢你，何必做这些。”
“那你喜欢我什么？”
“你在我心中，没有缺点。”
“所以——”邹喻抬眼看他，目光和语气都格外平静，平静得寻不到一丝波澜，“我是你权衡利弊之后的最佳选择，是吧？”
本以为满分的答案，却得到这么一个意料之外的回应。
周艇看着她，一时语塞。
邹喻眉眼低敛，语速平缓地说：“两周前，在星光天地，我见过你，就是你失约我那一次。”
听到这儿，周艇目光一滞，解释道：“那是碰巧遇上的……事发紧急，我没来得及跟你说，但我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
“言重了，”邹喻打断他的话，“我们本来就不是男女朋友，即使你们真有什么，也谈不上对不对得起我。”
“周艇，”她目光很认真，“我不想知道，那个时候，她是因为哪个选项暂时胜过了我，所以才让你选择了她；我也不想知道，现在，我又是因为哪个选项暂时胜过了她，所以才让你选择了我。”
邹喻双手通过摩挲咖啡杯汲取着热量，温温和和的语气，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
“我这辈子，不想要任何，需要通过和别人比较才能认定的感情。”
-
气氛静默一瞬，空气里流动的，只有咖啡香气。
周艇叹了口气，忽然开口，柔声道：“邹喻，我们都不是十六七岁的小孩子了，这个年纪，是人都会有过往，再加上，我确实没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所以，我们没必要这么针锋相对。”
“我没针锋相对，我也没觉得你哪个地方有错，我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而已，”说完自己想说的，邹喻从座位上站起，“认识你很开心，你是个很优秀的人，但我们确实不合适，祝你未来一切都好，我就先走了。”
“邹喻！”
看她要走，周艇慌乱着，上前抓住她的胳膊，逼迫她回头：“我们都走到这一步了，现在半途而废，你不后悔吗？”
听到这句话，邹喻脚步被迫顿住，有些酸涩地笑了一声，心想——
他们走到哪一步了？
他们走到哪一步了？
值得他说出这样的话？
值得他给她扣上这么大一顶帽子？
她目光一凛，正准备转身质问。
突然，肩膀上覆上了一双温暖宽厚的手掌，先是将她的胳膊从他手里拉出，然后带着她整个人往怀里一合，语气沉着，却不容置喙地说：
“错误的路，尽早半途而废，”
“——那叫及时止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