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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何为忠义(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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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降临,火工营帐内鼾声如雷。

    晏宸光躺在那想起白天的事,只觉得栽赃陷害,非君子所为。

    张田因为白天发生的事太过惊险,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转头看晏宸光也睁着眼睛,就拉他去了帐外,问道:“宸光啊,你今天是怎么做到让咱们两个都没事的?”

    晏宸光听见这话,思绪又回到白天。

    他拖着尸体从柴垛后绕行,此时人们都涌去了粮棚,根本没人会注意这个方向,他拖着尸体行到帐篷,随便找了块石头将帐内的柜子一个一个砸开,没惊动任何人。柜子里是大伙的银子,他把柜子里的荷包塞到矮矬的衣服里,看外面没人,才将他拖出,又在地上撒了几个钱袋子,大声叫喊后又躺在地上装晕,才有了后来的事。

    张田见晏宸光在发呆,推了推他:“宸光,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晏宸光回过神来,将白天的来龙去脉跟张田讲了一遍。

    张田听完大受震惊:“这么短的时间里,你居然能想到这么多!真是太厉害了!我那时候脑子好像一团浆糊,啥都想不出来,连话都不会说了。”

    晏宸光苦笑着摇摇头,栽赃陷害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居然还得到别人的认可,这跟自己以前的原则背道而驰。

    吹过冷风,晏宸光道:“回去吧,一会被发现就不好了。”

    一场闹剧落幕,从这以后晏宸光将圆玉以铜丝缠绕,编成吊坠挂在脖子上,藏在衣服里再也没有拿出。

    战事愈演愈烈,火工营的人一个接一个被调走加入战场,原本还算充沛的后方力量变得十分薄弱。

    时间慢慢过去,人们也渐渐淡忘了晏宸光与张田的身份,不再派人专门看守了。

    嘉辰三十一年,初夏。

    这场仗一打就是十年,晏宸光和张田在火工营也待了十年。

    张田蓄起了胡子,脸晒的黢黑,身材也比之前更健壮了。晏宸光倒是没什么变化,岁月好像没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就连手都没有留下一点干活磨出的茧子。

    入夜,晏宸光和张田还在柴垛旁砍柴。

    “也不知道咱们这辈子还能不能回家了,我还没带雪知去见一见都城的繁华呢。”张田边砍柴边说。

    “谁能想到这一仗竟打了十年啊。”晏宸光放下斧头,将手放在胸前隔着衣服摸了一下那块圆玉。

    灶台那边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盔甲碰撞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晏宸光和张田面前站了一小队手拿火把的前锋营的士兵时,他们才知道这些人竟是为他们而来。

    为首之人,手指晏宸光和张田大声道:“赶紧把这两个奸细给我绑了,明日午时斩首示众!”

    不等晏宸光和张田分辩,这队人就将二人五花大绑,接着扔进地牢。

    地牢之内阴暗潮湿,蛇鼠横行,铺在地上的稻草都是发霉的黑草,晏宸光倒是安稳,躺在脏乱的牢房里不吵不闹。

    其他牢房里传来各种凄惨哀嚎,让张田不禁打冷颤,随后竟抽泣起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如今我都快死了还管他轻不轻弹的!”越说越激动,哭得也就越厉害,他像是要把这些年受的委屈全哭完一样。

    晏宸光翻身起来,坐在张田身边,安慰的话他说不出口,因为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他只好做一个倾听者,让张田把憋在心里的委屈都说出来,这样至少会好受一些。

    张田边抹眼泪边说:“我这一辈子咋这么苦啊!听了老爹的话来这边做生意,钱没挣几个命还搭进去了。我还没娶媳妇呢,我家就我这一个独苗,我们老张家要绝后了!”越想越难过,哭得也越厉害,到后面连话都说不清了,“窝……窝……的命好苦啊……窝……窝……还没带雪知去看……去看……都城……啊……”

    张田转头看晏宸光,他正帮着张田顺气面上不露半点哀伤神色,张田觉得奇怪,抽抽着问:“你……你……你咋都不哭呢?咱都快死了……”

    晏宸光继续拍着他的背,轻声道:“人生自古谁无死?只要咱们忠于国家,那便是死得其所。”

    “可……可是,咱们在这敌营待了十年,咋还能叫忠于国家啊?”

