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你好，五院
陆婷曾经很满意五院这份工作，作为一个普通本科毕业成绩平平的理工科女生，能有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已经是很多人的理想状态了。她也没有再对考研的失败耿耿于怀，也许她也迫切想要换一个地方生活。
五院距离k大并算不遥远，陆婷叫了辆出租车，米亚帮着她把行李装上了车。
她行李不多，米亚还感叹，“四年啊，你就这么点家当。”
“是啊。”陆婷笑，“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后会有期！”米亚挥手告别。
“后会有期！”陆婷上了车。
潮湿的海风从车窗吹进来，又是一个平流雾氤氲缭绕的夏。出租车载着她驶过住了四年的宿舍，驶过教学楼，驶过大学生活动中心，驶过图书馆，驶过每一个她无比熟悉的角落。她贪婪地看着窗外的一切，看着它们在身后越来越远，直到最后消失不见。那时窗外的青山村就已经被夷为了平地，正大刀阔斧地盖起高楼大厦。
不过半小时的路程，就间隔开两种人生，一端是无忧自在的青春，一端是谨小慎微的职场。
但陆婷倒是非常期待五院的新生活，前面的一切都有着一种未知的美好，那是成年人的世界，也是崭新的世界。前面会有世俗的生活，会有职场的计谋，还会有她未来的爱人、家庭还有孩子。她相信一切都会越来越好，会超越曾经那些妙不可言的回忆。
从k大离开的第六天，五院正式开始了就是对刚毕业大学生的入职培训。五院很老很老，破旧的维修厂房，昏暗的办公室，吱吱呀呀作响的电风扇，和需要门卫大爷手动去关的大门。但是那种老也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这种沧桑仿佛在告诉人们，它走过风风雨雨几十载，见证过新中国的日新月异，见证过行业内的此起彼伏，而它依然能屹立不倒，甚至作为行业标杆可以经久不衰，这就是它作为老牌国企的实力。
五院的员工也像这座老牌国企一样，沉稳中又有点土气，男士们一水的白衬衫，女士们则是过膝的长裙，扣子系到顶的衬衫。陆婷入职的第一天，也是引起了小小的轰动的。她虽然长的不算惊艳，但20出头的年纪，白皙的皮肤，高挑的身材，带着点学生的稚嫩与朝气，一件带着大裙摆的连衣裙。这种小美女在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五院就显得尤为珍稀了。
一起入职的毕业生大约有几十人，五院给开办的入职培训班为期一个月，除了介绍工作岗位应该了解的知识之外，也组织了各种文娱活动，旨在让毕业生们相互熟悉，更顺利地融入环境。
和陆婷住一个宿舍的是一个来自新疆的女孩，叫盛琳。陆婷好奇地问她，为什么要不远万里跑到这里来工作呢？不想家吗？盛琳哈哈一笑，“我从小就想到海边城市生活，我爸妈退休以后，也会来这里的。”
盛琳性格很开朗，两个人很快就结成了朋友，她们发现，入职培训还没过半，这群年轻的男男女女就已经有好几对悄悄结缘了。
盛琳问陆婷，“你没有男朋友吗？”
陆婷摇摇头，“没有，你呢？”
“大学的时候有，毕业就分了。”盛琳语气轻快，“我不想留在新疆，他爱那片土地爱得深沉。”
陆婷看着盛琳，羡慕她的洒脱，也羡慕她的敢想敢做。
盛琳又说，“你没有看上的男生吗？我跟你说，早下手为强。好男生是剩不下的，就像早市一样，去晚了就只剩下歪瓜裂枣了。你看市场部那个女生，叫什么洁的，人家主动啊，咱们这一批最帅的那个，已经被她拿下了。”
陆婷看着盛琳那张漂亮活泼的脸，脑海里浮现出冬梅的样子，“你们听说了吗？咱学院最好的专业要跟咱们一起上专业课了，他们的录取分贼高，比咱们高好几十分呢，重点是，这些学霸里，很多都是帅哥哦。”
