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这……”
乔卿一时有些为难。
“不好讲吗？”
封缙云的语气明显有些失落，但还是很善解人意地宽慰道，“没事的，如果有需要保密的内容，我就不问了。”
“倒也不是，现在项目都还在起步阶段，谈不上什么保密不保密的，”乔卿挠了挠头发，果然上当了，“我只是在想，我们聊了蛮多内容的，不知道封哥你具体想知道哪些。”
封缙云喝了一口茶。
“都行。”
“就是聊了聊关于这部电影的构想，以及主角的人设，”乔卿费劲地回忆起来，“我还顺便问了一些他的情况和过往演过的角色，看看符不符合我的要求。”
“哦？”
见封缙云对这方面感兴趣，乔卿便继续说道：“下午看到照片的时候，我就觉得子鸣哥有点眼熟了，他以前应该演过不少配角，不然我不会有印象的。不过就和你说的一样，大多都是没什么台词的龙套角色。”
他信心满满地说道：“我已经告诉他了，他距离成功，只差了一个伯乐！”
闻言，封缙云沉默片刻。
男人放下茶杯，肩膀放松靠后，从乔卿的视角，甚至能看到他宽松家居服衣领下方深陷的锁骨，和沉浸在阴影之中的流畅肌肉线条。
封缙云看着趴在沙发靠背上的乔卿，忽然勾起唇角，单手支着下巴，一双如寒星般的漆黑眼眸偏头望过来，不咸不淡地问道：“你觉得，你是他的伯乐？”
两人对视，乔卿的声音不自觉地矮了几分：“现在不敢说……等回国之后我们约好了要再见一面详谈，如果觉得都可以，那就签合同。”
见封缙云依旧用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盯着自己，乔卿心里一个咯噔，脑回路猛地一拐，一个小灯泡噔地亮了起来。
封哥肯定是因为自己忘记他在其中做的贡献，所以才不高兴了！
乔卿亡羊补牢，知错就改，赶紧又卖力地吹起了对方的彩虹屁：“当然，这还要多亏封哥你牵线搭桥！放心，我和子鸣哥都不会忘记你的恩情的。”
封缙云嘴角的笑容瞬间凝固。
“行了，”他郁悒地收回视线，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今晚先早点休息吧，明天要做的准备还不少。对了，你带西装了吗？”
乔卿点头：“那肯定的。”
于是封缙云放心了。
但事实证明，他还是放心得太早了。
第二天下午，封缙云先拾掇好自己，决定上楼去看看乔卿准备得怎么样了。
卷发青年正站在二楼更衣室的镜子前换衣服，但他买的西装显然并不符合他的尺码，有些过于宽大了，整个衣服下摆空荡荡的，却衬得他身形愈发清瘦，双腿笔直修长。
封缙云的目光不自觉顺着那双长腿一路向下。
他垂眸盯着青年晃动深色裤管下的那一抹白，和若隐若现的凸起骨节。
兴许是之前不小心撞到了桌角，青年纤瘦脚踝的侧面还泛着一抹微红的血色，因为常年不见光，显得皮肤尤为苍白，像是不慎滴落在白色宣纸上的一滴红染料，突兀而靡丽。
好细的脚踝，他想。
成年男性的话，大概只需要一只手，就能轻松圈住吧。
封缙云过来的时候，乔卿忙着换衣服，没空招呼他，便只微微侧身打了声招呼：“封哥，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好。”
“嗯，不急。”
封缙云靠在门框旁边，看着乔卿低头扣上腰间的皮带，因为怕掉还故意勒紧了些，显得腰身格外窄瘦挺拔，眼眸渐渐变得幽深起来。
他声音微哑地问道：“你这是从哪买的西装？好像不太合身。”
“还好？”
乔卿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大号棕色西服，“商场打折买的，断码了，没办法。”
因为乔卿比较瘦，他换上这身后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相比之下，封缙云就完全不一样了。
男人的西装是高级定制，贴合身形，哑光的深黑面料挺括却不紧绷，完美勾勒出了宽肩窄腰和修长挺拔的身形。
