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天,孟绪初比平时起得晚了些。
孟阔来叫他吃饭,他还缩在被子里。
“哥?”孟阔试探叫了一声。
被窝动了动,孟绪初睁开眼,下一瞬视线清明。
“怎么?”他撑着床想坐起来,受伤的肩膀使不上劲,孟阔连忙扶了一把。
“没什么,就是见你一直没下来,以为有什么事,早饭快好了。”
孟绪初看了眼时间,确实比他平常的作息晚了半小时。
他点点眉心,“睡过头了。”
孟阔觉得他好像在出汗,衣服摸着有点润,脸也很白,担忧道:“哥你……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嗯?”孟绪初抬头,笑了:“别瞎想。”
他往洗手间走,随口问:“早饭有什么?”
孟阔跟在后头,闻言乐呵呵的:“王阿姨做了小酥饼,还有油条、粉丝包和现磨豆浆,可香了,你都挑着吃点呗,或者再给下碗素面?”
“别,”孟绪初按着胃:“要吃不完了。”
“这有什么,你本来就该多吃点,”孟阔不以为然,“而且不还有我在吗,再不然还有骞哥,总之不会浪费。”
孟绪初失笑,撑着洗手间门框,反手一摆,“行了,吃你的去吧。”
孟阔应下,却没走,在门口等他洗漱完一起下楼。
孟绪初似乎冲了个澡,水流开得很大,听不太清动静,孟阔坐在外面沙发上打起游戏。
约莫半小时,门开了,孟绪初走出来,一张脸水淋淋的。
他用面纸巾随便擦了擦,换上一件衬衣,边系扣子边问:“怎么没下去?”
“等你一起呗,”孟阔关掉游戏走过来,看见孟绪初的脸色,欲言又止:“你真没事儿吧?”
“怎么,盼着我有事?”
孟绪初觑他一眼,难得开了个玩笑。
孟阔立刻委委屈屈:“哥你真伤人。”
“别装腔。”孟绪初笑骂,拿起戒指戴上,红宝石衬得他勉强有了点血色。
他没立刻下楼,转去露台看了眼花。
空气溢满名贵花卉的芬芳,孟绪初拈起一朵俯身嗅了嗅,很是满意。
“你这些花是真不好养。”孟阔说。
孟绪初拨弄花瓣,“这不开得好好的?”
“那得亏骞哥会养,”孟阔感叹,“一天天的浇水松土还要配什么营养液,一会儿晒不得太阳一会儿又非得晒太阳,风吹不得雨打不得,忒难伺候,咱们这儿气候也不合适……”
孟阔絮絮叨叨,猛然发现孟绪初沉默看着自己,卡壳一秒,立刻赔笑,“但最主要的还是哥你。”
“——要不是你目光如炬慧眼识珠,看出了骞哥在园艺上过人的天赋,把养花这份重担交给他,我们哪能欣赏到此等美景。”
孟绪初再次沉默两秒,直起身,摇了摇头。
天光渐亮,太阳却没能露头,云层团团堵着,闷闷的,看上去是个阴天。
楼下院子有块宽阔的薄草地,俯视而下,一览无余。
江骞在草地中央慢悠悠跑着,穿修身的黑t和工装裤,裤腿扎进高帮靴里,身形高挑得一眼就能锁定目光。
他手里牵着一条狗。
——皮毛油亮矫健凶猛的狼狗。
狼狗耳朵竖着,张开嘴露出锋利的獠牙,跟随江骞的指示起跃奔跑,跃起时喷张的肌腱和草原里的狼群无异。
孟绪初眉梢一挑,“哪里来的?”
“骞哥领回来的,”孟阔说,“有好几天了吧,最近天不亮就起来驯着。”他笑起来,“你都不知道咱家那群干洒扫的小姑娘有多喜欢,趴在栏杆外边儿又怕又非爱看。”
“怎么说?”
