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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序章四:羊皮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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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漠深秋的卷携黄沙与寒冷的风自西北无休无止地咆哮、似在风之尽头有极寒猛兽在嘶吼。白花瓷缸早已染上黄土的颜色,水泥屋的墙壁时似将倾。

    伴随着嘎吱一声利响踩进来了一只皮靴、随后是一个灰头土脸的狼狈不堪的身影,他顺手立马推门关上。这是去沙用的隔间,这人将气喘匀,随即脱下满是沙土的大衣、使劲抖去其上的千万颗粒,然后抛也似地挂衣墙上、推开内门走下扶梯。

    屏幕前座椅上的文质彬彬的一个戴方框眼镜的中年人正戴着脑机、瞑目凝神。听见他来,便睁开眼睛,怀笑地站起来、捧起桌上的相机递给他:

    “羽飞,沙尘暴不好受吧?喏,你的相机我给你鼓弄好了,试试?”

    林羽飞带上门,愣了一下,才慢慢地捧起相机、全方位打量过了,又开机试验,于是将无神的目光移向他,声音似有似无地说了句谢谢,便径直进入寝间。

    林羽飞似乎不太想同他说话,即便几秒钟后相机的屏幕伴随着老旧的开机音乐成功骤然亮起,即便他用手摩挲到了相机外崭新的并且明显质量优于以前的那层羊皮纸。

    “羽飞,小心着点小石那间房的吊顶,刚刚他们的钻地弹来动静不小地炸了一阵子,还好咱这里掩体厚实。不过看样子今晚怕是睡不踏实了。”

    又是那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林羽飞抬起头,这才发现三米外铁板床上方龟裂的屋顶和摇摇欲坠的吊顶。

    林羽飞轻轻地摇了摇头,合上相机,用细纤棉擦过后也是轻轻地掂入桌箱中。

    在茫茫无际的风沙中,大漠的腹地,几乎没有人会想到战场超过百分之六十的前线报道和动态都出自于这个只有四个人、不足九十平米的满是沙土的、混凝土横七竖八支撑着、阻隔着地面的小工作站。

    尽管这并不是什么高大见解,林羽飞还是暗自感谢头顶上的二十多米厚的人工固结沙土。林羽飞正思量间,端着桌上的温水迈出了寝间。他还有几篇重要的稿子要出。想到这里,林羽飞不禁苦起脸来。

    站里本来是有四个常驻人员的,两个记者,一个摄影师,一个设备师。

    可惜摄影师老黄一周前外出取证时偶然间被一颗迷途的沙漠型“毒蛊”扎中,不出所料,当天傍晚就驾鹤西去。在这之后,由于总部还没有来得及增派人手,摄影和写稿的任务同时压在了新记者林羽飞的身上。

    喝完水,林羽飞顺手摘下了耳摄,准备导出数据。作为这个时代的摄影师,林羽飞不必要再扛着厚重的摄影器材到处奔波,不过说实话,当他接触到那部散发着胶片和年代气味的单眼相机时,他心中竟生出一种奇异的超时代的踏实感来。

    有时候比起轻捷的耳摄,他像许多年轻人一样更偏爱复杂昂贵的旧相机,尤其是当抚摸着它表面的那层羊皮纸时。

    尤其是明显新换上去的羊皮纸的质感让林羽飞很喜欢。

    林羽飞正准备戴上脑机,他这时好像又想到了什么,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但是身体并不转动。

    “小石呢?”

    中年人似乎没有听见,但是喉结动了一下。

    “小石去哪里了?”林羽飞回忆起了回工作站时路过的门口不远处的大坑。

    “他出去一会儿,应该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他出去干什么?”

