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假相
夜深了，整个道观中却死一般的寂静。
四周没有鸣也没有兽吼，唯有紫金殿中油灯跳动的火焰告诉着别人这不是座死观。
同样的，宋缺的洞府中也亮着灯。
他手中把玩着一圆球状物体，在其某一侧还有圆形的图案，图案之中又有一抹不规则的灰黑色，带上中心的纯黑瞳孔，一起构成了三重分色，看起来十分古怪。
但就是这样奇怪的眼球，却有洞悉灵气与轻微透视的能力。
这是他的师弟沈仲的眼睛。
说来也奇怪，这眼球离开宿主过了这么多天，却依然一副生气勃勃的样子，瞳孔中汇集的光芒让他以为这眼睛还装在人身上，每次盯着它看，都会让宋缺毛骨悚然。
他在犹豫要不要将这宝贝交给师父，这种奇异的东西，应该能算是师父所说的法宝了。
不过在上交之前，他打算再体验一把透视的感觉。
在体内微微调动灵力，并将其汇聚到眉心的与眼球想接触之处，便链接上了眼球的视角，眼球在宋缺额头快速转动了几下，宋缺的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起来，能见度也得到了提高，还有若隐若现的蓝色气流出现。
他的目光一转，朝着隔壁那些师弟的屋舍看去。
师弟们的住处很简陋，在空旷的地板上铺些草料，在拿一块大布料作为被子，三个人挤在一块儿，一个个打着呼噜，看来是白天修炼给累坏了。
紧接着，宋缺下意识朝沈仲的洞府探去，发现里面空空如也，这才想起他已经走了。
宋缺在心底小骂了两句，骂自己为什么要关心那个大话精，明明他编排了那么多话去诬蔑师父。
对了，这么晚了，师父该睡了吧？
他不知道到了师父这个境界需不需要修仙，但他傍晚瞧出了一些师父面容上的疲惫。
所以，他打算悄悄去看一下师父在做什么。
为了不被发现，应该说为了不打扰师父休息，宋缺将输入眼球的灵力放少了些，如此一来，他的视觉虽便迷糊了许多，但也不容易被发现了。
他在紫金殿中探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师父的身影。
于是，他又向外望了望，发现了一个被拉长的倒影，那是丹炉的火光照耀着一个胖道士，在地上倒映出的。
师父！他在炼丹？
夜已经如此深了，没想到师父还在为我们炼丹吗？
宋缺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他接着看了下去，只见师父收敛了浑身气息，屏息凝神，一挥大手，许多药材凭空出现在了跟前。
其中不乏有蠕动的蜈蚣等毒物。
师父将这些放入丹炉中一一捣碎，口中振振有词，做完这一切，师父又是大手一挥，不过这一次，出来的似乎是一只比较大型的动物，在看到师父的一瞬间四肢乱挥，企图逃跑，但师父哪会如他愿，放出一道法术将其定住，然后右手五指成爪状，直接穿透了它的身体。
“木肝，水肾，金肺，土脾最后是，火心！”
胖道士怒喝着，将一样样东西放入丹炉捣碎，于此同时，丹炉底下升起了一团小火，慢慢地烹煮着。
胖道士似乎用了什么术法，让那只动物保持着生命，当它被丢入巨大的丹炉之后，它还在不断挣扎，直到丹炉下的火焰越来越大，浓烟淹没了它之后，动静才算停下。
这些还不算作罢，胖道士开始放出自身灵力喂养丹料，但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鬼一般扭头往身后看了一眼。
宋缺坐在自己床上，他的脚旁跌落一颗珠子，一身青色的道袍皆已被冷汗浸湿，两只眼睛惶恐不安地盯着洞府口，生怕有什么东西突然探进头来。
“是真的，都是真的！”
“沈仲没有骗我！”
“我就应该相信他！”
“我现在该怎么办！”
“我会死的！我一定会死的！”
无数给念头在宋缺脑海出现，混乱的意识相互冲撞。
哒哒
哒哒哒
外边响起脚步声，宋缺一下子将心提到了嗓子眼，瞪大眼看着洞口。
“师兄，还没休息？”
一个脏兮兮的脑袋探了出来，看到来人，宋缺浑身一软，摊倒在了床上。
“呼，张师弟，能不能别半夜闯别人屋里，很吓人的。”宋缺无力喊道，他着实被吓着了。
“抱歉宋师兄，我只是起来尿个尿。”
这人是胖道士新收的弟子，名叫张黄，是最有天赋的那一个，也只有他们这些天赋“颇佳”的弟子，才有资格在晚上出来活动。
等他走后，宋缺总算不那么慌张了，他尽力让自己冷静了一些，然后右手凝聚出一颗火球背在身后，悄悄躲在了墙后边。
就这么一直等着，等到了太阳初生之时。
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不禁让宋缺怀疑自己是不是感觉错了，其实师父根本没有发现自己，况且，这次没有上次那样的精神刺痛感，若是师父没有发现自己，那他得先下手，提前跑出山去。
想罢，心有余悸的宋缺缓步移出洞府，同时小心翼翼地查看了四周。
四下无人，他看了眼石洞洞口的光亮，心脏怦怦直跳。
洞口旁有一向西边流的小溪，与丹炉放向错开，宋缺想沿着那条溪流，在师父发现前赶紧逃走。
