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我们回光返照的爱情
那时的周逸知对陆婷还带有怒气，他恼怒她对自己的不理解，也恼怒自己竟会被她左右了情绪而浪费了一次考试机会。他带着歇斯底里的委屈和愤怒，朝她大声说，“你别跟着我，我不是任你摆布的木偶，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住。既然你要拦我，那我们只能选择结束！”
但陆婷当时还不明白，他的歇斯底里并不可怕，当爱情真得走到最后，谁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歇斯底里。
陆婷跟在周逸知身后，嗫嚅着，“逸知，你吃饭了吗？”周逸知没理她，她也不再说话，只是跟着，走到餐厅，周逸知点了一碗馄饨，然后从包里翻找饭卡，陆婷见状，拿出自己的饭卡跟老板说，“我给他刷。”
“用不着。”周逸知的声音冰冷的像是窗外的风。
见陆婷已经帮他刷了卡，周逸知也没再说话，两个人之间沉默的气氛几乎要让陆婷窒息。
周逸知端着碗找了张桌子坐下，陆婷也跟过去，坐在他对面。她没告诉他自己也没有吃饭，但是她没心情吃，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眼泪又不争气地涌出眼眶，她并不想在他面前哭，于是起身说，“你慢慢吃，我在门口等你。”
陆婷在门口哭得很委屈，她顾不上自己的饥寒交迫，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像被抛弃的小猫，往后余生都不会再好了。
而就在此刻，陆婷在眼泪的余光中看到周逸知走出来，她连眼泪都顾不得收住，就跑上去拉他的手，他没有拒绝，却还是毫无温度。
她问他，“你为什么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周逸知看向前方，眼睛里像是有一层雾，他回答道，“因为太累了，你一直在把我往下坠。当一个人说她因为爱要捆住我的手脚，然后把我拖在泥沼，我不懂她这算什么爱。”
陆婷擦了一把眼泪，“我是真的害怕。”
“你害怕什么？我怎么都没办法给你安全感对吗？只有放弃我自己的人生，放弃我所有的梦想，才能证明我爱你，才能给你安全感对吗？”
“不是这样，我只是怕，我没有那个能力。”陆婷哭着说。
“我曾说过，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甚至只要可以，我都可以帮你，我们都可以成为我们自己，然后自由的相爱，不行吗？既然你不愿意，那我给你自由，你也给我自由，行吗？”
“不行！”陆婷打断了他， “对不起逸知，我承认我是慌了，因为你要出国，也因为陈淑玥。我会慢慢调整自己，但你别轻易放下我，行吗？”
周逸知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他看着满脸是泪的陆婷，心也像是被紧紧攥住，他曾暗自发誓不让她哭，他曾拼命想要给她安全感，给那些曾为她担忧他不靠谱的人证明，他是可靠的，陆婷爱他没有爱错，怎么到头来，他还是没有做到？
其实他也知道，她想要和他过平平淡淡的生活，可是他做不到。他以为她是懂他的，他以为她不会阻碍自己向外面的世界飞去。他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人，他不可能安于现状，困在一个朝九晚五的工作里，余生只为了买房买车养孩子忙忙碌碌。
周逸知软下来，声音也重新变得温柔，“你饿吗？我去陪你吃点东西吧？”陆婷说不小心翼翼说道，“不用，我不饿。”
话没说完，他突然紧紧抱住她。这个拥抱就仿佛是在跌落深渊的半途，被飞鸟稳稳接住一样。半晌，周逸知才开口，“对不起，别哭了。”然后低头亲吻了她脸上的泪水
他的拥抱和他的亲吻还是让她沉醉，还是让她可以忘却世界的不堪，仿佛他对自己刚刚的残忍从来没有过，周逸知永远不会明白，她是从来不会对他生气的，她做得所有事情，她都不会愤怒，只是会感到伤心。原来那个时候，爱可以让一个人变得柔软温和没有戾气。