当然，价格也贵的吓人就是了。
相比之下，乔卿这身打扮站在他身边，就像是豪门贵公子，和他的清秀小保镖。
乔卿对此不甚在意。
他是导演又不是演员，只要不是长得太丑，谁会没事在电影节上关注一个导演的长相？
他乔大导演，是靠才华吃饭的！
乔卿随手呼噜了一下额前倔强挺立的卷毛，用黑皮筋把一头长发在脑后绑成小揪揪，觉得差不多了，扭头用欣赏的眼光打量了一番自己的未来男主的盛世美颜，走到封缙云面前，美滋滋地说道：
“咱们走吧！夏情应该也快到了。”
封缙云却没有动。
“封哥？”
乔卿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稍等一下，”封缙云沉默片刻，转身说道，“我回房间换件衣服。”
五分钟后，他换回了昨天机场接机的那一身休闲装扮，戴上墨镜，又用一条灰色的格纹围巾低调地遮挡住下半张脸。
封缙云把手揣进口袋，站在玄关处，冲乔卿微微一笑：“我今天是来给你当绿叶的，怎么好喧宾夺主。”
乔卿的脚步停顿了一下，跟在他身后上了车。
“封哥。”
“嗯？”
“没什么，”乔卿笑了笑，偏头看着他，认真地说道，“只是觉得，认识你一定是我今年最幸运的事情。”
国内。
今天，是烂苹果网内部商讨一年一度的年度推荐的日子。
按照惯例，他们先制作了一份候选作品的ppt，将今年播出的一些成绩不错的电影和电视剧列出来，再由烂苹果网的高层讨论补充，最后进行不记名投票，各选出五部最佳作品，向全网公开，并给予制作方一定的奖励。
为了体现公平，他们还会请来一些业内的专业影评人和导演、制片人，共同参与这个评选过程。
付光远就是评委之一。
本来的话，这活动暂时还轮不到他头上。但谁让王导和另一位大导演最近都在剧组拍戏，没时间参加？
付光远瞅准了这个机会，私下积极走动一番，最终争取来了这个评委的位置。
中途，他听到一位高管提议道：“根据后台数据，《黄雀》目前的追更人数已经突破百万，并且完播率和全网讨论度都遥遥领先于同期剧集，我觉得，也应该加入到本次投票环节中……”
“不行！”
付光远一激灵，下意识提高嗓门反对。
全场寂静。
直到被所有人瞩目，付光远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
如今骑虎难下，付光远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各位，我认为这部剧只是网剧，不配进入年度推荐的投票范畴。”
被当众打断，那名高管的脸色不太好看。
他质疑道：“但之前也不是没有网剧入选的先例，去年公司内部已经商讨过了，年度推荐里是可以包含网剧的。”
付光远握紧双拳，反驳道：“但能入选的，应该都是质量绝对过硬的网剧吧？诸位都是影视行业的风向标，如果放任那些残次品滥竽充数，过不了多久，烂苹果网年度推荐的含金量就将断崖式下降了。”
闻言，在座不少人都皱起了眉头。
这话说得诛心。
但包括那名高管在内，暂时还没人继续跟付光远唱反调，因为没人愿意承担这个责任。
“而且从专业的角度看，我认为《黄雀》这部剧在剧情方面还是存在不少瑕疵，实在称不上优秀，”付光远却当他们是都赞同了自己的意见，仗着自己拍过几部电影，便开始滔滔不绝地指点江山起来，“也就只有那些外行人，才会被里面的那些复仇犯罪的噱头唬住，觉得它是不可多得的优秀作品……”
“好了，”见同事的脸都快黑成锅底了，主持会议的人不得不打断他的夸夸其谈，“那这部剧就暂时列入备选吧，具体决定等投票之后再说。”
付光远闭嘴了。
在场没人附和他的话，这让他有些不满意。
但看到大屏幕上，《黄雀》的标识被从投票区移到了备选区，付光远又再度幸灾乐祸起来。
乔卿啊乔卿，没想到吧？
你辛辛苦苦拍摄几个月，花费那么多成本心血拍剧，我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就能断送你的前程！
烂苹果网的年度推荐，可以算得上是影视行业的标杆了，一般来讲，能上这个榜的作品，大多都有角逐三金奖项的实力和资格。