    张田这一句问得晏宸光不知如何作答,难道在敌营数年不曾上战场残杀同胞就叫忠于国家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怕连累张田才留在这,但原来他一直都是怕死的,若是不怕死,早该在被抓那刻了结自己性命,换一个忠义之名。

    “还是张兄坦率,这么多年我竟没想明白自己早就是个不忠不义不孝之人。”

    张田听完这话又大哭起来:“马上就要死了,谁还管……管什么忠义啊…… ”

    张田哭的正起劲,突然外面传来哗哗啦啦兵甲碰撞的声音,他胡乱抹掉眼泪:“外面这是咋了?呼呼啦啦的是不是打起来了?咱们是不是有救了?”

    晏宸光赶紧跑到栏杆旁,可惜能看见的只有暗无天日的牢房过道。

    晏宸光转过身来,冲着张田摇摇头,本意为“什么都看不见”,却被张田理解为“咱们没救了”,本来燃起的一点希望之火瞬间破灭,张田又耷拉下脑袋开始哭。

    晏宸光扯了扯张田,示意他别哭了:“张兄还是留着点力气,明日待人来押我们出去的时候,还有一线生机。”

    张田头也不抬,他以为晏宸光在安慰自己:“你刚才都说咱们没救了,还什么一线生机啊?不如趁现在赶紧哭一哭,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哭出去,死了也不至于做个憋屈鬼,在阴曹地府也受人欺负。”

    晏宸光道:“张兄何不想想,咱们在这十年都安然无恙,怎么突然就要被斩首示众?现今军营出了乱子,很可能是咱们大辰攻过来了。”

    张田一听这话,赶紧抬头:“真的?”

    晏宸光不敢把话说的太满:“总归是有希望的。”

    只要有一线希望,就有可能重回故乡。

    地牢渐渐安静下来,没了那些痛苦哀嚎,只听见地面上兵甲碰撞之声。

    张田在狭小的牢房里来回踱步:“这林宿人也真是的,地牢看着这么破烂,锁头倒是好得很。”

    此时地牢无一守卫,只要打开门锁就能趁乱逃出,可惜这锁是精钢所制,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

    两人一筹莫展之际,只听咔嚓一声巨响,门锁应声落地。

    “傻大个,我来救你了!”这句话出自一个瘦小的,身着林宿兵装的人。

    张田看着眼前的人,怯怯的叫了一句:“雪知?”

    “嗯!”那人神气扬扬的嗯了一声,正是雪知。

    “雪知!”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人来救高兴的昏了头,张田鬼使神差的将雪知抱起转了几个圈。

    “别转了,别转了!你这傻大个还不赶紧逃跑,以后有的是时间转。”雪知挣开张田,拉着他的手向外跑,跑到门口像是想起什么来,还有个人在呢!

    雪知赶紧回头冲着晏宸光喊了一句:“赶紧自己跟上,我可顾不上你。”

    晏宸光跟在二人后面,一出地牢才知现在已近黎明,地面上一片狼藉,打杀声还在继续。他们蹑手蹑脚的绕过一顶顶帐篷,想趁着混乱逃出营去。但是现在这帮人都杀红了眼,看不清是敌是友就疯狂乱砍,雪知挡在前面用淡黄粉末迷晕了冲过来的人才避过一劫。

    雪知回头压低声音说:“这样下去不行,人太多了我根本应付不过来,还是先找个地方先躲起来,等他们打完了再跑吧。”

    张田想都没想就说:“去王帐,王帐肯定安全!那个大王每次都是亲自带兵攻城,现在打成这样肯定也在外面指挥呢。”

    雪知点点头:“正有此意。”

    张田走到前面带路,还不忘树立个良好形象,拉着雪知说:“雪知别怕,我保护你。”

    去王帐的路上又遇到几个伤兵,全被张田拿棍子敲晕了。

    王帐门口竟没有守卫,三人赶紧钻进帐子里。晏宸光十年前曾进过一次王帐,但那时的他昏昏沉沉并没看仔细,只记得有个沙盘还有个供奉的画像。如今沙盘立于正中,画像却不知所踪。

    外面乒乒乓乓的声音越来越近,像是要入账来,雪知赶紧拉着张田钻到沙盘下面,张田又将晏宸光也拉进来,三人并排趴在桌下。

    晏宸光觉得稀奇,以前他从没见过中空的沙盘,便问道:“雪知姑娘怎知沙盘下面是空的?”

