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炸桥（一）
她如数家珍，一气呵成地报了一串名字，林朗清说：“好。你去找纪建褀，让他给你配些炸药。带人去把山炸了。修桥方面不用担心，陈连长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我们有足够的人手，总之，一定要保证让火车安全通过！”
“是！”
……
一道悬崖一道险，险到极处桥相连。
洞连洞，桥连桥，说的就是昌道所所在的地片儿，穿过了这道弯，这个隧道，连着往下再过桥，就是朝鲜半岛南部一马平川的平原。随着战争的渐渐深入，这些原本算不上战略要地的地方，打着打着，硬生生打成了要地。原本在某些人眼里不屑一顾可以轻松踏平的部分，成了难啃的硬骨头！
“那边的水库本来干枯了，夏秋两季连续不断的洪水，把水位线给添了高。我到那边看过，水面如今开始上冻，现在只有一层薄饼，再过些日子吹几场白毛风，湖面就得冻上了。”朱家乔如履平地一般，沿着桥头斜坡一路往下，再打横平移，嘴里叭叭的，话比平常多。眼光从一处拇指大小的泉眼移开，唐小鹏打断了朱家乔的话，“排长，我们落到水线下面了。水很大，得在哪儿埋炸药？”
又有个战士大喊：“桥！桥！！”
不知不觉之间，他们脚踏到了实地。从站着的地方看过去，脚下深谷，谷底流出汨汨河水，头顶山崖，山崖边上，紧贴着玉带环腰一般经过的昌道所铁道桥。两边都是峭壁——这里竟然是一座隐藏在岩层中的“天生桥！！”
原本为了舒缓紧张情绪而刻意叭叭说话，戛然而止，朱家乔看向石壁上斑驳的青苔，说：“常言总是说，水滴石穿——但很少有人知道，水滴石生！”
“水滴石生？”
“有那么一些地形，就是如此稀罕，流水浸润之下，慢慢滋生岩层。也不知道经过多少年，渐渐地岩层越长越高，越长越厚，最终联结成为石柱、石桥。个中道理，哪怕是积古的老人家都说不上来，只说是这地方得到天地灵气，玄乎得不行。”
蹲下身子，用小锤子轻轻敲击着那天生桥的桥面，朱家乔说：“我估计，这地方原本古代河道的出口，后来形成了天生桥之后，堵住了河道，这才把河水逼到了底下奔涌而出。最近的飞机轰炸，把这地方又给炸酥了。我之前看着隔得远，只猜到了这地方可能要被水冲开，却不知道实际上是这么个地形！”
唐小鹏道：“排长，那咋办？需要回去再请示么？”
翻开手腕看了看“上海牌”手表，朱家乔摇了摇头，说：“来不及了，反正也是炸，排除了险情之后赶紧回去，还来得及协助他们赶紧上铁轨！”
站直了身子，小心翼翼地左右晃动着身子，维持着平衡，周围传来野兽哭号般的幽暗风声，朱家乔反倒有信心了：“如果是炸石头我还没啥把握。如果炸桥那可就太好办了！”
“老祖宗教下来的法子，每一座桥，在建造的时候，为了应付打仗用，都标记一处桥眼。桥眼一毁，桥断不可修复。从古到今，莫不如此。桥墩处有药室，那是从设计出来，就准备随时炸毁的桥眼所在。”
眯着眼睛，打着手电筒——是林朗清支援她的，从美军手里缴获的大号手电筒，里头装了白炽灯泡，一打出来，灯光又白又亮，跟小太阳似的，电池还能撑好久，亮好几个小时。是林朗清自己都不舍得用的大宝贝。
扭亮了白炽手电筒，周围顿时一片光明。朱家乔来到了天生桥的黄金分割点处，拿出石膏块，开工之前，抬眼一看，说：“日本人应该也发现了这座天生桥，看，药室就正对着这地方。”
从下往上看那药室，又是另一种视觉。唐小鹏熟练地掏出石凿和金刚锤，说：“排长，是不是只要凿个眼儿就好？我来就行！”
朱家乔说：“不是一个眼，得凿七星眼。等会儿我做标记，你跟在我后面就开凿。要眼小肚子大，眼不超过二寸，里面要超过三寸，而且洞与洞不能打穿。”
所谓“七星眼”，并不止七个，而是每七个一组，散点分布。唐小鹏领会了朱家乔的意思，紧跟在她后面，搭档开工。付三娣在旁边持枪警戒，只听见桥头有零星枪声响起，无数火把聚到一处地方，不一会儿又散开，似乎是发生了什么战斗。
大家也都不用猜想，就知道一定是又有伪军间谍混进来了，又被及时发现而抓住。
丝毫不被这个小小插曲影响，唐小鹏的凿子响动仿佛是有规律的旋律一般，叮当错落。坚硬无比的岩石在他手中就跟切肉似的，一片一片削起来。差不多的是朱家乔画一组、他就立刻跟上凿出一组石孔的速度……朝鲜深秋的寒冷夜晚，朱家乔脑门上愣是沁出细密汗珠，裹了厚棉服的背脊上，也全是白毛汗！
把桥眼处凿好了七星眼，那桥就好像地上开出了好多只没有瞳孔的眼睛，黑乎乎的，密集的，让人瞧着心里发毛。
朱家乔来不及喘一口气，短促地下命令：“来！一起上炸药！药上七分满，线留三分长！”
唐小鹏和付三娣齐声道：“是！”
头顶上是土吊车“呼呼”雄浑刺耳的动静，还有水泥机旋转的声音，伴随着人声、脚步声、锤起锯落……桥面上是一片紧张有序的施工。天生桥上，也是空气几乎凝固，只不过，这是一种很沉默的紧张。
没有人说话，只有潺潺流水，伴随着三个人的呼吸声……
说来也奇怪，这么潮湿的地方，朱家乔画出来的开眼点，却愣是不带半点水汽！不到十五分钟，就上好了炸药，从挎包里拿出一卷引线，朱家乔忽地看了唐小鹏和付三娣一眼，然后说：“你们两个，到我身后去。桥边突出来的那块大石头看到了没有？一会儿躲到那后面去，别叫爆炸的时候溅到了！”
俩人点点头，一起撤到那大石后，背靠着大石，齐刷刷侧过脑袋，看朱家乔布线，时刻准备着接应朱家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