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风归
慕容往北边去了，那个他十年不曾回去的地方！
越往北走，便渐渐的少了秋意，渐渐的看不见落叶……
不知何时，寒风渐渐强劲了起来，空气中也有了潮湿的气味，裹挟而来的是细碎的雪花，片片飞打在慕容的脸上。
他抬起了头，眼色有些迷茫，渐渐明晰后，入眼是一座耸入云端的寒峰，他和十年前没什么不同，或者百年，千年都没什么不同……
“沧澜峰！”
“沧澜峰！”
“……”
慕容轻声的呢喃着。
而后他绕了一处距离，便往上走了去，依稀可见其身上发着微弱蓝光，伴着浓密的飞雪，一如远去的雪中幽冥灯！
两千丈，慕容经过这里，停留了一下，目光盯着左边远处，那里是有一个坑，或者是隆起的一个小冰窝子，他坐了进去，双手捧着脸看向峰下，神色依旧冰冷。
“母亲，你说我偷这十年值得吗？”
他自顾呢喃，只看着远方！
“你看，云归镇都没有好久了！”
“上次……十年前都还有一些残垣断壁呢！”
没有人应语，他好似在同自己说话一般。
“我原以为，走出沧澜，我能开拓心光，毕竟我也想真正的做一个人，可是做了许多后我才发现，我也只是做而已，心依旧无感！”
“我就像一个模仿者一样，模仿了一段十年的人生，即使演得很好，好到有时候我都麻痹了自己，可依旧是剧本和现实般对立……”
眨了眨眼，慕容舒了一口寒气，起身往峰顶而去。
那被积雪堵住的坑里，此刻雪被崩开，依稀可见那深处有两个人影，一个大人一个小孩，那是一个更久远的故事……
十七年前，梁九思从江湖入伍参军，因其武功韬略，短短数月，便在北州边境线同陈国的小战争中得到擢升，适时主将不敌陈国修宁，天宁军大败，梁九思带着百人卫队逃至沧澜峰下一个叫云归镇的地方休养！
“将军，咱们营逃出来的就这些弟兄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呀？”一个卫士哭着说道。
梁九思沉默不语。
极寒的天气让他们都有些忘了疼，却个个面色发白，疲惫不堪。
就在他们万愁莫展之际，云归镇的百户人家纷纷烧汤烹食，拿出草药予之帮助，老镇长更是将梁九思请到了家中细加款待。
“敢问老者尊姓？”
老镇长面带笑语，道：“慕，羡慕的慕。”
里屋里，火堆旁，一个精干的猎户样装的男子端来一盘肉食，置予梁九思，火堆的另一边，老镇长面带笑色。
“我儿子慕易。”
呼呼吃了好几口，梁九思道：“这里就你们二人？”
精干男子呵呵笑道：“还有我妻子，带着儿子去庄城玩去了！”
梁九思应了一声，便没再问，他目光深沉，盯着篝火，又看了看远处的沧澜峰不知在想什么……
夜半，梁九思悄悄的溜出了云归镇。
翌日一早，慕容的母亲带着他从庄城回来。
那时的慕容，才只三岁，在马车里蹦蹦跳跳，嘟囔着要再去庄城……
谁知车夫一声惊呼，“夫人，这……这镇子……镇子被烧没了！”
女子闻言，大惊，抱着慕容便冲下马车，只得见一片废墟，随处可见浸湿的碳木，散出梗鼻的浓烟……
女子慌了神，急急抱着慕容往家里赶，只得见两具焦炭……
女子一时有些无法接受，身躯摇摇欲坠，慕容睁大了双眼，看着这一幕，平静至极。
忽地一声惨叫，将女子惊醒，她扭头看去，远处的镇口，车夫已被一人残忍杀害，而那人提着军刀，正向慕容母子走来……
女子见状，看了看怀里的慕容，撒腿便往沧澜峰上跑。
那男子猛追几步，便倚着焦木大口呼气，似是受了伤。
