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线牵(上篇)
如果可以重新选择,她大概不想再遇到张锦泰了。
然而她并没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谁又真的拥有呢?
人这辈子注定面临很多选择,于是总难免有迟疑,左右两难者有之,进退维谷者亦有之,总难免有贪心,鱼和熊掌全都想收入囊中,总难免有悔怨,不论做出什么选择,似乎都会有些不甘,妄想重新选择,然后再度进入无休止的循环。
当生命走向尽头,她露出了久违的微笑,这一刻,她也终于释怀,其实就算拥有了重新选择的机会,以过去的心智和阅历,大概还是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因此重新选择也并没有多大意义,倒不如听从本心,跟着感觉,当然不可能时时处处完美,但这不就是人生吗,这才是人生。
张锦泰的人生也谈不上完美,自幼体弱多病的他,没少让父母担惊受怕,又因是家中独子,所以父母对他十分包容溺爱,引用俗话来说,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拿在手里怕掉了,不管犯了什么错,都是骂不得更打不得,也因此让他养成了任性倔强骄傲的性格,自我主义强烈。
有件事一直让张母念念不忘,时不时就会跟儿子聊起来,那是一次去他姨家串门,到访的都是关系很近的亲戚,大家齐聚一堂本来十分欢快,上菜的时候,张锦泰却突然发脾气了,一声不吭地夺门而走。
大家当然不理解,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个小祖宗,张母赶紧出去追他,问是怎么回事,张锦泰吐槽说平时在家吃些萝卜白菜就算了,走亲戚居然还是这些东西,让人怎么吃得下去!张母不怒反笑,把他重新领回亲戚家,还跟大家伙炫耀儿子的小心思,一边解释说儿子以为走亲戚就会吃到美味大餐。张锦泰那年7岁。
因为母亲经常说起这段往事,而且每次说起的时候,脸上都洋溢着引以为傲的模样,张锦泰反而感觉很不好意思,也终于觉悟自己的悲惨性格大概就是这样被父母惯起来的。
上学之前,张锦泰接触的小伙伴有限,过得还是很开心,可是一旦走进校园,面对几十名同学和老师,他开始疲于应付了,毕竟大家都是父母的宝贝疙瘩,谁也不会为了别人而委屈自己,张锦泰的优越感突然像是打在海绵上的拳头,变得空空荡荡没有力道,有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无奈,那种被人无视的感觉是他不能忍受的,可是他骄傲惯了,就算不如意也不会明确表达,只是生着闷气,如果是在家里,父母自会主动来讨好他,遗憾的是在学校,就算老师也不会为某一个学生那么无私地付出,张锦泰的伎俩失灵了,世界观崩塌了,从此陷入了自闭。
张家父母一直都不知道儿子在家与在学校完全判若两人,在家的时候有说有笑十分乐观开朗,甚至偶尔有些跋扈嚣张,可是一旦回到学校,立刻成了受惊的鹌鹑,根本不敢与人交谈,被人搭讪也是支支吾吾结结巴巴,表情则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虽然内心深处极其渴望交朋友,渴望被关注。
如此几年过去,这些问题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备战高考这一年因为压力太大,内分泌突然失调,脸上不停爆痘,终于演变成了又厚又硬的顽固痤疮,本来就自闭的他更不敢与人接触,好在大家都忙于学习,所以社交的痛苦并不至于过分尖锐,进入大学之后,他才真正体验到了煎熬。
大学三年时光,每一天对于张锦泰来说都是度日如年,心灵和肉体都是极度寂寞,然而终究没有克服内心的阴影,拿到毕业证的那天,当张锦泰回忆起过往的种种,浓浓的恨意直抵脑门,他决定要改变,虽然不知道成功的几率有多大,但到底是要做点什么了。
首先他选择了一份销售的工作,一份对于他有着相当挑战的工作,他的想法很简单,直面黑暗才能走出黑暗。