    雪知骄傲道:“我以前经常躲在这,从来没被发现过。”

    “我刚才在外面看这沙盘,以为是个实心的,还想他们是怎么运来的呢!,原来就是个大桌子下面挡了块布啊。”张田将挡布拉开一条小缝向外看。

    雪知赶紧拍掉张田的手:“别乱掀,一会被发现怎么办?在这好好趴着!”

    外面兵刃相接的声音渐远。

    就在他们以为安全想要继续出逃的时候,“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撞上了沙盘,尘土落了他们仨一身。

    张田被呛的想咳嗽,被雪知捂住了口鼻。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信你!”一个陌生的男声在王帐中响起。

    “哈哈哈哈哈,成王败寇不必多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这是林景盛的声音,但却不如以往中气十足,大概是受了伤有些虚弱。

    晏宸光从挡布的缝隙中看到两双脚,靠近沙盘的穿着一双金丝甲靴一看就是林景盛,对面离得远些的那一双穿着大辰的军靴,是大辰的人!

    林景盛向前走了几步,在距另一人三尺时站定:“现在我手无寸铁,帐外的人也尽数被你剿杀,你还在等什么?待到焦将军带兵救援,你可就走不了了。”

    晏宸光目光受限,只能看见外面两人的腿部以下,听着这不着边际的话,他心道:这两人好像认识?但大辰的人怎么会认识林宿王呢?

    就在他思考的这个空当,金丝甲靴突然迅速后退,重重的撞上藏在沙盘之下的他,霎时间他的两个鼻孔鼻血直流。

    晏宸光赶紧用袖子堵住鼻孔,只怪他想多看见外面的情形,脑袋离挡布太近,才成了如今这狼狈样,此时疼得他呲牙咧嘴,却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张田想开口询问晏宸光需不需要什么帮助,却又被雪知堵了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金丝甲靴旁降下一滩血渍,林景盛将身体的重量全支在沙盘上,道:“功力见长啊,但是你这样打不死我,顶多是让我难受几天。”

    话音刚落,一股劲风向沙盘袭来,吹得沙盘下的挡布就要掀飞起来,晏宸光也顾不上鼻子,赶紧伸手去拽住快要起飞的布。

    沙尘扬起,等到风停时,林景盛的战甲散落一地,剑刺破皮肉的声音传入桌下三人的耳朵里。

    “没想到……我最后竟会死在你的手上……”林景盛断断续续的说完这句话,之后支撑不住身体向前倒下,他单膝跪地用手撑着地不让身体再向前倾斜。

    对面的人将剑抽出,这一剑刺得不深,血从林景盛的肩膀缓缓流下,滴落在地上渗入尘土。

    接着听见面那人高声道:“这一剑,为惩你背弃榆林之誓!”

    又一剑刺中林景盛左肩,他没有闪躲,不知是无力躲闪还是根本不想躲闪。

    “这一剑,为祭我大辰无数英灵!”

    最后长剑刺穿林景盛的躯体,剑尖直入沙盘之下,距离晏宸光的额头不到一寸,血滴顺着剑尖滴落在晏宸光的鼻尖,桌下三人皆是惊得瞪大双眼,倒吸了一口冷气。

    “最后一剑,为保我山河护我百姓!”

    林景盛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抓住那人握剑的手:“我不信……你能……三剑斩义,我……也不信……你会忠一个窃国之君……哈哈哈哈哈哈哈……”声音渐衰,长剑收回,林景盛俯面朝下倒在地上,林宿国主就此殒命。

    持剑之人俯下身来,在林景盛身边跪下,将他翻身成仰卧状,伸手从他怀中掏出一把看上去有些破旧的匕首。

    匕首出鞘之时,那人有泪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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