想到这里，她“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盛琳看着她，“笑什么？”
“没笑什么。”陆婷说，“想起了一个老朋友。”
她没继续说下去，怕刚刚在脑海里摁下去的周逸知很快又浮现出来。
三年过去，她还是记得那个最初的背影，他曾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到现在，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耳边是盛琳叽叽喳喳的八卦，陆婷却并不感兴趣。她无法重振旗鼓，是因为无法扔下青春的负重。
晚上是新职工联谊活动，盛琳一直在怂恿陆婷，“去嘛去嘛，干嘛要宅在宿舍里，被窝是青春的坟墓你没听过嘛？你就当陪我去的，好不好呀？”
陆婷只想在宿舍里看看书，追追剧，可她被盛琳缠的没办法，只好应声说，“好好好，我去。不过事先说好，我可不参加任何活动，你别坑我啊。”
联谊会办得很热闹，盛琳和其他毕业生一会儿就打成一片，只剩下陆婷在后排的椅子上玩着手机打发时间。
她在304几个姐妹的群里吐槽，“真没意思，只想快点结束培训，赶紧分配岗位。”
“享受当下，enjoy一下嘛。”米亚和冬梅还在家享受着她们的暑假，自然不懂陆婷作为职场新鲜人的迷茫和无措。
同为职场新鲜人的卓然倒是非常理解陆婷，“我在开大会，大晚上的还要开会，都要睡着了。”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只有在这里陆婷才感觉到轻松自在。
“不去一起玩儿？”一个浑厚的男声在她耳边忽然响起，把她吓了一跳。抬头看去，是同一届的毕业生郑重。
郑重长得很高大粗犷，头发却永远抹着发蜡纹丝不乱。可陆婷对他印象不太好，因为在入职大会第一次见他，陆婷就闻到了郑重身上浓烈的古龙水味。她是真的很讨厌男生喷香水，这不由让她想到周逸知身上那种令人安心的洗衣液味道。他每天油光瓦亮的皮鞋，纹丝不乱的发型，和精心打扮过的样子，和周逸知那种随性慵懒形成鲜明的对比，陆婷觉得他非常自恋。
可是郑重对陆婷的印象却非常好，她安静、漂亮、单纯，说话好听。
甚至他还意外发现，陆婷家离岛城不远，父母都有不错的工作，是条件不错的独生女。
在这个年纪看上一名异性，这些条件都是不可避免要考虑的，这方面，男生比女生要更加现实。
而此时的陆婷并不知道他心里那些暧昧的小九九，只是下意识往后躲了他一下，“不了，你们玩儿吧。”郑重却没有自知之明地坐了下来，“我也不想和他们凑热闹，跟你聊聊天可以吗？”
“天啊，我和你有什么好聊啊。”陆婷心里直呼不要，可是她还是维持着表面的礼貌，“好啊。”
这倒是给了郑重一种错觉，他觉得陆婷没有拒绝他。
这个晚上陆婷觉得无聊透了，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埋怨盛琳，“下次你不要叫我来了，逛街的话我可以陪你，但我真的不喜欢热闹。”
盛琳搂着她的肩膀，“好了好了，诶，我看你一直和郑重坐一起，他好像挺喜欢你的。”
陆婷苦笑，“别乱点鸳鸯了好吗？我一点都不喜欢他，他根本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盛琳问。
“和他相反的，干净的。”陆婷脱口而出。
“干净？人家也不脏啊，我倒觉得郑重在咱们这些同事里算帅的了。”盛琳不解。
陆婷想要说什么，她想算了，其实她在描述的就是周逸知的样子。可是天下没有第二个周逸知，她也总不能找一个周逸知的替身。
难得给了两天假，陆婷买好火车票想要回趟家，郑重又自告奋勇地来当护花使者，提出要送陆婷回家。陆婷客气地婉拒了很多次，他们并不熟，而且从岛城到家的火车她已经坐了四年，根本不需要别人护送，除非那个人是周逸知。