也许就是从此刻，爱情开始变了质。但也说不出到底有什么变化，两人依旧如常般一起上课，吃饭，自习，散步，可是他们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变化。
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满怀期待我策划的旅行，也不再每天把两人的日常琐事发在社交网络。
她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依赖他，也不再展示给他自己的喜怒哀乐。
他们也曾乐观地想，人都会长大，也都会有变化。
因为恐惧失去，所以拼命攥紧。
也是在那个时候，两人见了对方的父母。
先是周逸知的父母从新疆回来，来k大隔壁的海边小城装修房子。那是一个同样在海边的度假区，却比岛城房价便宜了许多，那时有很多外地人倾向于在那里买一套海景房，等退休来住。九零后的父母大都是六零后，他们年轻时大概都是看过海子的诗的，一直活在内陆地区的周家父母也憧憬那种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生活，于是他们拿出积蓄，买了一套两室的海景房，他们也曾想过，周逸知也许以后会留在岛城，岛城的房子买不起，隔壁城市也行，总要离得儿子近一点。
周末陆婷还在做着美梦，就被周逸知的电话吵醒，怒气冲冲道，“大早上打什么电话！”对面是周逸知焦急的声音，“婷，跟你说件事，我爸妈今天要来学校看我，中午去外面吃饭，你跟我一起吧。”陆婷顿时睡意全无，“周逸知，现在见家长，是不是有点早呢？”周逸知说，“早晚不都要见吗？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再说你那么美，怕什么。”陆婷被他哄得心花怒放，嘴里却还说着，“可是我怕你爸妈不喜欢我啊。”可是周逸知坚定地告诉她，“不会的，我喜欢他们就喜欢。”
周家父母午饭前就赶到了k大，两人匆忙赶到校门口时，周逸知还在东张西望，还是陆婷先看到有辆外省的车停在那里，于是用手肘碰碰周逸知，“诶，是不是那？”
周逸知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就是他们，陆婷我发现我比你紧张。”
周逸知的奶奶也在车上，她一见到两个年轻人就打开车门招呼他们。她的方言陆婷听不懂，但她觉得周奶奶喊周逸知的样子很像曾经奶奶呼唤自己。自从奶奶去世以后，陆婷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看不得这个年纪的老太太，她会羡慕她们的孙子孙女，还拥有这样慈祥温暖的爱，这一刻她开始羡慕周逸知。
陆婷殷勤地跑过去扶着周奶奶下车，乖巧地向他们问好，周爸周妈笑着说，“婷婷，奶奶刚在车上就说喜欢你呢。”陆婷也笑，脸却红红的。
饭桌前的陆婷坐得笔直，比她参加面试都要紧张。她想这也是一场面试，她要博得周家父母的喜欢，让他们接纳并祝福自己和周逸知。
周妈妈那时是真情实意地喜欢陆婷的，她知道周逸知交了女朋友的时候，就问过陆婷的情况，其实当时不管是谁看来，他们都很般配。论个人条件，他们都是k大的学生，学历一致，外表看来周逸知高大帅气，陆婷也温婉可人，算得上郎才女貌，论家庭条件，他们都是国企工人的子弟，也算门当户对，旱涝保收，家里过着温馨且小康的日子，说起来陆家可能条件更好一些，因为周父周母所在的厂已经不太景气，效益不好，勉强算得上收入稳定，但也仅限于稳定，却并不高，好在他们去新疆还能提高了一点收入，陆家父母所在的企业却是蒸蒸日上，收入也比前些年涨了不少。聊天时陆婷得知周家父母是去隔壁市装修房子，不禁惊讶地说，“我家也在那里有房子。”仔细一攀谈，竟与周家的房子仅隔了两条马路。
周妈妈爽朗地笑着说，“这是缘分吧，你俩生在两个省，跑到了一个地方念书，然后还在另外一个城市做了邻居。”