眼见着希望就在眼前，一个巨大的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躲避不急，一头撞了上去，他抬头看了一眼，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毛毛躁躁的，宋缺你这是去哪？”胖道士对宋缺鲁莽的行为有些不满，“天还没完全亮呢，你这么着急修炼？”
宋缺没有回话，只是呆呆看着胖道士。
胖道士举起一只手向宋缺伸来，吓得宋缺赶忙闭上了眼睛，他开始等待接下来的剧痛感。
他头一沉，温暖的大手搭在了他头顶上。
宋缺迷茫地抬头，看向了师父那熟悉又陌生的笑容。
天空下起了小雨，胖道士的身上没有撑起法力，雨水很快打湿了他的道袍，却没有碰到宋缺一丝一毫。
“不要为沈仲的事纠结了，他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也是，为师准许你今日不用上早课，快去休息吧。”
宋缺木讷地点点头，然后起身返回了自己的洞府。
他挥手熄灭了油灯，让整个房间重新归于黑暗的笼罩下，他死鱼般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天空。
“莫非，师父真的没发现我？他真的只是无意向后看了一眼？”
“可若真是这样，那也只是拖延了一下我的生命而已，我最后终会同那些师弟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该死！沈仲没有骗我！”宋缺无声而泣，咬紧牙关用手狠狠拍自己额头，发出声响。他肚子有些饿了，下意识拿出了一颗辟谷丹放进嘴里，脑海中乍然浮现先前看到的一幕，他疯了似的将手伸进嘴里，去抓那颗棕褐色的奇怪丹药。
丹药的外壳融化了一些，变成污黑色的物质粘在了宋缺手上，发出异香。
宋缺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心底又无由生出一股怒气，五指发力之间，将那一整颗丹药捏的粉碎。
宋缺沉入了梦境。
胖道士一直站在墙外，将浑身气息敛去，半张脸被黑暗笼盖，再无半点笑意。
“宋缺啊宋缺，你说你闲着无事用沈仲的眼睛吓看什么？”
“两次，整整两次！”
胖道士周身灵气凌乱，逼得空气都微微扭曲了起来，他开始怀疑当初捡宋缺回来的决定了，可若不捡他回来，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被别人发现，最后落个凄惨的下场。
他想起了另一层记忆，另一层纂刻在灵魂深处的记忆。
忽然间，一道灵识传讯出现在了他脑海中，打断了他的思绪，让他的脸色更加难看。
“该死，祖师爷怎么来了！”
胖道士摇身化作一道紫色遁光，一息之间便出现在了紫金殿中，此时的紫金殿黑烟缠绕，浮在屋顶，下面油灯上的火焰摇摇欲坠。
这些黑烟的来源是一个佝偻的老人，浑身散发着腐烂的气味，脏兮兮的长发同黑袍一起将他遮住，看不清他的面目。
“元青，你来啦。”黑袍老人发出沙哑的声音。
“师父。”胖道士用右手掐住左手拇指，双手相叠，对着黑袍老人作了一揖，“不知您老人家今日来灵烟观，可是有什么难处？”
“元青，本座的时日，无多了。”
胖道士愣了两下，不明所以。
只见黑袍老人继续说道：“平常元婴修士，不过是寿一千余年，而本座靠着这些丹药加上修炼的功法硬是撑到了近两千载，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除非我晋入下个大境界，否则不出一年，便会雷劈而亡。”语罢，黑袍老人仰头看了眼天花板，露出了一对布满血丝的眸子。
可是，胖道士依旧不解。
“师父，您不是刚刚才得了一天材地宝吗？”胖道士问道。
“不然，你以为你现在看到的是什么？可惜那天材地宝还未成长，过早收获便损失了大部分药性。”黑袍人顿了顿，“这也是无奈之举。”
胖道士眉头紧皱，心中已经猜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本座记得你还有一个天资聪慧的弟子？速速将他带来吧，我会把传承交给他的。”黑袍老人的语气，已经颇有些威胁之意。
胖道士知道，若是自己不从，怕是黑袍老人就要动手硬抢了。
“请师父再宽限些时日，子弟正在炼一炉丹药，准备供给师父您老人家，这炉丹药还缺几味药引，约莫十日后便可出炉，这丹药名为长春散，可助您再延寿十余年。”-胖道士句句属实，他先前炼丹，也是为这长春散铺好药底子。
那黑袍老人瞥了眼小火闷煮的丹炉，贪婪地嗅了嗅里面的药香，这才言道：“好，就宽限你十日，若丹药未成，就早些将你那徒儿带来，继承本座的衣钵。”
长春散他知道，是一种极难炼制的丹药，据说可让将死之人延寿十余年，无论修为，无论因果，若再有这十年，他的另一味天材地宝也该成熟了，届时再佐以其他药材，他便可借其突破境界！
黑袍老人看了眼胖道士，舔了舔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