    中年人摘下了脑机,声音有些变化地道:“我怎么知道,他又没告诉我。”

    林羽飞垂下头,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中年人起身,回首望着林羽飞的眼神一闪而过。

    “羽飞,很抱歉在这个日子告诉你这样的消息,但是,你应该知道的在我们这个地方,这样的事并不鲜见”

    林羽飞没有想到他承认得这么直截,余光也瞥到了他脸上未干的泪晶。

    什么都没有说,两人静默而肃立,像是在虔诚地默哀。

    头上二十多米后的沙土好像一层不破的金钟罩、劈头盖脸似要訇然砸下;脚下几万米的暗红滚烫的岩浆也好像将要涌出,将弱小孤独的两人吞没殆尽。

    偌大琼宇间,仿佛容不下这个九十平不到的小工作站,厄运争先恐后蜂拥而至,打击狂风暴雨般纷至沓来。林羽飞内心的防线被这无穷的孤独、恐惧与无助击破了,短短一周时间,两个手无寸铁的亲如兄弟的同事双双倒下在自己面前。

    林羽飞似乎明白了战争后的战士出现ptsd的感觉和原因。他想说的话全部都被这巨大的压迫塞回了肚里心里,最后只面无表情的吐出几个字:

    “什么时候的事?”

    一声深重的呼吸,然后是中年人的声音。“半小时前断联,和那颗炸弹一起。”

    林羽飞恍然片刻,突然放下耳摄,侧转身向门口走去。

    中年男人惊恐地站起来。“你要去干什么?!”

    “埋忠骨。”

    男人趔趄着艰难地冲向门口,“你冷静一下,外面的激导随时会来的!”

    林羽飞神情复杂,像是愤怒、像是恐惧、又更像是悲哀,抿着嘴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

    “站住!站住!!羽飞!——林羽飞!你有本事去死就带上我!”

    林羽飞悲愤的神情投向了男人,微微摇了摇头,像是哀求,继续向门口。

    男人眼圈红润,提起水壶,朝着门口用力摔去,“林羽飞!你是想让你的跛脚老子自己老死送终吗?!你给我冷静点!”

    水壶的碎片飞溅开来,迸裂声在寂静的地下室里格外清脆。

    林羽飞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往前。

    “我知道我以前对你很严很凶,对你很苛刻,让你受了不少委屈。但是我终究是你爹!当爹的不可能害了自己的孩子!你以为我申请来这里是为了监督你、挑你的刺的吗?”

    林长云哽咽了一下,泪水临眶欲发,继续神情激动地道:

    “我就是怕你冲动,怕你出事,怕今天这样一天!”

    林羽飞终于两行泪下,崩溃地瘫坐在地上。

    伴随着猝然而至的两声剧烈的震动,林羽飞知道又有导弹命中了地面,屋顶的沙尘随着震动而一阵阵掉落下来。

    “你可以不理我,可以不认我这个爹!但是你想死,我告诉你,你就先从我身上踩过去!”

    “那难道小石就平白无故地躺在外面了吗?就让他们平白无故地死掉吗?我们凭什么要让敌人这么欺负?!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了吗?”

    说到这里,林羽飞一抹泪水,起身又打算继续前行。

    林长云这次没有阻拦,他噙满泪水的眼睛死盯着儿子。

    “我们在做,我们一直在抗争,但不是以不必要的牺牲为代价!林羽飞,你真的要让自己的生日变成祭日吗”

    这句话彻底打倒了林羽飞,后者没有打开门,而是倚在铺满灰尘的门上小声啜泣起来。

    父亲没有哭,他擦干泪水,想伸出手搭在儿子的肩上安慰他,也安慰自己。

    他毕竟只是一个刚刚毕业不到一年的二十三岁的大学生啊!面对生离死别,且有几个年轻人能够在这样的高压下维持冷静和坚毅?

    父亲趔趄着伸出了布满沧桑的厚实的手掌。

    然后是突然而来的一声巨响。

    这声巨响几乎震破了林羽飞的耳膜,不像以前的响声那样隔着隔层,这次的响声直接炸响在耳边。林羽飞在脑袋剧烈的高频鸣声中痛苦倒地。

    巨大的混凝土和固结土真的骤然崩裂塌下,滚滚而来的灰尘笼罩了整个地下室。林羽飞在刺耳的耳鸣声中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声惨叫。