那个时候有冥冥的天意，把两个人千丝万缕地联系在一起。缘深时，像是几生几世的修炼，兜兜转转就是要在一起；等到缘尽时，偌大一个世界，消失在茫茫人海，就算在一个城市，都不会再相遇。
陆婷曾以为，她和她的少年，一生都会被这种命中注定所牵绊，缘分永远不会有尽的那一天。
周妈妈拿出一包衣服，递给儿子的小女友，说，“婷婷，阿姨有朋友是开服装店的，这次来没给你带啥东西，给你带了几件衣服，也不是什么名牌的，但是你们年轻小姑娘，穿啥都好看。 ”
陆婷接过衣服，连声道谢。她不挑是不是名牌，只不过阿姨给的衣服太过成熟，她暗自想着，等我长大一点儿再穿吧，等毕业了，工作了，或者是结婚了。
周妈妈还计划着将来，“等我们退休了，就到海边去住着，让婷婷爸爸妈妈也去，我们可以一起打牌。”
陆婷心里也暗自憧憬，那一天到来的时候，那个曾幻想过的周清华可能也该出生了，他们一起在海边带孩子，自己和周逸知还可以享受一下二人世界，想想还是挺未来可期的。
周逸知却打断了她的幻想，“妈，我以后可不一定会留在岛城啊，你们自己在海边打牌吧。”
提到这件事陆婷就心烦意乱，留在岛城到底有什么不好，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又有什么不好？
可是显然周妈妈很支持自己的儿子，“对对对，你愿意去哪儿去哪儿，我和你爸不需要你管。”
一直严肃沉默的周爸也发话了，“我觉得留在岛城挺好，一心只想着出国出国，我看你就是好高骛远，你妈这些年为了给你攒出国的钱，去新疆糟了多少罪”
“老周！”周妈妈打断了丈夫，“说这些干嘛，来，婷婷，吃菜吃菜。”
周逸知低着头一言不发，好好的一顿饭忽然气压低地吓人。陆婷多希望周爸能阻止周逸知出国，她甚至阴暗地希望，他们家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负担他的学费。这一刻她甚至希望周逸知是葛峰，只满足于打点零工早点还债，也希望他是彭川，做点生意过过人间烟火的日子。
然而那样她还会爱他吗？这世界上有多少安于现状得过且过的人，她偏偏爱上了这一个，也许他的理想主义，也是她爱他的一部分呢？陆婷苦笑着摇摇头，真是讽刺，曾爱他浑身是刺的模样，如今却嫌他扎人，要给他把刺尽数拔光，可那样还是他吗？
饭后周家父母和奶奶就要离开，送走他们，两个人经过学校湖边，陆婷忐忑不安地问周逸知，“他们喜欢我吗？我今天表现好吗？”
周逸知笑着安抚她的情绪，“你放心，没有人会不喜欢你，何况我说过，我喜欢他们就喜欢。”
“可是”
“没有可是，你累吗？咱们在这坐一会儿吧。”周逸知指着湖边的长凳问陆婷，陆婷点点头。
“陆婷，我感觉好累，让我躺一会儿行吗？”周逸知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看起来全是疲惫，“借你的腿用用。”
没等陆婷说话，他躺在长椅，把头放在了陆婷的腿上。
周逸知眼睛微闭，“你呢？”
“什么？”
“你累吗？”
“我不累。”
“嗯，那我睡一会儿。”
他闭上眼，枕在她腿上，很快就沉沉地睡去。
陆婷低头看着他的脸，和就连睡着都带着倔强的嘴角。
她知道他为何疲惫，却也无可奈何。他前行的路上有太多太多的阻碍，几乎听不到一点支持的声音，看不到一点理解的眼光。他活成了一个不被理解的人，做着不被理解的事，在质疑与非议里坚持着自己。
她的手抚摸着他的额头，他从迷蒙中睁了一下眼，看她正在看自己，冲着她笑了笑，然后又歪头继续睡去。
他永远不会知道，她心里不比他轻松，起码他不矛盾，也不纠结。可是对于陆婷来说，她希望他好，又不希望他那么好，她希望他得到想要的一切，却又怕在他志得意满的将来，不会有自己的位置。
湖水荡漾，冬日的暖阳慵懒地照在他们身上，把他们的皮肤晒得微微发烫，让人贪恋它的暖，可待的越久，就越是手脚冰凉，就像是，他们回光返照的爱情。
那天的时光温柔又残忍，陆婷却恨不能把那一刻定格成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