当然这只是他的某一人格的一厢情愿,他已发现自己似乎有着双重人格,有一种是积极的,有一种是消极的。
积极张总会提醒自己勿忘奋斗,勿忘直面惨淡的人生,与此同时,消极张则更加务实,这一人格很清楚自己的斤两,绝不粉饰太平,就像择业这件事,选择销售并非挑战自己磨炼自己,其实是因为销售的门槛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被用人单位录用,换作其他工作,往往面试第一轮都挺不过去。
张锦泰就是这样稀里糊涂地度过了自己的24年,直到他决定做第二件事。
工作大概并不顺利,也注定很难顺利,因此并没有攒到多少钱,消极张的气势依旧处于上风,把积极张拿捏得死死的,张锦泰一时接受了现状,可是对于异性的渴望却很难妥协,这些年他一直在幻想一段浪漫的爱情。
主动选择单身与被迫单身的状态是截然不同的,前者很享受自己的单身生活,对于恋爱和性事并没有耿耿于怀的执着,而后者则对恋爱尤其对于性事极端渴望,那种求之不得的苦恼一直在心里萦绕,渐渐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只要单身生活不结束,灵台永无宁日。
所以他决定网恋了。
其实公司就有不少漂亮女孩,不但漂亮,而且十分开朗健谈,但张锦泰根本不敢与她们结交,每次面对她们都自惭形秽、无地自容,脸红得很快,话说得却很慢,几次三番,别人也懒得理他了。
所以他只能选择网恋,充分利用各种社交app,隔着屏幕的他总算暂时忘却了自卑,有了一层脆弱的自信,只要滤镜不破,人设就能继续保持下去。
为了完成第二件事,他还必须要做第三件事,那就是购买各种化妆品,尽量把自己的脸修得平整一些,虽然机会不多,但起码心理上好受多了。
然而网恋也不容易,张锦泰很快就发现了这点。因为对方总是先开口索要照片,张锦泰看着自己那月球表面一样的大脸盘子,实在提不起勇气发给对方,于是最后不了了之。
也许真的存在否极泰来一说,张锦泰到底得到了幸运女神的眷顾。
在某app上,他终于遇到了一个有趣的女性,一个没有第一时间索要照片的女性。
张锦泰自然也没有索要对方的照片,他很清楚就算对方是霸王龙,他也认了,一定要尝尝爱情的滋味。
经历了那么多失败,他终于知道恋爱要么颜值出众到可以一见钟情,要么就是需要些感情基础作为铺垫,自己这副尊容大概是与一见钟情不搭边的,所以只能先慢慢培养下感情。
这种互不知底的接触很合张锦泰的心意,因为不用暴露自己的颜值,还可以掩盖自己的不堪秉性,总之他终于从中获取了一丝的满足感,自信心也提升了不少。
此后几天,两人聊得火热,每天的聊天记录都至少超过一百条,周末晚上,更是直接聊了五个小时,虽然只是文字交流,但你来我往的气氛也属实是融洽极了,张锦泰实在很久没和陌生人说这么多话,如果对方还算是陌生人的话。
如果互相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大概应该算是陌生人,但两人除了名字没说,其他大大小小的私事几乎一件没落呢。
“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该怎么称呼对面的小姐姐呢?”张锦泰说。
对面发了一个偷笑的表情,接着说:“不如我们玩个游戏。”
张锦泰不禁来了兴致,问:“什么游戏?cosplay吗?”消息发过去又补了一个坏笑的表情。
对面说:“哎呀你好污,就是正经游戏,你不要想些有的没的。”
张锦泰说:“所以是什么游戏呢,还请阁下详细说明。”
对面说:“好,且听我慢慢道来。”
自从与她相识,张锦泰经常捧着手机傻笑,看到对面的消息,笑容总是不经意就洒了出来。
游戏是这样的,两人用系统表情里的随即猜拳进行比试,谁输了就要发一个自己名字里的偏旁或部首,然后由赢得人进行组合,看谁先知道到对方的名字。
张锦泰回了一句“有趣”,然后对面依次发了“321”三个数字,猜拳游戏正式开始了。
第一局张锦泰输了,于是发了一个“弓”,不料对面立刻回复道:“嘻嘻,是不是弓长张,张先生?”