看了看慕容母子的方向，他笑道一声：“有点脑子，却又没那么有脑子。”
而后他不急不缓的跟了上去，慕容在怀里探出头来，盯着母亲身后那个男子看了一路，死死的将之记在了脑海，正是梁九思的模样！
之后，女子带着慕容一爬再爬，直至两千丈高，才堪堪停下，那背后百丈处，梁九思依旧在，他就停在那里，不再前进。
女子很冷，这里空气稀薄，她体力渐渐不足了，可怀中的慕容却被她死死包裹住。
她怨恨的看向梁九思，见梁九思不动，便走到一处凹地，蹲了下去。
风雪很冷，梁九思的后背有一个箭疮，那里血已经凝住，但被冻得发紫，寒气丝丝侵入他体内。
他不是不想追，而是受了伤追不上了，他想将她们困死便可，只是没想到女子竟能爬这么高，便连他都有些佩服……
半天后，梁九思伤口崩开，他后背疼得厉害，看了看远处以不再动弹的女子，他挥剑将那峰壁毁坏，而后下山去了……
他去到庄城，与庄城城主交涉一翻后，去了北州城，随后有嘉奖传下：“雪狼营梁校尉英勇无畏智谋过人，善用天灾雪崩，歼陈国军三千余众，是以擢升北州怀化司阶。”
原来梁九思在沧澜峰北部放了一把大火，因北部高耸，热流至南部造成雪崩，埋了陈国三千军士！
如此战功，足可补过其战败逃亡之罪责，甚至足可凭此平步青云！
事实上那之后梁九思确实一路高歌，至其权倾朝野！
然而他不会知道，女子死去了，怀中的慕容也死去了，但在他离开后的第三天，沧澜峰起了变化。
峰顶云雾缭绕，夹杂寒芒，沧澜峰方圆百里都骤起大雾，温度大降，一连持续七天方才散去！
而后峰顶有了一道身影，他站在一束光柱面前，眼眸紧闭。
那身影和小慕容一模一样，只三岁大小，却是不惧峰顶的寒冷，任寒气缭绕其身。
良久，他睁开了眼，看着眼前光柱里的那抹虚影，不言不语。
随后他下峰千丈，来到了那处坑洞，那里有两个被凝冻的人，一个是他的母亲，一个是他自己！
轻轻的触摸她们，慕容小掌一推便将之送入深处！
而后他看向远方，低语了一声：“我会去找你！”
那是他生前会的为数不多的几句话，用来同小朋友们告别！
他上了峰顶，坐在那束光柱前便是一年，二年，三年！
他醒了，张张嘴，却是没有任何声音！
清冷的面色混着古井无波的眼神，长发披散，一身光溜的他走出沧澜峰。
这一年他六岁，已同十五六岁的人一般高！
在路过百里外的一个村子时，一个洗衣的女子看见了他，登时手舞足蹈的大呼！
披头散发的慕容不明所以，内元一动便将之脚底束住，走得离她更近了些，无波的大眼睛盯着她看了又看，仿佛在说：“这可真稀奇！”
那女子见慕容俯下身来，立即便吓晕了过去，腰一软，便要往后倒。
慕容更不明所以，便撤去内元，也是往后退了好几步。
那女子普隆一声便摔在了地上！
周围人闻声都速速赶来，见江家小女倒在地上，远处是一个赤身裸体的男子，登时抄棍便打。
举手作挡，几棒后慕容好似想起了什么！便突然消失了！
村西头，慕容在一户大家里见到了很多晾晒的衣物，便扯了一身，寻着小时母亲给自己穿衣的微薄记忆，将衣物终于穿戴好，只是依旧披头散发，宛若恶鬼一般。
他什么都不懂，只有三岁的见识，但他很聪明，只片刻便想明白了事情的症结。
他闭上眼，看到远处有许多的孩子坐着听一位老者讲话，瞬息便到了那边。
坐在屋外的大树上，他静静的听着老先生说话，时不时还跟着微动嘴唇……
就这样，他每天都从沧澜峰跑过来听，那对他而言并不算远，半个时辰便到了！
一直到他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