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因果(中)
夜色渐渐浓了，慕容铭摆了一把椅子，独自坐在宅子中央的水池旁。
他孤独地仰着头望着夜空，夜空中却是一片阴云密布，像是被泼了黑色的墨水。
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这么阴沉的天色了？
还记得小时候，自己的父亲跟自己说过，如果夜晚的天空看上去极其晦暗时，既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星星，那便意味着明日不利于出行。
可出身于风水世家的他对此却嗤之以鼻，不知为何慕容铭自小就很讨厌家里传下来的这风水易术，在他看来这都是些邪门歪道，是欺骗无知的人的把戏罢了。
他从十三岁开始念书，二十四岁考取功名，二十六岁回家，然后娶了镇上的一个女子，两年后生下了女儿慕容俊。转念想想，今年自己已经满四十六岁了。
想起自己的女儿，慕容铭的脸上少有的露出一丝微笑。慕容俊是他的骄傲，她一直都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又聪明又懂事。
只是她和自己不一样的是，那小妮子完完全全继承了老头子的性格，从小对风水易术十分感兴趣，把老头子的传承也算是尽数学会了。
于是在她成人礼过后老祖先便让她成为了慕容家中这一代的风水师，想到此慕容铭随即心头涌上一股苦涩。
可没想到，这宅中世世代代不让拆除的水井偏让他派人拆了，为的只是希望把后宅那片空地卖出去，然后打造成一个花园。
如果能将那笔地产卖出去，那么这一辈子自己的女儿也就衣食无忧了，可那个顽固的老祖宗说什么也不卖，不但不卖，还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过女儿若是知道了的话，想必是都想与自己断绝父女关系了吧。我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可好巧不巧，一道熟悉的人声便在慕容铭身后不远处传来。
“父亲？您坐在这里做什么？我收到家里的书信后就连忙赶回来了，听说是您把后宅中的水井给拆了？！”
慕容铭顿时浑身一颤，立刻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个年轻的女孩向他踱步走来，女孩身着一袭淡绿色长裙，袖口上绣着淡蓝色的月亮，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下摆绣着一排蓝色的海水云图，随着女孩的轻盈的步伐仿佛海水轻轻荡漾。
虽然天色已晚，但是借着昏暗的烛光也可以看出女孩极为漂亮，绾成髻鬃的头发上轻轻扎着一支翠绿色竹簪，而那灵动如水的眼眸此时正慧黠地转动着，这番模样不禁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可女孩此时的脸色却犹为难看，慕容茗见到女儿心中不由得十分惭愧，当下也只能承认。
慕容俊听到自己的父亲亲口承认后，脸上的怨气不由得更甚，可她深知父亲对风水之事向来嗤之以鼻，也只好作罢。
“那我先回房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明日我自会向老祖宗及族中人交代。”说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去了，看着女儿有些怨恨的眼神，慕容铭这才觉得自己或许是真的是做了一件大错事。
同样在这个平静的夜晚，一个房间里蜡烛的光芒微微摇烁着。慕容芊透过窗户，眼神呆滞的望着这阴云密布的夜空。
她的心很乱。
刚刚那女孩的眼睛，就仿佛看透了自己的心灵，就算是脑子深处的一丝一毫秘密，似乎也被她看了出来，但让慕容芊抑郁不安、心神恍惚的却不是这个，而是一句话，一句故意对她说出的话。
“我是阿阳的未婚妻…”那句话，直到现在都依然不断地回荡在脑海里，让慕容芊痛不欲生。即使早有了心理准备，可当她真正面对的时候，听到这句话时，她的心还是像被狠狠撕裂开一般的痛。
她想大叫，将身旁的一切都砸的粉碎，但是她却不能，她还要在脸上露出毫不在意的灿烂笑容，还要祝福那个让她心碎的男孩。
突然一滴温热的液体，没有预兆的从眼眶里流了出来，划过这张秀丽白皙的脸庞，只留下一道湿润的水线，慕容芊缓缓地用手摸了摸，心脏就像被什么用力捏住般，更加疼痛了。
接着，双眼中迸出的泪水越来越多，再也无法止住。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哭过了？
她一直以来都是个极为坚强的女孩，就算父母去世的时候，自己也只是紧紧地握住他们渐渐变得冰冷的手，强忍着将泪水留在眼眶里转。
现在的自己却为了一个男孩哭了，哭得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不要哭！不准哭！”慕容芊将脸上的泪水狠狠擦干，既然自己爱的人不爱自己，那么自己也要坦然面对。
突然慕容芊想起了小时候养母给自己讲过的一个故事，据说慕容家后宅那口水井，也被称为许愿井，不过一个人一生只能在那里许一个心愿，只要把铜币丢入井中便会达成心愿。