孟绪初没领会到话里的意思,还在想小姑娘怎么会喜欢这种凶猛的狼犬,就见孟阔露出“这都不明白”的神情。
“刺激啊。”他靠近一点,用八卦的语气:“前两天驯得可猛了,跟干仗似的,我每次都感觉骞哥头要遭咬掉,他又能翻起来把狗打服,那场面……”
孟阔啧啧两声,竖起大拇指。
原来是说这个,孟绪初失笑,又问:“这么暴力地驯效果能好吗?”
“就得这样。”孟阔说,“对付这种有凶性的兽类必须暴力压制,而且是完全压制。要让它恐惧,让他意识到面前这个人类是它的天敌,是它无论如何也不可战胜的,然后它才会屈服,心甘情愿冲你摇尾巴。”
他说得头头是道,孟绪初却抱着胳膊笑起来:“是阿骞的意思?”
孟阔一哽,见孟绪初一秒就猜到了,有点蔫头耷脑,“是……”
他还准备再卖弄两句呢。
不过这也是他的艺术加工后的话了,江骞原句远没有这么文艺。
孟阔想起那天早上,天还没亮,江骞拖着狼狗的项圈,一步步走过来的样子。
那么大一只狗,在他手里只能凶狠地“嗬嗬”喘气,被蛮横地缠上铁链,关回笼子里。
他手臂有几道爪痕,蹲在暗沉的天色里,往铁笼里扔肉和骨头,对孟阔露出冷漠的侧脸——
“不然呢,跟它讲道理吗?我不想教出一条知书达理的狗。”
孟绪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若有所思看着楼下。
“中文倒是越来越好了。”
今早的训练已经结束。
江骞带着狗转了几圈,放松过后便往回走,靠近宅邸时看见孟绪初站在二楼露台。
孟阔在他身边绘声绘色讲述着什么,竟然引得他开怀大笑。
他很少露出这样外放的情绪,眉目舒展,有种动人的神采。
江骞看了一会儿,发现孟绪初眼梢很长,笑起来眼尾是翘着的。
这样的笑容,哪怕撞上江骞的视线也没有消失,反而愈发深刻。
孟绪初扬了扬下颌:“早啊,阿骞。”
江骞没来得及应,狗却突然叫唤起来,对生人起了征服欲,像是觉得孟绪初这种笑得很好欺负的人类,一定能被轻松咬成碎块。
狗吠得很猛,把孟阔吓了一跳,条件反射伸出手挡在孟绪初身前,忘了这是在二楼,根本不可能被伤到。
孟绪初神色不变,上前一步,手肘搭到栏杆上,看看狼狗又看看江骞,向下招了招手:“进来吃饭。”
旋即转身回屋。
狼狗还在狂吠,似乎想跟随孟绪初而去,把他一片片咬碎。
江骞皱眉看着挥蹄子蹦跶的狗,扯着项圈把它摔回地面。
狗挣扎着要往宅邸奔,江骞用力按下它的头,一次又一次不断重复,直到反抗彻底停止。
他松开手,不轻不重踢了狼狗一脚,把它栓回铁链上,端来一盆掺着骨头的生肉,狼狗立刻撕咬起来。
江骞看了一会儿,拍拍它的头,摘掉早已破损的手套,随意扔进垃圾桶,大步迈入孟绪初的房子。
·
餐厅里亮着灯,江骞简单冲了个澡下楼,孟绪初已经在主位坐下。
桌上食物丰盛,却只有三个人吃。
孟阔捏着包子油条风卷残云,孟绪初还是要了碗素面,两颗青菜叶孤零零浮在汤里,他筷子动了几下,却吃得很少。
瞥见江骞的视线,孟绪初抬眼:“给你也来一碗?”