张锦泰笑着回复说:“聪明,不错,免贵姓张,紧张的张,话说我突然紧张得不行呢。”
对面说:“没关系,不要紧张,我不是什么好人。”
张锦泰笑得更开心了,说:“继续下一局!”
对面没有说话,直接发出了一个拳头,张锦泰也跟着点了下猜拳的表情,却是剪刀,他又输了。
“不会吧,运气这么差。”张锦泰忍不住抱怨。
对面说:“嘻嘻,张先生请继续拆字,哦对了,张就不用拆了,都已经猜到了。”
张锦泰默默地回复了一个“金”字,对面说:“难道是鑫?”
张锦泰说:“不对,我不信你单凭这一个字又能猜中。”
对面说:“有金的字也太多了,哎呀继续猜拳,再有一个元素肯定就能猜到。”
张锦泰说:“你怎么这么自信,下一局还能赢?”
对面说:“放马过来!”
张锦泰终于赢了这一局,不料对面说:“哎呀这局不算,我不小心碰到了,本来没想开始的。”
张锦泰说:“喂,这本来就是随机的呀,什么时候点有什么分别,可不敢耍赖哦。”
对面说:“我不管,就要重新开始。”
张锦泰不由得开始脑补对面说这话时的傲娇模样,想着想着就笑了出来,心里想:“说话这么可爱,大概长得也很漂亮吧。”
这时对面又发来了消息:“人呢人呢,赶快再点一下。”
张锦泰于是只好重新发送猜拳的表情,然后果断输掉了。
对面连续发了好几个嘚瑟大笑的表情,说:“看到没,这就是人品。”
张锦泰说:“切,权当让你一局。”
正准备发“白”,突然灵机一动,发了一个“巾”,这样打乱顺序,大概能让对面费点心思喽。
对面说:“我知道了,你叫张金巾!”
张锦泰正在喝水,差点喷出来,回复说:“什么人会叫那么奇怪的名字啊。”
对面说:“错了啊,哎呀,那是什么呢。”
张锦泰说:“不要浪费脑细胞了,继续下一局!”
对面说:“好,继续!”
张锦泰恐怕她又耍赖,所以让她说开始,对面说:“真麻烦,大男人家家的,还在斤斤计较这些。”
张锦泰也看不到她的表情,不知她是开玩笑还是真的不耐烦,索性不做理会,只等她说开始就发表情过去了。
这一局张锦泰包住了对面的拳头,对面说:“哎呀,既然输了。”
张锦泰说:“你是想说居然输了吗?”
对面说:“我就说既然,既然既然既然。”
张锦泰说:“好好,既然就既然,那你也快拆字吧。”
对面等了好一会才发来一个“耳”字,张锦泰一度以为她生气了,怎么拆个字要那么长时间,他既这么想,就问了出来,对面说:“哎呀去嘘嘘了,我发完了,继续下一局吧。”
张锦泰说:“这就下一局了吗,不用我猜一下吗?”
对面说:“也可,但就怕你猜不出哦。”
张锦泰说:“耳朵的话,莫非是耳东陈?”
对面发来一个震惊的表情,说:“不带这样的吧,一下猜中啊啊啊!!”
张锦泰笑着说:“怎么样,我也是很有实力的吧?”
对面说:“少废话,继续下一局!”
如此进行了好几局,张锦泰终于知道了对面的名字,原来是叫陈爱娣,他把这个名字刻在了自己心里,因为他有预感,大概会和这个陈爱娣发生点什么东西,这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难道这就是爱情吗?
过了差不多一个月,两个人渐渐成了彼此的习惯,每天一定互道早安晚安,而随着感情的深入,终于在认识一个月的时候,陈爱娣主动发了自己的照片。
果然是个美女,而且是很俏皮的那种类型。
张锦泰很满意很开心,同时也很紧张,因为这意味着他也要给对方发自拍了,可是看到手机里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发过去该不会换来黑名单吧?