但郑重是个执着又很会说话的人，他说:“我有个朋友也在你家那边住，他说那里有个水库，我跟你一起坐车过去，我去找他钓鱼。”
陆婷实在没办法再拒绝人家顺路搭个伴儿的请求，只好答应。
郑重很幽默，也很开朗，一路上和他相处下来倒也算轻松愉快。他帮陆婷拎着陆婷带给爸妈的礼物，陆婷不好意思起来，推脱了好几次也没争过郑重，盛情难却之下，只好向他不停道谢。岛城离家本来就不远，很快两个人就要说再见。在车站分别的时候，郑重笑着说，“周末愉快！”
陆婷忽然发现，自己也没有那么讨厌他了。
回到家以后，爸妈围在女儿床边，你一言我一语地问新工作怎么样，能不能适应。陆婷被问的烦了，“爸妈，你们能不能让人休息休息，早知道还不如在宿舍睡觉呢。”妈妈一听，急了，“你这孩子，跟我们说说话也这么累吗？我跟你说，刚去新单位，要打起精神，给领导留个好印象，你这一副蔫儿吧唧的样子怎么行？”
陆婷把头蒙在被子里，不想再听爸妈的唠叨。手机里传来消息，是郑重，发来和朋友钓鱼的图片，问她， “天气很好，出来散散心吧？”
正想着躲个清净，陆婷觉得去水库边散散心也好，就下床换衣服，“妈，我朋友找我，出去一趟啊。”
妈妈追在后面问，“谁啊？男生女生？”
陆婷戴上太阳帽，回头冲妈妈神秘一笑，“你猜。”
“你不会交男朋友了吧？你让我们见见啊，别跟上次似的要你半条命…”
妈妈的叮嘱跟着她出了家门，直到上电梯，陆婷才长舒一口气。
阳光真好啊，水库旁是绿油油的草地，和竞相开放的荷花。陆婷的心情顿时大好。郑重他们已经钓上来几条像小臂那样长的鱼，陆婷在一旁惊呼，“真没想到还真有这样大的鱼。”
郑重把钓竿收上来，他这一趟来这座小城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真的钓鱼，佳人在侧，什么鱼都不再重要。
郑重和陆婷坐在幽静的水库旁聊天。
“你家是哪儿的？”陆婷问道。
“河北。”郑重答。
陆婷顿了一下，“河北哪儿的？”
“石家庄。”郑重不明白河北两个字对陆婷来说都是敏感词，他只当是她在查户口。
“哦。”陆婷笑笑，“河北人不靠谱。”
郑重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怎么自己什么都没做呢，就被打上了不靠谱的标签。但是他并没有想到，自己正是沾了家乡的光，他不知道她对河北人有一种难以明说的滤镜。
天一点点暗下去，陆婷起身说，“你们玩儿吧，我得回家吃晚饭。”
“一起吃呗。”郑重挽留道。
陆婷摇摇头，“不行，我妈做好了饭，我得回家。”
郑重笑她，“乖乖女啊，行，那我送你回去。”
这一次陆婷没有拒绝他。
第二天下午他们返回五院的时候，两个人已经熟络了一些，陆婷看他也没有之前那么不顺眼。他身上的古龙水味道也没有那么刺鼻了。如果换个角度来说，郑重反而是没有周逸知那样不修边幅，倒也是个优点。
后来的半个月，郑重经常帮陆婷和盛琳两个人换水，修电视，盛琳已经完全被他收买，天天对他赞不绝口，“陆婷，你看人家郑重，我怎么就没这么好命，要有人对我这样鞍前马后，我一定早就缴械投降了。”
陆婷其实也有了那么一点动摇，但她内心总还有那样一点期待，她至今都不肯相信她和周逸知已经没有了未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但至少他还记得她的生日，他还关心她的安危，不是吗？
转眼一个月过去，培训结束后他们就要被分配到各个岗位，分配到祖国各地的工地上去。土木工程专业的几个是最先被分配的，大西北的项目刚刚开工，土建是最先需要进场的。
郑重就是这一批里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