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北雁山
第三个?满满一张纸,写的全是齐珩昱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罪行”,想来是预备要参他一本的。在此之前,皇帝就算怀疑此案是齐珩昱所为,也仅仅是因他与安国公多年不和而起的猜测罢了。但有了这张纸,性质就不一样了。而且这张纸明显是安国公被刺死之前匆忙折叠好塞进笔架下的缝隙处的,刚巧印证了皇帝的想法:安国公手握齐珩昱的罪证,在血书已成、即将上达天听之时被齐珩昱派来的人刺杀在书房,慌乱之中将血书藏了起来、留至今日。这样一来齐珩昱哪里还能以锦衣卫使的身份自证清白,怕是已因证据确凿被收押待审了。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柳砚清在仵作敲门进来之前迅速将手上的血书折叠好塞进了袖子里,动作飞快地离开了那张书桌。“柳姑娘,您要不要再去看看其他的房间?除安国公外,府里还有几房姨太太等,死状与安国公无异。”
仵作不是宫里的人,并不知道她的官衔,齐珩昱也没有特意在镇抚司说过她的身份,只吩咐了是协查,因而他称呼时,仍只叫她作姑娘。柳砚清回过神来,舔了舔几乎干裂的嘴唇,一副被这血腥的样子吓到的表情,带着歉意摆了摆手:“既大同小异,也就不必多看了。我多少也已经了解了现场的情况,等大人回来自会询问我。咱们今儿就先走吧。”
等两人出了安国公府的大门,她又在岔路口停下了步子,借口说自己想起有些需要到胭脂铺子买的东西,请仵作先回镇抚司,她随后就到。眼瞧着人点过头、自个儿朝着镇抚司的方向走去了,柳砚清才放下心来,拐进街角的一家胭脂铺。一直藏在他们身后的寒鸦见状立马跟了上去,镇抚司的仵作知道她是谁,那位柳姑娘却从没见过她。她只装作寻常前来闲逛的女子,谁知寒鸦前脚刚进门,柳砚清后脚就从胭脂铺的侧门出去了,两人都没注意到对方,等寒鸦发现自己跟丢了的时候,人已经不见踪影了。甩掉了尾巴的柳砚清加紧脚步,一翻身上了胭脂铺后的矮墙,一路朝着北雁山走去,不断抄着小道儿,赶在午时之前上了山。山顶上有一片桃林,眼下尚且光秃秃的,但掩藏不远处的房屋和大片的忍枯藤还是绰绰有余。柳砚清轻车熟路地拨开桃树枝子往里走,视野慢慢开阔,直到看见嫣红的太阳柔和地停在乌蒙蒙的半空,一点点亮起来,放射出刺眼炫目的光芒。屋子四周静得出奇,只有一个老者弯腰修剪忍枯藤的身影,听见她跑久了不自觉的喘息声,他也回过头来,笑意盈盈。——那老者正是前朝的神医,离国太医院院判,祁孝。“你这丫头,不是已经进了宫得了官,不好好儿做自己的事,跑来山上干什么?若叫人瞧见了,咱们父女俩可就又要东躲西藏地过日子了。”
“义父!”
听祁孝轻描淡写地指点着她,柳砚清一时间憋闷得很,眼里险些掉出泪来,跑到他身边夺过剪刀:“您把我送下山,难道就是为了让我独善其身、眼看着您去做那样危险的事吗?要不是因为有人和您一样想杀安国公,恐怕现在您已经要东躲西藏了。”
一口气说下来,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并不是那么好,她皱起眉头,叹了口气轻轻挽住祁孝的胳膊。“我已经长大了,该做什么我都明白。您以后不要再冒这种险。我能进得了皇宫,就能拿下那狗皇帝的命,无须您亲自动手。”
“清儿。”
祁孝低低唤了她一声,一双浑浊的眼却并未与她对视,顾自道:“你长大了,义父却老了,不知哪天就会终老在这北雁山上,我这条老命总要死得其所才行。你说得对,我送你下山,就是让你平平安安独善其身的。我这一辈子为大离而活,当年眼看着他们攻城掠地、又将我唯一的儿子带走杀死,国仇家恨夙夜难忘。我知道背负着这些有多难过,所以不愿让你重蹈覆辙。杀那些反贼的事,一并由我做了才好,你只管平安,义父来日便是死也安心。”
柳砚清心中怅然,她自六岁起就跟着义父流落江湖,纵是叛军搜查时最难捱的那段日子,见他也总是意气风发,从没像现在这样将死呀活呀的挂在嘴边。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她心思一动,反手搭上祁孝的脉搏,转而惊诧:“什么时候的事?”
指尖的感觉是浮而散的,犹如树木无根,脉象连三五至而歇,歇而再至,如雀啄食,毫无冲和之气。柳砚清从未想过,有一天能从如日中天的义父手上把出这样虚散无力的脉象来,他必是知道自己得了无力回天之症,才这样急于一时的复仇。祁孝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爱怜地瞧着身边的人:“月有盈亏,花开有谢,人有生死。这些年我试过不少毒,就是为了取那些反贼性命的。如今也算是派上了用场,就算命绝也无憾了。这些小仇我来清算,你要答应义父,不可意气用事,蛰伏在那赵国皇帝身边,总有一日能报得了大仇。”
“义父既这样说,那就别怪清儿不孝。我才不管大仇小仇,从今日起,您好好养病,我就听话蛰伏。您若不顾安危下山讨贼,我便也在宫中大张旗鼓手刃皇帝,大不了都是一死,清儿不要眼睁睁看着您被他们发现、拖着老病的身子惨死。”
柳砚清心一横,竟拿出了小时候那般无理取闹的架势来,逼着祁孝放弃在生命的最后玉石俱焚的想法。就算是要报仇,也得是她来日取了他们的性命送到义父面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