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再也没有一个这样的夜晚

    从那天台球聚会以后，陆婷和周逸知依然保持着一种不怎么纯洁的友谊，他们相互试探着彼此，也试着相互向对方慢慢敞开自己。

    在那段日子里，周逸知跟陆婷聊到摇滚精神，聊窦唯的洒脱人生，聊黑豹的巅峰时期，聊metallica和枪花乐队的重金属里对现实的嘶吼。周逸知曾说，铁汉柔情才最显温柔，那是一种反差，也是一种震撼。他给她弹吉他听，她听不明白，他就给她讲，6《one》里面表达的战争给经历过的人带来的痛苦的后半生，他说，战争过去后悲惨与苦难才刚刚开始。战争里面活下来的人虽然是幸运的，但也是不幸的，开始的美好是短暂的，此后的余生战争噩梦时常会袭来，那种感觉让人生不如死，在战争里面失去的双腿经常在撕心裂肺的疼着，陆婷第一次听到一种说法，叫做“幻肢疼痛”。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周逸知强烈地痛恨战争，也痛恨自己的力量的渺小，他说我们无法阻止那些悲剧的发生，却不能无视悲剧的存在。他也动情地向陆婷讲述《don&39;t cry》那令人心碎的潮湿心底，愿世上再无哭泣的孩童，无绝望的眼神。他弹《卡农》给她听，他说他喜欢《卡农》，是因为大抵初恋就是卡农这样的旋律吧，美好又忧伤。他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和陆婷聊聊，他看过很多很多的书，却还没走过很多很多的路，他还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去走走万里路。陆婷自认为自己也算是读书很多的人了，但和周逸知聊起来，又后悔自己书读的太少也太单调，只局限在那些儿女情长情感细腻的文学作品里，都说书到用时方恨少，陆婷这才体会到，原来谈恋爱都会觉得自己脑袋空空，自惭形秽。

    周逸知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却从来都没想过平庸过一生，从小他干什么都拼命，学习拼命，弹琴拼命，打球拼命虽然渺小的自己力量有限，但他觉没有放弃过对自己的雕琢。她记得他说，他要成为一个厉害的人，要让自己永远发光。就算改变不了世界，也要让父母提起自己的时候，脸上有光，走路带风。

    她爱他内心世界之大，之繁华，之丰盛。

    陆婷突然想起来在人人私信里的第一次对话，她当时并不觉得他会觉得好笑，但她显然没明白他所爱的摇滚是什么，只当他喜欢那样激烈的音乐形式。她随口一句自己也喜欢摇滚的时候，就好像当他已经在追寻生命与宇宙的意义，在呐喊自由与和平的时候，她还刚刚开始顿悟人生来彷徨。

    她在崇拜他，他在怜惜她，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愫在两个年轻的心脏上扎了根发了芽，然后不受控制地疯长起来。

    日子一天天流淌，英语四六级考试如约而至。大一下学期她们宿舍还有周逸知都已经过了四级，所以对他们来说，这次考六级的压力其实并没有很大。

    只有刘平英语不太好，他的四级差几分达到合格线，所以整整一学期都在准备着。米亚也陪着他每天早起学英语，这次刘平大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架势。不过他几套模拟题下来，也算成竹在胸，米亚鼓励他，“只要正常发挥，没问题的。”

    考试的前一天晚上，陆婷和周逸知两个人都心猿意马地坐在自习室，卷子上的字却开始在眼前跳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陆婷那一套题做的乱七八糟，周逸知直接靠在椅背，拿着卷子发呆。

    交卷以后，大家议论纷纷，“完了，这次肯定过不了，听力太杂乱了，什么都听不清。”然后又是自我安慰，“无所谓啦，才大二，还有很多次机会！”

    陆婷倒是觉得无所谓，毕竟才大二，四级过了其实就已经满足要求了，不必给自己太大的心理压力。但周逸知对自己的要求很高，他认为任何事情都应该做到前面，不能掉以轻心，毕竟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刚打开手机，周逸知就发消息来，问她考得怎么样，陆婷回复，“够呛能过。”他安慰她，“无所谓，考都考完了”。陆婷才不在意呢，她说，“是啊，坐了一下午，现在好饿，我想去超市买点吃的。”周逸知应道，“走啊，我也去。”

    俩人相约到学校的小超市集合，一圈逛下来，陆婷只拿了一个面包，周逸知见状问道，“就这点儿？你能吃得饱吗？”陆婷答，“够了，我减肥。”他笑，说道，“减什么肥，你又不胖。再拿点想吃的吧，我给你买。”然后挑了几包零食放在自己的购物篮。