“……不用。”
江骞拉开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冰水,开始往吐司上抹酱。
他早餐只吃冷吐司和冰水,事实上他原本从不吃早餐,是来到孟绪初身边后,才被迫养成的习惯。
孟绪初在饮食上保有非常传统的理念,将一日三餐安排得严格且精准,虽然他自己总是吃不了太多,但依然坚信有好处。
江骞一面吃吐司,一面看着孟绪初。
孟绪初正专心对付眼前那碗面,左手拿筷子,右手应该还是抬不起来,钝钝的垂在身侧。
“需要我再帮你冰敷一下吗?”江骞问。
孟绪初抬起头,想了想说:“不折腾了,今天还有事。”他撂下筷子,支着额角看向江骞。
江骞换上了西装制服,外套搭在椅背上,肩头和手臂的肌肉在衬衫下鼓起,又被薄薄的面料牢固压制住。
他身上一直有股原始的野蛮气息,危险不受控制,这套服装能很好的中和这一点,仿佛把热爱靠本能厮杀的动物包装成优雅的文明人。
孟绪初满意地看着,忽然说:“你的狗不喜欢我。”
江骞已经吃完早餐,正在用湿巾擦手,闻言抬眼:“怎么会?”
“它一见到我就想咬我。”
“说明它喜欢你。”
“它看起来更想连我的眼珠都当成食物。”
“所以是非常喜欢。”
孟绪初眯起眼,表情愉悦,但显然一个字都没信。
江骞靠着椅背,姿态放松:“它喜欢人才会叫唤,不然这么多天你听它叫过一次吗?”
孟绪初愣了愣,想起除了今早,自己的确一次都没听见过。
按孟阔的说法,江骞好几天前就开始早起训狗,虽然这栋房子隔音不错,但孟绪初睡眠质量不好,清晨尤其浅眠,真有狗叫他不可能听不见。
孟阔也从饭碗里抬起头,附和道:“好像是啊,我也没听过,那狗从不对我叫唤,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条哑狗呢。”
孟绪初看看孟阔,又看向江骞,“意思是它也不喜欢你?”
江骞点头:“嗯,它不喜欢我。”
“真的吗?”孟绪初挑眉:“可是它不对我摇尾巴。”
江骞笑了起来,“它还没学会对任何人摇尾巴。”
“这么笨?”
江骞笑意更甚,“有一点,等教好了我再带它过来。”
孟绪初若有所思,沉吟一会儿,笑道:“好啊,我没养过狗,别骗我啊。”
“不骗你。”
孟阔吃饱喝足瘫在椅子上,听他们两个聊得热火朝天,忍不住问:“骞哥,能不能也教它冲我摇摇尾巴啊,感觉可带劲儿。”
江骞喝了口冰水,目光落在孟阔脸上,一秒后他说:“可能有点困难。”
孟阔:“……”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针对了。
“怎么那玩意儿还看脸?”
江骞:“我看。”
孟阔:“…………操?”
孟阔吃瘪的表情实在好玩,配上江骞波澜不惊的脸更加有趣,孟绪初津津有味看了一会儿,才稍作制止:“好了,别闹了。”
他站起来,见大家都吃完了,拍拍江骞的肩:“收拾一下,跟我去个地方。”
孟阔还憋屈着,余光瞥到孟绪初的碗,忽然正经:“哥你不吃了?”
孟绪初摆摆手。
“这才吃多少……”他说着一顿,仿佛忽然打通任督二脉,反应过来:“你就是不想吃东西才说话的吧?”
他冲孟绪初的背影大喊:“我说你今早怎么有心情聊闲话了,合着是不想吃又怕我唠叨是吧!”
“什么人呐怎么这么精啊……哥!”
孟绪初只留下一道潇洒利落的背影。
江骞穿上外套,扫了眼餐桌,孟绪初那块确实剩得格外多。
“没事,”他说:“我带点东西让他待会儿吃。”
孟阔连连叹息:“只能这样了,你就是瞎忽悠也得让他塞两口下去,他不吃饭不行的。”
江骞笑了,“怎么瞎忽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