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心境

    落霞谷 黑森林

    “叮铃，叮铃”一阵阵悦耳的风铃声在山谷中响起，一个看上去约莫十五六的少女，步履轻盈的从森林里出来，少女皮肤白皙，。清水芙蓉一般的脸庞，灵动的大眼睛巧笑倩兮，又透着一丝狡黠，身披一件白色的羽衣，赤裸着双足上系着两支青色风铃，一举一动宛如山间的精灵。

    少女走出林间，看到地上缩成小小一条，正闭目假寐的白蛇，轻笑着跑过去，将它抱在怀里。

    “吃饱了？”

    小白蛇懒懒的睁开眼，吐着信子轻轻在少女的手臂上舔了舔。少女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方盒，拿出一粒红色的丹药喂到小白蛇嘴里。随后轻轻闭上眼，嗅了嗅空气中尚未散去的血腥味，望着落霞谷的方向。抚摸着小白蛇的身体，笑道：

    “没吃饱也没关系，很快啊，你会有吃都吃不完的食物咧。”

    身后森林内传出一阵阵呼啸声

    临京，凤仪殿内

    皇后谭心刖，手中拿着洛棋给她翻来的针线，正补着一件白色的襦裙。忽的有些恍惚，拇指一阵刺痛，一滴鲜血掉落在襦裙上，如一朵绽开的鲜花，在雪中盛开。

    “娘娘！小心些。”洛棋急忙将针线和襦裙夺过来，抱怨道：“都说了这些事情让下面的人去做就好了。”

    “好些年不做了。手倒是生疏的了。”谭心刖好笑的看着洛棋，道：“当年在山上，你们哪件衣服破了不是我亲手一针一线缝补的。”

    “汐儿，把这套襦裙送去浣衣坊去。”洛棋吩咐着，早有一个身段灵巧的小宫女碎步走来接过，正是当时在御道被贵妃打的奄奄一息的小宫女。

    等到小宫女走出去，谭心刖倚在窗前，看着正午悬在头顶的烈日。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却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看着翻找药匣的洛棋，问道：

    “棋儿，你幻字诀练到几重了？”

    洛棋拿着找出来的纱布，走过来给谭心刖包扎伤口，回道：“第五重刚刚破境，可还是没办法像师父你一样，让暗器可以如影随形。”

    “让暗器如影随形，并不算什么本事。这灵澜五诀，分别有十重境界，每一重境界又需要从开始破境修炼到圆满至臻，才可继续提升。前五重只需用心苦练即可，当第五重境界修炼至臻时，，则更依靠心境的变化为引导，方可再次破境。况且，幻字诀的奥妙，可不单单是隔空扔扔暗器这么简单。你可知道，它为何被称作幻字诀？”谭心刖笑着说道。

    “徒儿不知。”洛棋疑惑地望向谭心刖。

    “灵澜诀五部功法，“锋”字诀重在剑气纵横，凌厉峻拔的攻势;“魅”字诀在于迅捷灵敏的影化分身;“钝”字诀以身驭气，防御周身；“谜”字诀则是用化内力为药引，以药理定人生死。而“幻”字诀，真正的奥妙，是在境界到达之后，化气为器，以内力驱使空气中的气流化作自己的武器。轻则可无形中取人性命，重则可使人癫狂疯魔，活活折磨死自己。”谭心刖解释道。

    “化气为器”洛棋一直以来只想着如何将暗器炼制炉火纯青，竟从未想到“幻”字诀的奥妙竟如此高深。“什么时候我可以达到这种境界啊。”

    “你这么快就已经第五重破境了，已经很不错了。”谭心刖安慰着洛棋，又想到其他几个徒弟。

    “澜儿一直懒散，在武功上不怎么上心，魅字诀始终停在第四重，无法更进一步，韬儿的钝字诀倒是到了第五重，但也还远远未到破境之时。小芷儿这些年渺无音信。从她寄来的丹药来看，应该也是在四重破境和五重之间。只有你大师兄第六重早已破境，先是一剑破楼兰，再于北凌城剑杀六臂金刚猿，按理说，无论心法还是境界，都应该已经达到第六重至臻境界，却还是停留至今，有些奇怪。”