    撼天动地的爆炸后,是死一般的宁寂。

    林羽飞在渐渐散开的飞尘里看见了伏在地上、背压巨石的父亲,早已没有了生机。

    林羽飞没有来得及看见最后父亲的安慰的手掌和表情。幸运的是,这令他躲开了那根主承重梁

    林羽飞脑中又响起了那样的令人头痛欲裂的尖利的鸣声。

    他想要冲过去,抬起压住父亲的混凝土块,他知道那不可能。然而当他要起身时,才发现根本动弹不得,才看见混凝土斜梁块重压下不成形状的右掌。

    一声惨叫,这回是林羽飞发出的,尽管他的右掌已经失去知觉。林羽飞这时才感觉到浸髓入骨的剧痛。惊骇中,林羽飞忍痛拔出腰间的磁轨枪。

    枪响,惨叫,然后林羽飞拖着右臂艰难的直起身子,浑身疼痛。

    他来不及再救父亲了,甚至来不及为父亲伏身哀泣、向父亲道歉。他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了。因为已经露出黄沙乱石的天花板缺口上传来了无人侦查机的死亡之声。林羽飞将倾盆泪水与千言万语藏入心中,用左手拿起耳摄和一些军方的重要发布文件,准备逃离这个除了他已经没有了生命的冰冷的地方。

    再一次很幸运,楼梯间的承重力比地下室更大,因而比较完整地幸存了下来。林羽飞临走前,最后一次深情地望了父亲一眼,然后从废墟中摸索着抽出一顶黑皮圆帽轻轻盖在他的身上,那是他生前第二喜欢的一样东西,每天都要用细毛巾擦拭。

    林羽飞困难地爬进寝室,从没有遭受灭顶之灾的桌箱里翻出那部相机放入口袋,然后痛苦地离开了这片狼狈的被诅咒的土地。

    两天后,在一个医疗站里,刚刚醒来的林羽飞正焦急地寻找着自己的大衣。

    站里有很多着军装的医生和军人,墙壁上正在播放着“叩宇”计划失联的新闻。

    在医护的指引下,他在一间物品存放柜里找到了完好无损的包着羊皮纸的相机。林羽飞悬着的心落下来了。只是他的右手处已经空空荡荡,包裹上了无菌护套,他今后的摄影将相当困难了。

    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向随行的医生询问道:“你们找到我父亲了吗?他还活着吗?”

    医生摇摇头,林羽飞的表情低沉下来。虽然他当时就已经料到这个结果,但是听到这样的答复,他还是难以平静。

    “林先生,关于您父亲我们很悲痛,但是我们发现他时已经无能为力。请您节哀。”

    林羽飞没有说话。他放下相机,拿起抢救出的耳麦和资料交给医生。医生点点头,随后引着他回到病房,告诉他好好休息,便转身离开。

    林羽飞拿起相机,那羊皮纸上除了一些灰尘,仍光洁如新。林羽飞这才看到羊皮纸左下角的四个字:生日快乐!林羽飞头脑一阵晕眩,感觉想哭,但是他已经没有泪水可以再流了。

    在他内心,一颗坚硬的铁甲已经形成,一根坚韧的精神已经矗立。

    这时相机突然自动开机,林羽飞吓了一跳,还好克制住没有松开相机。

    这样的反应好像不受人控制,林羽飞只能静静地看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他不怕了,他是已经几乎死过一次的人了,他没有什么好怕的。

    相机的光屏渐亮,然后上面出现的不是面前的图像,而是一片乳白色。

    林羽飞保持着警惕。

    白色的正中央突然诡异地出现了一行林羽飞不知道什么意思的字:得信者,终难逃!

    随着又一阵闪烁,屏幕上的光又像突然断电般消失。林羽飞满脸诧异地目睹着一切的发生。

    再随着,一个声音从前方响了起来:

    “林先生,幸会。”

    接着是一只戴着黑色短绒手套的手伸了过来。

    林羽飞呆呆地抬起头,看见了面前着装庄重的男士。

    他没有动,只是继续低头看着相机。

    男士的声音第二次响起则使他不得不重新抬起头,用更加惊诧的目光望着前者:

    “林先生,我可以告诉您,关于您父亲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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