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再见了，我的大学
青春的列车就这样呼啸而过，载着四年的眼泪与欢笑，载着或累累的硕果，或除了一张文凭一无所获。
我们在上中学的时候，以为高考就是一锤定音，是前途的终点，殊不知，大学才刚刚是个开始，不，也不是开始，在大学里相聚的那些人生，就像是相交的直线，从不同的地方相聚至此，然后又渐行渐远。
像曾经来时那样，大家有着不同的来路，去时，也同样有着不同的去向。
所以大学毕业像一个终点，为大学生活画上一个句号，却同样又变成了一个新的起点，去往新的人生。人的一生就这样不停地遇到起点，就算到了中年，暮年，也从来都不是终点。
一切就绪，剩下的日子就是等待着毕业答辩，答辩后就是拍毕业照，拍完了毕业照就是一场又一场的散伙饭。
答辩的前一天，陆婷一个人去打印论文。答辩之前学校的小复印店又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生意旺季。那里人山人海，大家都很有默契的安静地排着队，人头攒动中陆婷发现周逸知就排在自己前面的前面。
他们俩中间隔着一个同学，可是周逸知很高，陆婷在后面能清晰地看得到他的后脑勺，和他略显凌乱的头发。那是他们在湖边相遇之后的唯一一次相遇。
排在两人中间的同学接了个电话，然后就匆忙离开了队伍，陆婷心里直呼“不要走啊”，可是无济于事，她就这样站在了周逸知的后面，那一刻手足无措，很想离开这里，可是她又确实着急打印，只好低着头站在他身后。
当一阵风吹过，她又闻到他身上好闻的香味。人家说，你从一个人身上闻到了特殊的好闻的气味，其实就是荷尔蒙作祟，他对了你的口味罢了，换其他人，可能根本闻不出来有什么。
陆婷暗自笑自己，两个人已经分道扬镳，她还是会被他吸引。那是她曾经多熟悉的人，她曾多少次离他这样近，甚至更近。可是现在他就站在自己面前，却像两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不，不是像，的的确确现在的他们就是两个陌生人。
陆婷好多次想要鼓起勇气，想要像个老朋友那样拍拍他的肩膀，就这样泯恩仇吧，在彼此的人生中用无关爱情的方式存在着，互相给对方一点余温。可是爱过的人偏偏做不了朋友，他们之间发生过太多事，根本没办法坦然。
她也想好好问问他，那些说过的诺言如今都变成了谎言，遗憾吗？
可是她不行，他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还在意的样子，她要假装无所谓，假装根本不在意他周逸知的一切。她想让他听到自己说，“你站在我面前又怎样？我早就放下你了啊。”
正巧冬梅和卓然从打印店门口经过看到了陆婷，冬梅大声喊着陆婷的名字，周逸知也下意识抬了下头。但周逸知的反应很快，为了避免尴尬，他假装像没有听到一样，也没有回头，很快恢复了平静。这是冬梅看到了周逸知，也看到了陆婷的手足无措，于是冬梅上前问她，“我替你排队吧，正好我也打印。”陆婷连连点头，感谢冬梅的解围，“好，谢谢啦。”
陆婷迅速离开了队伍。幸亏他没有回头，不然他一定知道，她的离开一点都不潇洒，可谓是落荒而逃。
第二天答辩之后，陆婷用她这些年赚的钱和攒下的生活费买了一部苹果5s，那个时候苹果还被戏称为“肾机”，年轻人也多多少少有点虚荣心，加上用了四年的手机也实在撑不下去就，她一狠心换了当时的最新款。
陆婷设想过在拍毕业照的那天也许会遇到周逸知，但愿那时他们都轻舟已过万重山，她淡然微笑着走向穿着学士服的他，举起自己的新手机对他说，“周逸知，我们一起合个影吧，马上要毕业了，我们留个纪念。”她多希望能有机会重新留下一张唯一的合照，纪念两个人共同走过的青春岁月。
然而到了拍毕业照的那一天，一直以来都颇有渊源经常一起上课的两个专业却并没有安排在同一个时间拍照，自然陆婷也没有等到周逸知。但那天阳光明媚，她扎了一个青春无敌的发型，还是心情蛮好。刘平给她们几个女生拍了很多很多照片，陆婷打趣他说，“刘平，你这还找什么工作啊，你开个摄影工作室，专门给美女拍照多好呢，稳赚。”冬梅说，“就是，彭川现在都想开个旅拍店，现在可火了。”刘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这就是瞎拍着玩儿，除了给米亚拍，给你们拍，我平时只拍风景的。”大家就哈哈哈笑着，要求刘平再给她们在图书馆再拍点儿，大家捧着书摆出做作的动作，几个年轻人一路笑着闹着，留下了珍贵的青春影像。
