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征伐
朝堂上一阵人声,随着一只脚踏入高高门槛,众人顺势望去,嘈杂如浪拍沙,融去半片。
外边太冷了,白问山走进来时腿脚拖了一下。他昂着头,神情无半分不自在。
老臣率先移走目光,若无事般讲述自己的观点,而地位低一些的臣子悄悄看着白问山,有艳羡,有敬畏。
放在半月前,他第一次走进这大堂时,还有人指着他的腿笑他年纪轻轻跛了脚,被夷国逆贼的马儿踩得到处逃窜。
白问山一笑置之。
新官上任,黄口小儿,本不足挂齿,白问山却毫无自知般,拿赵家开刀,一连揪出几个贪军饷倒卖军械之辈。
第一回,是赵家底下的小军官,第二回,是劣迹世家的门生,第三回,是赵追日的心腹。此后但凡上朝,赵逢甲都要紧盯着白问山出一层冷汗。
明眼人都知这是针对上赵家了,偏偏查到最后,白问山收了手。
他在朝堂之上问了一句,难道我大荣就没有清正廉洁之臣么?
这一问,倒使得陛下青眼有加。
说他畏惧强权也好,说他处事精明也罢。到底是给人看了能力与魄力,又没有凿了赵家的根惹上大仇。
萧沉轩坐在金黄龙椅上,慵懒地扶额,“爱卿来晚了。”
白问山行过礼,“今日在街上遇着一个乞丐,攀谈了几句。”
“那乞丐是有什么不同竟惹得大人物攀谈?”旁的官员笑道。
“倒也没什么不同,不过是个手上有几道刀痕,曾经盛极一时的工匠。”白问山浅笑,又感叹,“一朝入狱,几载未曾供认罪行。这不最近查到些作威作福的小官,才发现他是得罪人被冤枉的,可惜手上的功夫早就生疏了,家也散了。”
堂上鸦雀无声,更没人知晓白问山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陛下,”白问山抬头望向天子,竟有几分戏谑,“夷军都打到四方关了,难不成要等他们进京?”
赵逢甲心头一紧,四方关是赵家在守,这白问山怕不是又要给自己找茬了。
他上前一步,朗声道,“陛下,三日之内必将退敌!”
萧沉轩揉了揉太阳穴,语气喟叹,“赵将军可知,你上次上朝说了什么?”
赵逢甲眉心拧紧,神色迷茫。
白问山耸了耸肩,善意提醒道,“赵将军上次说,‘次日必将退敌’。”
赵逢甲张开嘴却说不出话,表情有些局促。
“白问山,你挑起这事可是有法子了?”萧沉轩坐正了些。
“有一下策。”白问山摇头,闭口不言。
“但说无妨。”萧沉轩摆手允了。
他便掷地有声道:“臣以为,若宋将军在,绝不会让夷军嚣张到这个地步。”
只是提到这个名字,群臣又开始七嘴八舌着讨论。
“万万不可!”赵逢甲上前一步,“戴罪之身,可敢信之?”
“我只怕宋将军便如那工匠一般,见了白发才洗清冤屈,到时便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白问山不看赵逢甲,只是正对圣上。
也该是时候了吧。他不相信凭着一点书信证据陛下就会一棒子打死宋家,要打压,要兵权,还要宋家与其他武门制衡。
也许陛下预想的时机是战后,可如今看来,除却宋寒松,能一人挑起大梁的武将不多。
这个砖,他便抛了。
萧沉轩沉默。
他看了一眼赵逢甲,看了一眼喋喋不休的文臣,颇感乏力。
“宣宋寒松。”
——
身上还铐着枷锁,污渍没有洗清,宋寒松抬起手挡了挡刺眼金光。那金光就在天子殿的檐角上。
她突兀地笑了两声,令身旁的金骑面面相觑。
一步一步踏上阶梯,走得缓慢,而艰难又像虎口的茧。
是从未有过父亲的空洞,是剑锋沾血时心底最隐秘的恐惧,是杀人如麻望向手心时心口难开的迷惘。
此时她心境也沧桑,原来这么多年这么多光阴都抵不过一个“利”字。原来她只是一把刀。
陛下啊,我们也是敌手吧?
要我交出什么换我自由?
宋寒松就这样踏入金碧辉煌的大殿。
旁人从未见过她此种狼狈,退避三舍。
“宋寒松,”萧沉轩音色沉沉,“我要你去四方关,三日退敌,还要你手上的虎符。”
宋寒松神色寂寂,眼眸平静,“没有兵权,如何退敌?”
“你可知你现在是戴罪之身?”赵逢甲身披甲胄,与宋寒松形成鲜明对比。
“之前的三日没查出什么,如今足月,我不信之前派遣的下属一点痕迹都寻不到。”宋寒松的眉眼透着若有似无的决断和冰冷。
“你想说我儿诬陷你!?”赵逢甲上前便要揪起那单薄的身躯。
白问山踏了一步拦在中间,面上笑道,“我想宋将军的意思是……赵公子也是被人蒙骗。是吧,宋将军?”
宋寒松没说话,只是看着白问山的侧脸想他有几分像白九霄,或有几分似白伊。
终究是变了。
“依朕看,这也很简单。”萧沉轩打断,“虎符可以暂时由宋家保管,全凭宋将军的本事。但我要秦煜的脑袋,这是你宋寒松一片忠心的最好证明。”
隔着高高阶梯,伟岸的君主与潦草的将军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