陈爱娣很快就来催了,张锦泰犹豫再三,勉强筛选了一张自认为角度背景和光线都不错的上身照发了过去,点击发送的瞬间,心跳至少有120每分钟,甚至耳朵都能听到心脏澎湃的动力,这哪里是一张普通的照片,分明是两人爱情的试金石,不成功便成仁。
“呦,还挺帅。”陈爱娣说。
短短的几个字仿佛让张锦泰吃下一颗定心丸,张锦泰松了一口气,也提起一口气,久违的自信心如雨后春笋般疯长起来,再与陈爱娣聊天的时候,谈吐更加自然幽默,甚至工作的时候都比平常更加亢奋起来,同事们普遍反映这小子大概是吃错药了。
互发照片没几天,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已经开始打起视频电话了,张锦泰起初有些放不开,试了几次终于找到状态,聊的话题也更大胆。
大概过于大胆了,陈爱娣一气之下竟把他拉入了黑名单,那是他们第一次红脸,此前都是十分和谐的。
张锦泰当然不能接受,但并不怪她,因为事情的起因是讨论起了她的第一次。
陈爱娣比张锦泰小三岁,交过一个男朋友,张锦泰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心里很不是滋味,然后开始各种旁敲侧击地问东问西,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要确认陈爱娣还是不是处女。
既然交过男朋友,当然就算不是处女也并不稀奇,张锦泰在理智上很清楚这点,更能理解这点,可是情感上就十分抵触,总是心存芥蒂,以至于陈爱娣终于不堪忍受,发了一句“那你去找处女吧”就把张锦泰拉黑了。
当看到那个鲜艳的感叹号,张锦泰宛若经历了一场晴天霹雳,他恨陈爱娣不是处女,更恨自己的懦弱无能,接下来的几天,他不断开导自己,说服自己,是不是处女有什么相干,能有个女朋友就不错了,就算还没见过面,但难得人家陪你这么多天,这可是有生之年第一次遇到,如果不能珍惜,以后说不定就要孤独终老,怎么还敢耍性子,人家没嫌你既穷且丑已是天大的恩德,如何竟敢嫌弃人家不是处女了?
养成一个习惯是很难的,养成的习惯突然中断则更加难受,张锦泰早就习惯了生活中有陈爱娣的陪伴,哪怕一天没有说话,心里就备受煎熬,更何况两天三天…… 失联的第四天,张锦泰还是拨通了陈爱娣的电话,所幸手机号没有一起加入黑名单。
电话响了好久,每响一声,张锦泰的心就跟着颤一下,终于在行将挂断时,再度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还找我做什么?”陈爱娣说。
张锦泰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但声音还是颤抖了:“对不起,我还欠你一个道歉。”
陈爱娣沉默片刻,说:“好,我收到了,没什么事就挂了吧。”
“别……别……”
“你还想说什么?”
“我……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资格说这句话,但……我爱你……”
“呵,你爱我?你爱我什么?我可不是处女。”
“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蠢的,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意,我一切的言行出发点都是因为爱你。”
“爱我就用这个来羞辱我是吗?”
“不是,绝没有那个意思!我……我只是恍惚了,毕竟我太爱你了,也毕竟这是我第一次谈恋爱……”
“什么意思,你从没谈过恋爱?”
“没有,你是我的初恋——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也许你说的不错,你确实应该找个处女,我大概是配不上你的。”
“没有!我从来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太蠢,这两天我也想了很多,我只知道我是爱你的,我只知道我的生活不能没有你,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大哥,我们连面都没见过,你就敢这么说,不知道是你真的太傻还是觉得我傻。”
“虽然我从没谈过恋爱,但我知道这就是爱,爱是习惯,我已习惯了有你的日子。”
“时间自然会冲淡一切的,相信我,你很快就会把我忘掉,也终于会习惯没有我的日子。”
“不!我不会允许那种事情发生的,我是如此爱你,难道你感觉不到吗?就算为了我们这几十天的互相陪伴,可以给我一次机会吗,我会证明我的爱,一定!”