可她没想到，自己一生中唯一要许下的心愿竟是祝福自己心爱的男孩和别的女孩永远幸福的在一起，可是如果能看到他幸福，自己也会开心的吧。
慕容芊心里想着便拿了一枚铜钱直奔后宅那口水井而去。
然而当慕容芊走到水井所在的地方时，才真的感觉到什么叫做欲哭无泪，果然之前传出的拆除水井的事情是真的。
昔日的水井已然被沙土所填埋，整个院内只留下了花台上的几株快要枯死的花，和两颗还没来得及砍掉的桂树。
正当慕容芊失落的准备回去时，突然一道幽幽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了出来。
“你真的就想这样失去他吗？你难道不想他回到你身边吗？”
慕容芊听到后大惊失色，只见她惊恐地看向四周，可四周什么也没有，慕容芊使劲揉了揉脑袋，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可那神秘的声音却突然再次响起。
“你进到你右边的这间屋子，我可以帮你，让他重新回到你身边。”
接着声音便戛然而止。
随即慕容芊看向自己右边的屋子，那是一间杂货室。
犹豫了许久，她还是鼓起勇气推开了杂货室的门，一股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随后她点燃了桌子上的蜡烛，顿时四周明亮了起来。
慕容芊环视了一圈房间内的物品，大多是一些陈旧的生活物品和一些破烂，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了一个被黑布包裹起来竖立在墙角的物体。
慕容芊慢慢走向前去，不知为何，她的心跳突然开始加快，这东西似有魔力一般吸引着慕容芊，而当她摘掉那块黑布后，才发现原来是一面镜子，一面看上去很古老的屏风镜。
“这就是那水井里捞出的东西么？不过既然是镜子为何要包裹起来放到井里面呢？”慕容芊的心中充满了疑惑，随即她便仔细地打量起了这扇镜子。
镜框是用很结实的木头做的，表面还被涂成了成红褐色，当她的目光继续向下移动，她突然发现镜面的右下角有了一丝裂痕。
不知道为什么，这丝裂痕让慕容芊有一种莫名的不舒服，而下一秒，慕容芊鬼使神差的轻轻用手指按了上去。
“咔嚓”
只见那块裂痕处猛然碎裂，一块微小的碎片随即掉落在地上。
也是这一瞬间，慕容芊感觉自己的灵魂深处传来了一股无比冰冷刺骨的恶寒。
突然房间里蜡烛的光焰猛烈地摇烁着，光线也摇晃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四周朦胧黯淡的原因，镜面上似乎蒙着一层雾气。
而房间里的气氛，也变得怪异了起来，桌上的烛光散发出冷冷的橘黄色光芒，光芒有如实质一般萦绕在周围，浓的如同冬雾一般化不开。
而慕容芊此时却像是木头一样，一动不动在站在镜子面前。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芊突然转过身子熄灭了蜡烛，而她的面孔在这一瞬间变得狰狞起来，但刹那过后，又恢复了平静无波的表情。
随后慕容芊面无表情地从杂货间走了出来，昏暗的夜色里，她的瞳孔里悄然闪过一丝淡淡的血红色光芒。
深夜里，慕容阳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他还在回忆着之前和慕容芊的对话。
“我这么做，是不是太狠心了…”慕容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敲门声依然断断续续的没有停下，慕容阳只得起身穿好衣服前去开门。
一个浑身红色衣裳的女孩，婉约地出现在他眼前，是慕容芊。
“阿阳，我有事想和你谈谈，能出去走走吗？”她冲着慕容阳嫣然一笑。
慕容阳大为惊讶地打量着面前的慕容芊，一袭红衣的她有种莫名的美丽。
可是慕容阳明明记得小芊从来就不喜欢穿红色的衣服。可他来不及多想，慕容芊便转身朝门外走去。
慕容阳只能无奈地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他俩默然无声，一个在前边带路，一个麻木的跟着走，最后来到一个院子前。
慕容阳抬起头，感觉这个院子很眼熟，似乎什么时候见到过，但又不能确定，毕竟慕容家宅子里的所有院子都看上去一个样，有熟悉感并不奇怪。
他没有多想，只是问眼前的女孩：“走了这么远，你该告诉我咱们这是要去做什么吗？”
慕容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喃喃道：“阿阳，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慕容阳疑惑地朝院内看去，才发现这原来是后宅那口水井所在的院子，只不过现在的这里看上去一片荒凉。
“你带我到这里来做什么？”
慕容阳甚是不解地问道，还没等他转过头，后脑勺已经被硬物重重敲击了一下。
视线渐渐开始模糊，然后是意识，接着是听觉……就在他昏倒在地的刹那，听到了慕容芊饱含深情的柔美声音。
“阿阳，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