但网上口碑再好、风声再大有什么用？
付光远心想，真正能决定一部作品生死的，还得是他们这些专业评委！
“啊嚏！啊嚏！”
电影节上，乔卿连打了两个喷嚏。
“冷吗？”
封缙云微微皱眉问道。
“不冷，”乔卿揉了揉鼻子，开玩笑道，“估计是国内还有人对我念念不忘吧。”
封缙云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只是笑了笑。
乔卿莫名抖了抖，又打了一个喷嚏。
颁奖仪式还有半小时开始，他和夏情刚刚走完了红毯，见场上没什么人关注他们，便趁机开溜，和坐在观众席角落的封缙云汇合。
相对于昆仑奖和三金的颁奖典礼，这里的场合就没有那么严肃了。
不同肤色的年轻人凑在一起，虽然大家穿得都挺时尚，但像乔卿这样直接买打折西装的，也不少见。
这也没办法。
拍电影的，都穷。
夏情今天穿了一件黑色赫本连衣裙，漂亮，但窜风。幸好出发前经纪人临时起意给她拿了一件外套，否则现在肯定要在这里被冻成狗。
“封影帝，久仰久仰。”
在被乔卿介绍给封缙云时，夏情紧张得差点同手同脚，和封缙云握手的时候更是整个人都僵硬了，“没想到您今天也会过来……”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在站在旁边神游天外的乔卿，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心情复杂道：“能认识您，我是沾了乔导的光了。”
“哪里。最近难得有空，陪朋友出来逛逛而已。”
封缙云客气地笑了笑，指了指身边的位置，“坐吗？”
“不用不用，我坐乔导旁边就行了。”
夏情很识趣，表示自己坚决不当电灯泡。
她和乔卿两个就是来蹭红毯or公费旅游的，连送去参赛的成片都是乔卿自己通宵剪出来的，可以说从一开始就没对获奖抱太大希望。
封缙云虽然在国外的粉丝也不少，但他进来时没走红毯，还把自己的脸挡的很严实，因此在场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他。
三个人就这样坐在角落里，你一言我一句，靠聊天打发时间，时不时点评一番大屏幕上那些参赛作品。
突然，坐在中间的乔卿一拍脑袋。
“瞧我，都忘了这个！”
“怎么了？”
夏情和封缙云同时扭头看向他，一个戴着头巾留着络腮胡的中东人也回头看了乔卿一眼。
乔卿神神秘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爆米花来。
“这不是门口主办方提供的小零食吗？”
封缙云扶额道，“你怎么还把它带进来了？”
“填饱肚子嘛，”乔卿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吃不？”
“……吃。”
夏情犹豫了一下，也拿了几个。
她今天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已经有点饿过头了。
大概是因为他们三个咔嚓咔嚓的声音太响，或者爆米花的味道太香了，坐在前面的中东人也忍不住了，用带着浓重阿拉伯口音的英语对他说：“能给我一点吗？”
“ok，no破不冷。”
乔卿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地塞给他一把。
他这件衣服的口袋很大，进来的时候装了不少，四个人足够分的。
乔卿的英语比较一般，比起表哥那种能当翻译的水平差远了。但他是个自来熟社牛，靠着各种比划，和那位中东老哥聊得也是风生水起。
中东老哥很喜欢电影，虽然本身是个可以坐吃山空的富二代，但他说自己从小就有一个导演梦，今天是特意请假坐飞机来参加电影节的。
闻言，乔卿眼前一亮：
这位有当金主的潜质啊！
他立刻发挥出自己全部的忽悠功力，一通全力输出。没多久，就和那中东老哥聊得风生水起，甚至还跟夏情身边的人商量着换了位置。