陈爱娣沉默良久才说:“但我不是处女。”
张锦泰说:“我不在乎。”
陈爱娣说:“要继续也可以,但以后不许再提这件事。”
张锦泰自然是满口答应了,接下来几天也都很和谐,可是这份和谐却并不持久,不到一周的时间,张锦泰又开始阴阳怪气起来,陈爱娣这次没有直接把他拉黑,但已读不回似乎是比拉黑更严重的刑罚了,至少对于张锦泰来说。
张锦泰十分懊恼,虽然口嗨时感觉酣畅淋漓,可是当面对这样的结果,毕竟是笑不出来了,为了挽回局面,只好疯狂地发小作文求原谅,一边发送一边自我反省,明知道自己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想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而已,为什么搞那么多幺蛾子呢,如果因此错失缘分,下一个机会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然而小作文也石沉大海了,陈爱娣还是没有回复任何内容,这让张锦泰彻底慌了,甚至不屑拉黑,难道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张锦泰还记得当年在中学,每逢期末等候考试成绩出炉时都紧张极了,但那种紧张相比当下的心情可算小巫见大巫了,不但紧张极了,甚至到了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的地步,连工作都不能专心,错误百出,整个人变得浑浑噩噩无精打采。
如此挨了一天,张锦泰重新开始电话轰炸,遗憾的是电话也没人接,不是拒接,而是无人接听,连续打了十几次都是这种局面。
又是彻夜难眠的一夜,张锦泰望着满地的烟头,忍不住在想这算是什么样的人生啊,大概真的缘尽于此了吧,果然命里无时莫强求。
可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陈爱娣突然发来了消息。
虽然只是一个问号,但对于张锦泰来说却仿佛是久旱之后的甘露,仿佛是普世渡民的福音,原本萎靡的精神瞬间兴奋起来。
“那个……你怎么醒这么早啊?”张锦泰回复说,仿佛先前的不愉快从未发生。
“哦,也不知道怎么了,稀里糊涂就醒来了。”陈爱娣说。
张锦泰尽力克制自己激动的心情,还好隔着屏幕,不然大概要失态了,酝酿了一会才说:“这两天干嘛了?”
陈爱娣说:“也没干嘛,和朋友打麻将来着。”
张锦泰蓦地有些不大舒服,合着自己郁闷万千的时候,她是根本没当回事啊,怎么是这样,跟预想的完全不同,终究是自作多情了吧。
果然对付烤红的铁块还得是浇上一盆冷水,张锦泰感觉一下就冷静了,平静地说:“输了赢了?”
陈爱娣说:“输了。”
张锦泰说:“输了多少啊?”
陈爱娣说:“也没多少,几十块钱吧。”
张锦泰说:“那确实不算多,我给你报销了吧。”说完发了一个99块钱的红包。
陈爱娣再次发来一个问号,接着说:“发红包干嘛,我不要你的钱。”
张锦泰说:“我的钱怎么了,可都是我亲亲苦苦赚来的血汗钱,绝对干净无毒。”
陈爱娣说:“不是那个意思,主要是不能随便要别人的钱,更何况还是血汗钱。”
张锦泰说:“这话也对也不对,我也不是别人呀。”
陈爱娣发来一串省略号,张锦泰说:“现在领了吧,省得让我老惦记着。”
陈娣过了好一会才说:“好吧,盛情难却,那我就领了。”
张锦泰说:“以后我给你东西不准拒绝。”
陈爱娣说:“怎么突然霸道起来了,话说你怎么也醒这么早?”