陆婷和周逸知的缘分似乎就这样尽了，从打印店那次相遇以后，一直到毕业离校他们再也没有见过。
缘分真的妙不可言，那些天意，只会在那些相爱的日子里不停地上演，仿佛在告知相爱的两个人他们是多么的天造地设，是多么的不可分离。直到有一天，缘分已尽时，天意也会告诉你，你和他就是两条从远处延伸过来的射线，在短暂的相交之后，就只能渐行渐远，向各自的方向蔓延，去与另外的直线相遇，直到找到一条与自己平行的射线，他可能中途才出现，但他此后将会一直与自己并肩同行，不会离去。
而那张陆婷一直期待的合影，也再也没有机会拍了。她无数次后悔自己的冲动，把那些曾经相爱过的记忆毁于一旦。她甚至都没有办法证明两个人曾经真的爱过，也没有办法证明周逸知真的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过。可悲吗？和那个曾经最重要的人，连一张合照都没有留下。
每到潮湿的六月，校园里的小酒馆就开始循环着一场又一场的毕业散伙饭，上演着这群大学生最后的疯狂。
看过那些或烂醉或悲伤的学长学姐，听过毕业之前那些或不舍或遗憾的哭声，终于在2014年六月，轮到了他们自己。
这即将离场的校园，恋恋不舍的青春，和豪情壮志的未来，在酒精的刺激下显得尤为壮烈。在机械专业几十个男生和四个女生的散伙饭上，有人告白，有人道歉，有人吹嘘，有人沉默。几个女生早就忘了来时路上不喝酒的承诺，都被男生起着哄喝下了一杯又一杯。
四年来陆婷跟班里的男生交往并不多，但毕竟也朝夕相处四年，加上他们要告别的不仅仅是这群同学，更是不会再回来的青春时光。
那天陆婷喝多了，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喝多。那天她才知道，原来酒精能让人感到眩晕，也能走路也歪歪扭扭，但并非一定能麻醉人的大脑。
陆婷异常清醒，甚至比以往更加清醒。过了今天，他们10级的学生就要一个个搬离k大，她和周逸知，将失去在这世界上唯一的联系。他们之间唯一的身份，将变成同窗过的校友。那样她将再也不会有机会，跟他重归于好。
要说酒精能不能有点作用？有，比如说，酒壮怂人胆，我们能在它的催化下，释放出平时不敢流露半分的情绪。四个女生支撑着自己沉重的身子，坚持挪到了自己的床边，陆婷躺在床上，感到宿舍的房顶在转，自己的身子在腾空，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想哭，想宣泄，于是她克制了许久的情感，从一开始的泪流无声，到低声哽咽，再到止不住的抽泣。
她哭泣的声音惊动了也同样微醺的舍友，她们都围坐到陆婷的床边，想要安慰她，可是本来就沉浸在毕业离别伤感中的几个女孩，都忍不住陪她哭起来。
“陆婷，不然我们继续喝酒吧，再多喝一点儿，就能忘掉所有不快。”米亚提议道。
“我不喝，我想吐。”陆婷哭着说。
“我舍不得你们，我舍不得这里，舍不得k大。”卓然也在哭。
“我舍不得彭川。”冬梅终于承认了自己在追寻梦想的路上，也有感情的羁绊。
“我，我还得在这里继续待着，帮你们多看几眼这个校园。我舍不得你们。”米亚说。
“你多好呀米亚，我羡慕你。k大，我爱你，我也爱这一无所获乱七八糟的青春。”陆婷又哭又笑。
“陆婷，明天我们就要离开这里，我们都看得出来，你有遗憾，我们也看得出来，你和周逸知之间不该是这个结局，可偏偏周逸知高傲，你也高傲，你们两个人谁都不肯低头，就这样犟着，装作毫不在意。干什么呀这是。”米亚红着脸颊，最先恢复了理性。
冬梅和卓然也点头，三人一致表示，感情没有谁对谁错，哪怕你再试一次，结果不尽人意，耗尽了执念，也就能轻松启航了。
陆婷丝毫不想承认这残忍的事实，她嘴硬着，“我早就放下他了，我才不是为他哭，我的眼泪没有一滴是为他而流。我犯过贱，可我现在绝对不会再跟他说一句话。”
陆婷借口去厕所，眼泪如决堤一般倾泻而出。是啊，她的眼泪没有一滴为他流，却为他流成了河。
她的心里一直跳跃着三个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陆婷不知道她有何抱歉，是抱歉给了周逸知太差的恋爱体验，还是抱歉该认真付出的时候却计较得失，拼命索取来让他证明他爱自己？