于是并排坐在观众席上狂吃爆米花的人变成了四个。
乔卿边吃边跟他吹嘘说，自己是华国的大导演，刚拍了一部很受欢迎的作品，收获了几百万粉丝观众；
接下来，他还打算投资拍摄一部大制作电影，以后会在全世界发行，现在很多老板都想投资这个稳赚不赔的项目，但是人太多了，他正发愁要怎么婉拒他们……
旁边的夏情努力绷住自己的表情。
忍住，导演在化缘呢，她可不能笑场！
那名中东老哥倒是听得一脸惊叹，时不时地蹦出两句听不懂的阿拉伯语，虽然他还有些将信将疑，但看着乔卿的眼神已经发生了变化。
封缙云听着他们聊天，莫名有种强烈的既视感：
当初，他好像就是这样被乔卿忽悠的……？
“这位，”乔卿聊着聊着，突然用力拍了怕封缙云的肩膀，把他从沉思中瞬间打断，“是我们国家最有名的影帝！演过至少十几部电影，拿的奖放了家里满满一墙，不信的话你可以去网上搜。”
“我封哥对我可好了，”乔卿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可惜他最近没有档期，不然我俩要是合作一部电影，绝对能席卷全球各国票房！”
中东老哥看了封缙云一眼，也认出了他。
他愈发惊喜了，同时更加对乔卿之前的话深信不疑：“哦，封！我看过你的电影，我很喜欢那部《云与风》！”
封缙云被乔卿吹得很不好意思，笑意却争先恐后地从那双漆黑眼眸中溢了出来。
他礼貌地冲那个中东人颔首道：“你好，我是封缙云。”
中东老哥很高兴地跟他握了握手，又对乔卿说：“等我大学毕业了，我也要找一个像他这么帅的男明星当电影主角。”
乔卿噎住了：“你几岁？”
留着一脸络腮胡的中东老……不，是中东小哥对他们露出爽朗纯真的笑容：“十八。”
这特么是十八岁？
三个人都被震惊到了，有些尴尬。
于是继续埋头吃爆米花。
但爆米花这种东西会上瘾，没一会儿，四个人就干掉了一盒。
“还有吗？”
夏情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有有有。”
乔卿又开始掏他的哆啦a梦口袋。
但他的爆米花盒子似乎不小心卡在了口袋里，夏情看着他低头捣鼓了好几分钟，有些兴趣缺缺地抬起头，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大屏幕上。
上面正在播放一部作品的剪辑片段。
轻柔而吊诡的钢琴曲中，纤长嫩白的手指落在了铜制的门把手上，放轻的呼吸声在昏暗的长廊里变得格外明显。
门后，受害者残肢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入浑浊的血池。
闪回蒙太奇烘托出光怪陆离和恐怖阴森的氛围，记忆的碎片一帧帧浮现，镜头围绕着主人公缓慢旋转，却在女主即将打开那扇门发现真相的瞬间——
一双手从身后猛地掐住了她的脖颈。
片段在此处戛然而止。
漆黑的屏幕上打出了作品的名称。
“终于弄出来了！”
乔卿发出一声感叹，费了半天力气，他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了爆米花的盒子，“早知道就不该贪心，一次性拿这么多爆米花的。”
夏情呆呆地看着前方的大屏幕。
她还记得，拍摄这段戏的时候，自己和导演反复抗议过很多遍，说女主角再恋爱脑也不能喜欢家暴男，而乔卿当时跟她说，你按剧本拍就是了，大不了后面剪掉。
结果他剪出来的……居然是这种效果吗？
这样复杂又丰满的角色，峰回路转的刺激剧情，居然是自己演出来的？
“你不吃了吗？”
乔卿抓了一把爆米花递给她，有些疑惑地问道。
“导演。”
“嗯？”
“你全名是叫乔卿对吧？qiao qing？”
“是啊，”乔卿歪头看着她眼眶发红的模样，皱眉问道，“怎么啦，你身体不舒服吗？”
夏情屏住呼吸，心脏狂跳。
她指了指大屏幕。
“我觉得，你好像应该上去领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