张锦泰说:“我就没睡。”
陈爱娣又发了一串省略号,张锦泰心里更不舒服了,但他没有说出来,原本期待对方问为什么没睡,后来终于放弃了,陈爱娣也始终没问,好像这两天什么也没发生,两个人达成了难得的共识。
“突然又有点困了,我先睡了,你也眯一会吧。”陈爱娣说。
张锦泰回复说:“好的,快睡吧,晚安。”
张锦泰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性,唯独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平静,如果被大骂一场或许反而更舒服一些,偏偏陈爱娣冷漠至此,宛若一把钢刀在张锦泰心里无情地挖啊挖啊挖。
经过这件事,张锦泰有了两个设想,一是陈爱娣并没有投入多少感情,起码还没有坠入爱河,二是陈爱娣大概是个鱼塘主,也就是到处撒网的渣女。因为并没有当面交流过,所以张锦泰并不确定哪一种才是真相,为了印证这一点,恐怕只有奔现一条路了。
当张锦泰提出见面的时候,陈爱娣并没有明确拒绝,但也没有点头同意,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让张锦泰心里更加没有底了,接下来的时间虽然貌似恢复了往日的和谐景象,但有些东西毕竟是发生了变化。
而一旦心生嫌隙,浓浓的恶意便如墙角的苔藓疯狂滋长,感情终于没有那么赤城纯粹,开始关注自己的得失与忧乐,一言不合就恶语相加冷嘲热讽,不再顾忌对方的感受和情绪。于是过了没几天,矛盾再次爆发。
这次陈爱娣气坏了,不但把微信拉黑,电话也关进了小黑屋,张锦泰也很生气,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进行挽救,正如矛盾的焦点,正如他那歇斯底里的控诉——我这么深情付出,你却如此玩弄我,你在前任身上受的委屈凭什么要发泄在我这里,可是前任体验的快乐,我却半点都没尝到——张锦泰居然也很生气,内心深处有那么一刻甚至期待对方向他道歉服软。
一天两天过去了,陈爱娣显然并没有服软,也绝没有道歉的意思,反而张锦泰总是坐卧不安,每天七上八下,患得患失,偶尔睡个囫囵觉也是噩梦连连,大多时候则是半夜惊醒然后再也睡不着了。
这样的痛苦,他也体验过多次了,这一次尤其难捱,折磨了将近一周后,他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以她这种讨人喜欢的性格,恐怕过不几天就有别的男人追求,如果那个男人火力够猛,也许几天就追到手了,到手之后想必也不会多么纯情,该发生的指定全都一样不落,那我可真没机会了!”张锦泰心里不停告诫自己,只为让他下定决心订一张西去的车票。
陈爱娣有个短视频账号的名字是没有改的,张锦泰一直用小号实施偷窥,一边若无其事地与她在微信聊天,一边却在抖音上观察她的生活状态,虽然这种行为略显下头,但张锦泰却一直乐此不疲,也因此就算几天没有联系,也仍旧知道对方现在的状态。
她的状态很好,每天都分享一些漂亮的自拍和美食,可是张锦泰确信这只是她的伪装,张锦泰终究不相信陪伴了俩月的人突然断了联系,她能做到无动于衷?
根据短视频透露的位置信息,张锦泰准备来个突然袭击,权当是送个惊喜,如果此行失败,那么就彻底放下这段孽缘。
高铁还是很快的,张锦泰一下车就用另一个手机号给陈爱娣打了过去。
“喂你好。”陈爱娣说。
张锦泰再次听到她的声音,心潮重又澎湃起来,清了清嗓子说:“我…不太好。”
陈爱娣沉默了一会说:“怎么是你?”
张锦泰说:“万幸,你还没把我忘掉。”
陈爱娣说:“你想怎么样?”
张锦泰说:“我现在就在你常来的这家奶茶店门口,有时间过来见一面吧。”
陈爱娣又陷入了沉默,半天才说:“你一星期没找我,现在突然跟我说要见面?”
张锦泰说:“是这么个情况,关键你都把我拉黑了,想联系也联系不上啊。”
陈爱娣说:“那你现在是怎么联系的?”
张锦泰说:“这不是新办一个手机号吗,还要和公司提前报备请假,总之,我来了,带着满满的诚意找你来了。”
陈爱娣说:“你就没想过,如果我不同意和你见面,你要怎么办?”
“想过的。”
“嗯?”
“那我只好找人做一个寻人启事的牌子,上面印着你的照片,然后挂在我的脖子上,我就满大街地东走走西逛逛,大概终究还是能见到你的。”
“还是别了,我怕我会社死。”
“所以,今天还有时间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可以等,一直等到你有时间为止。”
“你先随便逛逛吧,我还在上班,晚上再见面。”
“我不知道你还上班?”
“废话,我不上班你养我啊?”
