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女人也出工（一）
朱家乔思忖着道：“支书这话说得对啊。”
她说：“那，女人们呢？也要一块儿出工吗？”
赵桂花就一惊一乍的喊起来：“女人怎么出工？家里的事情不要做啦？！从盘古开天地以来，都没有听说过女人可以上工地担泥水的！”
当她抬头对上朱家乔那似笑非笑的眸子，赵桂花又戛然而止。朱家乔眼底闪过一抹狡黠，说：“桂花大姐，我也不是从盘古开天辟地活到现在的老僵尸啊？”
赵桂花讪讪地，用手指绕着自己枯干发黄的马尾巴，说：“真的可以嘛？”
朱家乔说：“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也能做！各家修桥的家属，看都看了多少年了，都会这技术。这回都找出来，再加上我这边的八个人，那不就齐活了？”
简简单单三两句话说出来，村委办公室里大家面面相觑的，都不吱声了。
关键是，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信服”俩字？！
“不是吧……”梁阿东狠狠地吸了一口已经烧到了烟屁股的喇叭口，说，“不是吧？！”
他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扔，大脚丫子踩上去，“这真的就找一堆女人啊？！
赵桂花和方丽珍两名女将，一左一右，就跟俩母老虎似的，顶在他面前。赵桂花一改两日前那股犹犹豫豫，不敢肯定的模样，眉梢眼角全是坚定。她仰着脸，目光直视梁阿东，说：“什么不是？连支书都给点了头啊，都是为了村子里出力，修桥铺路积阴德，怎么男人做得，女人做不得？你看看——”
她扭过身去，把身后跟着的二十来个女人露出来：“都是家里有汉子做过泥水工、做过修桥佬，还有个是学过电工的……泥浆土木灰，只要沾点边的，见过点儿的，都动员出来了！”
梁阿东一双豹子眼瞪老大，半晌，又去胸口摸烟丝儿，想要卷烟，卷了两次，卷得全都散了，烟丝儿落一地。反而惹得有好几个人高高低低的吱声了：“梁阿东，你什么表情？是不是瞧不起我们？”
“妇女主任都开口了，说我们可以做工！”
“就是，我跟着我家那个死佬出工的时候，你还玩尿泥巴呢！”
梁阿东看着眼前满脸褶子的阿婆，笑了：“二婶婆，你多大啦？当年二叔跟着朱大掌出工的时候，你们女人只能在厨房里煮饭，最多搬搬砖……技术工是轮不上了，就说搬砖，你还有力气？”
他说得都对，但梁二婶一脸的不以为然：“有家乔带着，能错得到哪里去？我跟着我个死佬跑了十年工地，看都看会了。这次要给村里修百年桥，老太婆必须要出一份力啊。”
梁阿东问：“什么百年桥？”
回答他的是旁边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矮胖壮实女人，说：“百年桥！一百年的那个百年！家乔说了，她爹留下过的遗愿，要给村子里好好的修一座桥，上面能走车，下面能过船，保证能使一百年！”
这话板上钉钉的，把梁阿东惊得直眨巴眼睛。
梁二婶笑得满脸菊花褶子的，对着中年矮胖壮实女人道：“朱月莲，真不愧是你，会帮婶婆说话！你男人没空过来？他肯让你放下家里的三个孩子来帮忙？”
朱月莲说：“我男人当年也是跟过朱大掌搵食的！怎么不肯，最多我辛苦点，把他们三个化骨龙安顿好，每天来上工。朱家乔这样能干，我这个当姐姐的怎么可以落后？家乔，你说是不是？”
朱家乔说：“当然了。月莲大姐和我们连了宗的，按辈分我得管你叫堂姐，你嫁给了村子里的梁雄才叔叔，雄才叔当年和我爹可是好搭档，东头村村口村尾的两座石桥，都是他们造的。不光是这样，就连外面西江河和跃龙沟之间的沟口那条跨度三十多米的‘跃龙桥’，都是他们造的。就这一条桥，能记录进县志呢！”
朱家乔的话，仿佛给女将们打了强心针。朱月莲脖子腰的又伸直了一截，很是硬气地对梁阿东一甩下巴：“你看看，你看看，连当过排长的家乔都说可以。你放心好了，我们肯定不拖后腿！”
梁阿东被说服了，撸起袖子去拿圆珠笔：“行行行，来都登记一下。按日上工，要记出工的啊。既然答应了，就不能偷懒……当然，身上有别的任务的另说。也得跟家乔请假！”
朱家乔看着大家忙碌，微微一笑，识趣地退到了屋角去，不打扰别人做正经事。忽然之间耳朵一支棱，听到了收音机里的声音：“下面是来自朝鲜战场上的故事，‘顶牛过河’。道断车不断，后勤建奇功，保证运输物资顺畅，成为朝鲜半岛后勤战士们挂在心上的头等大事。某铁道运输部队的战士想出了用火车顶着车皮过河，再用另一节车头拉走的故事，并称为‘顶牛过河’。下面请听报告。”
刹那间，朱家乔琥珀色的瞳仁震动起来，拿在手里的卷烟也忘记了点燃，就那么一直夹在指间。
她以为她的耳朵已经永远听不清了。
没想到，该听清的消息，半点儿都不会错过。
这就挺好的。
这就挺好的啊。
那一天，朱家乔站在收音机旁边，仔仔细细地，听了个节目齐全。一直到结束音乐响起、梁阿东合上登记好的名单册子，喊她一起去桥头集中开会，她才恋恋不舍地关上了收音机。
去的路上，朱家乔问：“梁文书，你会调试那个收音机吗？我想要买一台收音机，买回来之后，能不能帮我调一调？”
梁阿东很不解，快言快语的说：“那可是时髦货！除了每个村子里配的这一台之外，你想要自己搞一台，得去供销社打招呼，托人，排队，而且，到了镇一级就不够分了，哪儿轮得到村啊！……你买那玩意儿干啥？你又听不清楚？”
说到后面，他戛然而止，呸的一口，尴尬地嘿嘿笑起来。
朱家乔浑不在意，说：“我就是个半聋子嘛，你问我要买来干啥？买来听一点……节目呗。”
梁阿东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黑黢黢的眸子底下，闪了闪。安静地走了一气，才说：“行啊，我没有那么大能耐，不过，可以让梁星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