    “大师兄自小时候就比我们都要聪慧，又十分刻苦。武功进步已是神速，相信第六重臻至圆满，只在朝夕之间。”洛棋缠好谭心刖的手，埋怨着：“倒是云潇澜，师父你才要真的多督促他才行！”

    武当山

    一身素色长袍的青年沿着石阶慢慢的向山上走去，身边跟着一名黑衣女子，女子抱着一只剑匣。一路上左顾右盼，饶有兴致的欣赏着武当山上如画的美景。倒是走在前面的青年，剑眉紧锁，似是心事重重。

    女子大概是看累了风景，眼神有些戏谑的望着前面的青年，调笑道：

    “从临京出来你就没说过一句话。这都到了武当山了，你还皱着眉头像个苦瓜脸一样。像家里死了人似的？”

    青年顿了顿身形，回头轻轻瞥了一眼黑衣女子，一股凌厉的杀气扑面而来。黑衣女子心中一阵寒意袭遍全身。恶狠狠地瞪着前面的青年，却不敢再惹他。心中却默默道：

    “黄灏！终有一日，我花蝶必将你碎尸万段！”

    二人直到武当山顶，紫金殿前，当小道童出来传话，掌教请黄灏入殿时，黄灏这才不自觉的握紧袖中那本秘笈，抬头看了看紫金殿前的金字匾额。“武当真武”。深吸一口气后，昂首步入殿内。

    紫金殿内，三清真人的塑金圣像前，端坐一人，鹤发白眉，双目微闭，身着一袭玄色道袍，膝前端放着一柄桃木剑，此人正是当世道家统首，武当掌门，青玄真人。

    “弟子黄灏，拜见师父。”黄灏低身，双手举过头顶行跪拜礼。

    “起来说话。”青玄真人睁开眼，望着自己的大徒弟，伸手虚扶。然而，黄灏并未起身。而是继续跪在地上。

    “灏儿，起来说话”青玄真人又讲了一遍。

    黄灏还是没有起身，双眼盯着地面，从袖中将灵澜诀锋字篇递出。一字一顿道“弟子今日是来向师父请罪，弟子愧对武当。”

    青玄真人，看着那本泛黄的册子，灵澜诀三个词直刺入脑海深处，当年的碧贤山庄灭门案，谭家的一夜倾覆。都是因为这本秘笈。青玄稍微平稳了心神，伸手一探，将册子握在手中。随即又亲手递回给黄灏。

    “从你在楼兰城前一剑震碎城墙时，为师就知道，你和灵澜诀是有些关系的。”

    “师父？”黄灏接过灵澜诀。不解的望向武当掌门。

    青玄真人将面前桃木剑双手捧起，安放在三清像前，抬头看着上首慈眉庄严的金身塑像。缓缓道：

    “这些年，为师一直在想，当初整合九大门派之力，覆灭谭家，到底是对是错。”青玄背对着身后的黄灏，又点燃三支高香后说道：

    “当年一封密信告知谭家与魔教勾结。为师未曾深究原委，便联合九大门派之力覆灭碧贤山庄。论江湖道义，为师愧对谭家，但为师却从未后悔。”小心的将高香插入香炉。回头望向还跪着的黄灏。

    “谭家凭借灵澜诀统领中原江湖近百年时光，天下群雄为碧贤山庄马首是瞻。一旦他和魔教有所牵扯，哪怕一点风吹草动。中原武林必会分崩离析，届时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谭家覆灭固然惋惜，但现如今江湖不似当年碧贤山庄一家独大，九大门派相互协作，又互相制衡。虽然黄山派不幸遇难，魔教趁机进驻中原，但其影响远不及当年谭家。而且”

    青玄真人扶起黄灏，直视自己的大弟子，道：“你当真觉得，如没有京城某些人的默许和助力，单凭九大门派，可以一夜之间血洗谭家？”

    黄灏双手握拳，将指节攥的发白。青玄真人望着这位爱徒，温声道：“灵澜诀，的确功法精妙绝伦，堪称武林至宝，想那华山派，峨眉派确实有所企图，多年前就在寻找其下落。但却并非人人都想拥有。当初为师与少林空慧方丈一同入宫觐见，我二人怎么会看不出当今皇后身上的猫腻。但是为了天下不再起争端，也因为对谭家的愧疚。为师便对天下宣称灵澜诀已经失传。直到那位北凌城门客，也就是你那位叫云潇澜的师弟在临京展示武艺，被岳掌门等人找到一丝蛛丝马迹。”