“也不是不可以。”
“拉倒吧,我怕被家暴。”
“怎么可能,就算被你打骂也绝不会还手的,只求你手下留情。”
“好了,我再跟你说下去,老板要捶我了。”
“好好,那先这样,晚上见。”
电话挂断之后,张锦泰忍不住心花怒放,简直比预想的还要顺利呢,只是见面之前做点什么呢,不如准备一份礼物好了。
几分钟后,陈爱娣发来一个位置信息,还有一条语音消息:“我猜你再车上也没休息好,这是我们经常打麻将的那个酒店,房间已经开好了,你就带身份证办理一下入住就好,房间号是三个八。”
张锦泰大喜过望,回复一句:“感恩,爱你么么哒。”
陈爱娣说:“呕。”
张锦泰感觉自己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准备好礼物就去酒店静候佳人归来。
等待的时间,张锦泰也没闲着,开始疯狂做起仰卧起坐,因他听说做这个有助于提高腰力,虽是临时抱佛脚,起码心理上更有底气,然后在浴室待了好久,沐浴液洗了一遍又一遍。
夜色越来越浓,清脆的敲门声把他叫醒了,张锦泰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睡着了,慌忙跑去开门。
房门打开的瞬间,张锦泰确信他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至少此时此刻一定肯定必定是这样的,陈爱娣本人比照片视频还要好看几倍,大大的眼睛灵动有神,可爱的樱桃嘴巴性感迷人,光滑的肌肤吹弹可破,傲人的胸围惊为天人。
“我应该不是照骗吧?”陈爱娣俏皮地说完就从张锦泰身边溜进房内。
张锦泰在原地呆了好几秒才回过神,说:“是,肯定是,真人可比照片漂亮多了。”
陈爱娣说:“油嘴滑舌,咦,这个不会是送我的礼物吧?”
张锦泰拿起桌子上别着一支玫瑰花的小盒子,一脸虔诚地说:“打开看看。”
陈爱娣欢喜地说:“真的哎。”说完接过礼物,但没有急着打开,而是委屈巴巴地说:“可是我没有给你准备唉。”
张锦泰上前搂住她的肩膀说:“你就是最好的礼物。”
陈爱娣笑了起来,然后快速拆开了包装,里面是一只卡西欧手表。
“希望你能喜欢。”张锦泰说。
陈爱娣说:“天哪好漂亮,我怕配不上它。”
张锦泰说:“净瞎说,再好的也配得上,就是我没多少钱,买不了最好的,等我赚了大钱,一定再补一个更好的礼物。”
陈爱娣深情款款地说:“这就是最好的。”
事后张锦泰很满意,他虽不是情场老手,但也感觉得出来对方应该没有多少经验,先前所说和前男友什么什么的,大概只是乱讲一气。
“你笑什么?”陈爱娣问道。
张锦泰这才意识到自己心里的笑意却已经跑到脸上来了,“你真好。”
“你才知道啊,是不是庆幸自己跑来见我,如果再也不联系,会不会后悔一辈子?”
“会,肯定会,但我并不庆幸,因为我是一定要来见你的,从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就是我一生的挚爱,既是挚爱,又怎会相负。”
“就你会说。”
两人在酒店缠绵了三天才分开,因为最后一天没有做安全措施,陈爱娣不无担心地说:“我怕会怀孕,又不想吃药,听她们说吃完药会经期紊乱,反正会很难受。”
张锦泰说:“应该不会那么巧的吧,就算真的怀上了,放心,我一定会负责的。”
男女之间的情感往往随着负距离的接触会变得更加亲密,尤其是处在保鲜期的时候,双方都不再理性,全凭炽热的感情支配,而且自带美好滤镜,对方的所有缺点都不是阻碍,所有的优点则更加充满光彩。
只不过保鲜期毕竟很短,有些伴侣能安然度过,可以续写爱情的浪漫,有些却不幸卡在边缘进退两难,既不忍心舍弃多日的陪伴,又缺乏足够的信心迎接余生的滴滴点点。
张锦泰一段时间之后的心境正是如此,但他纠结的原因却又很奇怪,因为对方太优秀,所以担心会被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