是抱歉自己从来不相信周逸知也认真地爱过，还是抱歉自己只顾着让他待在自己为他圈起的一隅天地，试图捆绑住他的手脚？
是抱歉在爱情里迷失了自己，还是抱歉因为自己的平庸无能，在这一刻只能任由无力感来袭？
此时此刻她更加抱歉事到如今却始终不懂得放过自己，明知不可为，却依然做不到不在意。
她哭得肝肠寸断，不知什么时候米亚出现在她身后，她听见米亚说，“没有人能做到无憾，不必感到抱歉，你想想明天，走出k大，将是一个更大的世界，有更好的男生，总有人看到你的闪光点，总有人懂你的患得患失，愿意为了你放弃很多东西，来成全你的安全感。你要相信这一点。”
大概只有在大学里面，我们每个细微的情绪都会得到认真的回应，只有年少时的失恋才能用眼泪来祭奠。这也是我们长大以后才能懂的事，成年人的世界里，除了生死，都是小事，你所有情绪的低落，再没有人会拿着零食与啤酒来与你西窗剪烛，共话巴山夜雨。
那天她们聊到了很晚，那是在这个陪伴了她们四年的宿舍最后一晚。宿舍已经被她们打扫干净，橱子里、书桌上都已经空空荡荡，取而代之的是地上那一排整齐的行李箱。
陆婷伤感地问道，“你们说，我们以后是不是再也很难见面了。 ”冬梅摇摇头说，“应该不是吧，谁结婚的时候，大家就在她的婚礼上聚一次。”
大家开始燃起来，开始猜测谁会是第一个结婚的。“应该是卓然吧。”米亚说，“人家都已经开始准备婚事了。”
卓然害羞地低头，“没有没有，我们只是父母双方见过面，还是先工作赚点钱再说。”
“米亚应该也快，刘平都等不及了呢。”冬梅扯着大嗓门喊着。原本悲伤的气氛开始活跃起来。
米亚是第一个在这么感性的氛围里回归理性分析的，她说，“要我看啊，婚礼也难聚起来，那时候大家都上班，哪个老板能这么仁慈给你假让你参加婚礼去？”
陆婷和冬梅抨击她道，“米亚你什么意思，咱们姐们儿几个，婚礼你都不准备参加？”
米亚说，“长大的世界，没你们想的那么好。”
而这个长大的世界，就在第二天一早如期来临了。它没有早一分，也没有晚一分，也不管你是不是准备好，总之一早醒来，大家就要各自拉着行李箱，奔赴向那个叫做长大的战场。
只是那个时候的他们都曾笃定，有朝一日，会顶峰相见。
关于青春，陆婷写下了这篇矫情的文字。
“这个我喜欢的校园，这个我喜欢的城市。
这里埋葬着我的大学，埋葬着我的青春，埋葬着我对爱情的想象憧憬。
我所有的记忆都不算太精彩。
我只是喜欢图书馆下午的阳光，和轻轻翻动树叶的声音。
我只是喜欢教学楼冬天的走廊，看得到白雪、大海和阳光的呼应 。
我只是喜欢傍晚操场的热闹，和曾陪我一圈圈散步的人们。
我只是喜欢餐厅人不太多的时候，我们可以坐下来吃吃东西聊聊天。
我只是喜欢宿舍床上一抬头就可以看见海岸线，听得到楼下情侣的嬉闹。
大学，太美好，我多想赖在这样的时光不向前走。
你们，太美好，和年轻的我一起成长一起快乐。
青春，太美好，给了我很多又拿走我很多。
我不哭。这是自己的选择。
也许从此我也能住在舒适的房子，我也买得起曾经可望不可即的东西。
但是，我将永远记住这不再拥有的快乐。
四年的光阴，我写不出。
我总觉得四年前我拖着行李箱走进这个校园仿佛就是昨天。
我做过太多想象和假设，可事实有点失控。
我比预想的快乐，也比预想的流了更多泪。
我比预想的脆弱，也比预想的坚强。
我没得到我以为会得到的，却得到了我以为得不到的。
人生真好玩儿啊。
一切都太快，一切都来不及细细品。
不知道未来什么样，希望我们大家都好好过。
和高中不一样，不知道结果的时候我们就散了。现在我们知道大家各自的去处，也知道大家是如何分离。
我们知道这青春的尾巴。
对不起，让很多爱我的人失望。
希望你们也给我支持和祝福。
我爱你们，forever。
你们不要轻易的分手，因为也许从此以后，你再也遇不到一个人，他能照亮你的阴天。
如果你已决意离他而去，或是你留不住他决意离去。
别恨。
很久很久以后你会发现，也许他并不完美，也许他对你不够温柔，可他投入的是整颗心脏。
如果你从未爱过，从未被爱过，
别急。
时光让你等待，就会给你最好的。
至于在我青春里一直在遗忘的你，谢谢你。
你曾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