    “师父”黄灏虽然此番前来，是故意为之，却也没想到青玄真人的反应，完全大出所料。望着手中的锋字诀，一时语塞。

    青玄真人手持拂尘，向紫金殿门口走去，示意身后黄灏跟上。

    “收好你的灵澜诀，你既然是我武当首席弟子，又得到吕祖黄鹤认可。那么你学过什么武功，或者曾经是谁的弟子，为师都不在意，只要你时刻谨记，将武当真武发扬光大。维护住我道家正统之位，那么不管明枪还是暗箭，有任何人想对你不利，整个武当，都是你最坚实的助力。”青玄真人走到门前，看向身后的黄灏。

    “为师久未出关，也该下山走走了，你若军中事务不忙，就随为师先去趟蜀中，参加唐门大会。”青玄真人一把将大门推开，吓得门口试图偷听的花蝶一跳。青玄并未在意。只是望向山顶刺眼的阳光。

    “顺便，和魔教清算一下你青阳师叔的血债。”

    黄灏望着光芒中的那个高大背影，与地上狭长的影子交相映衬。自小时候起经历过黑风山学武下山，武当山悟道，再到入宫伴读，沙场立功，此刻的他，第一次觉得心力憔悴，无法分清这方天地是黑或白。

    在山上用过饭后，花蝶被山上的道士带去香客偏房安置，黄灏独自一人在山上踱步，不知不觉，走到了玉女峰处，一间看上去有些陈旧，却干净简洁的厢房映入眼前。推开房门，屋内一切如旧，仿如昨日。

    “大师兄，别练剑了。陪我去小竹峰看晚霞好不好？”

    “大师兄，太极剑法第五式我总是练不好，你就再教教我嘛。”

    “昨天师父又罚我了，还不准我再跑来你这里找你，说我影响你练功，真的影响吗？大师兄。”

    “大师兄，等我下山后。你会不会去西雁城看我呀？”

    “大师兄，我真想，这辈子就像这样和你待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记忆中，那个经常背着一把崭新的桃木剑，穿着不合身的道袍，满脸青春洋溢，始终不知愁滋味的少女，整日黏在自己身边打转。在武当山的漫长岁月，因为她的存在，才变得没那么寂寞孤独。

    后来，他学成下山之后，并没有直接跑去临京寻找师父谭心刖，而是先到了西雁城，却只看到头戴凤霞，身披嫁衣，已经变得亭亭玉立的那个她，只是带着一丝不清不楚的晦暗神色，望了他一眼，便绝然的坐上了东渤城迎亲的花轿。

    黄灏坐在屋内的竹凳上，回忆着过去这里发生的点点滴滴，他以为自己心里早已不在意。直到看着这里每个熟悉的角落，才明白，原来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罢了。

    在屋内坐了很久，黄灏起身正准备离去，猛然像是想起了些什么，顾不得地上还有灰尘，就跪在地上向一旁的小床下翻找起来，一会的功夫，他长出一口气，从床下翻出一把早已布满灰尘的桃木剑。用手拂去上面的灰尘，露出剑柄处几个歪歪扭扭的小字。“黄灏”，“上官怡”

    是夜，黄灏手持一把陈旧破烂的桃木剑，跃上山峰峰顶，乘着月色弥漫，以武当太极式起剑，似游龙出海一般，武当峰顶之上剑气纵横，隐隐有雷鸣之音，在山中响彻一夜。

    当东方已现肚白，黄灏才缓缓收剑入鞘时，不但停滞近一年的锋字诀第六重境界甄至圆满。竟连第七重境界也一同破境。

    黄灏环顾着四周，满地都是碎石残柳。，耳边雷鸣之音尚有回响，他轻轻摩挲着剑柄的刻字。望着山间的朝霞，怔怔发呆。

    远处的一棵树上，盯了黄灏一夜的黑衣女子，打了个哈欠，就在树上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更远处的紫金殿，年迈高大的武当掌门，在旭日紫霞初现之际，走入缓缓合上的殿门内，整个人置于阴影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