    这话说的很微妙，显然逾越了当时两个人的关系，亲密程度不亚于成年世界里的“我养你”。陆婷揣摩到了周逸知这句“我给你买”里带着的那点宠溺与暧昧，于是她没有再拒绝。路过酒水区的时候，周逸知抬手拿了一小瓶白酒，陆婷看了一眼，问他，“你还喝酒啊？”周逸知只敷衍地嗯了一声，然后去收银台结账。

    从超市出来的两个人还舍不得回宿舍，慢吞吞地在校园里踱步。傍晚时分的校园是一天当中最热闹的，广播里在播放着当下最流行的歌曲，熙熙攘攘回宿舍的同学聊着一天下来发生的趣事，宿舍门口难舍难分的情侣上演着每天一次的离别剧情，长椅上的女生正在煲着电话粥，还有社团成员在跳着青春洋溢的健美操……校园里的一切都显得富有生机，周逸知提议道，“要不要去操场转转？”陆婷想了想，忍痛拒绝道，“下次吧，我晚上还答应了冬梅一起去给别的宿舍送鼠标。”周逸知没想到会被拒绝，只得说道，“你们赚钱要紧，那我送你回去。”

    要说陆婷追周逸知能够取得最终胜利，那适时与适当的拒绝大概就是她的制胜要诀。当很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大多数女生是舍不得拒绝掉任何一个和对方独处的机会的，但正是陆婷这样的拒绝，让周逸知觉得虽然是她先接近自己，但她的想法又神秘莫测，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得到的女生，所以他会在意她的想法，在意她的底线，在这场暧昧里面才多了些主动。

    回到宿舍的周逸知开始不淡定了。他有点惊讶于自己此刻的慌乱无措，那是他从来没有过的。回到宿舍的唐林看见一向冷静又高傲的周逸知抱着吉他坐在椅子上，旁边放着已经快要见底的白酒，像是看见了怪物，“逸哥这是什么情况，自己坐这里借酒消愁呢？”周逸知没搭理他，自顾自地弹吉他，却从他指尖爆发出焦躁不安的嘈杂，撞击着唐林的耳膜，唐林见状，皱眉嘟囔着，“怪人。”

    回到宿舍后的陆婷却没有那样的闲情逸致，她和冬梅争分夺秒的整理货物，然后分头给宿舍的学生客户们送货，整整一晚上都在忙碌不停，两人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快要熄灯，匆匆洗漱后，刚上床就拿起手机看有没有周逸知的信息传来。那几乎成了那段时间陆婷每个晚上的必备功课，周逸知短信来，她就升起一阵喜悦，周逸知短信不来，她就在等待里数着时间。

    而今天，是喜悦。

    周逸知的短信已经发来了很久，“陆婷，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怪怪的问话，陆婷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复道，“我觉得，你很帅呀。”

    “我？帅？”周逸知几乎是秒回的，他等陆婷的回复已经等了许久，见她这样说，嘴角已经不由向上起来。

    这边的陆婷认真地在手机上一个字一个字敲打着，“是的，你从外表到内在都很帅。”

    这种回复让周逸知热血沸腾。从来没有人说过他帅，当然不是没有人觉得他帅过，但是没有人愿意靠近这座浑身带刺的大冰山，也没有人去不吝赞美这个本来就孤傲自负的人。

    而陆婷这样直接又热切，反倒让他脸红起来。

    良久，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有男朋友吗？”

    屏幕亮起的那一瞬间，也让陆婷仿佛看到了胜利的烟花。她看着他的明知故问，看懂了他的意图，也看到了自己的梦想成真。这一个月的相处，他会不知道她有没有男朋友吗？这句话无异于就是告诉她，你没有男朋友的话，我可以做你男朋友。

    于是陆婷回复，“我没有啊。”

    剩下的一切都像是照本宣科的剧本，还是最高潮的部分。他说，“那你看我行吗？”

    陆婷捧着手机，手指微微颤抖，她手心的汗把手机背面都弄花了。她的眼泪止不住流出来，那是激动与喜悦的泪水。

    此时已经熄灯，寂静的宿舍传来她室友们那均匀沉重的呼吸声。好安静，她能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声，从夏末等到秋初，从深秋等到冬来，从一个背影，到公交车前后隔着人海，到她小心翼翼发出第一条信息，从她看到他，到他的回望，到两颗心慢慢靠近，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啊，她以为没有机会靠近的人，竟然向自己表白了，这是怎样的奇迹啊！她上辈子得是积了多少德啊！

    年少时的爱情来得小心谨慎，又无比认真，我们轻拿轻放生怕玷污了它，却又迫不及待想要拥有它，于是难免慌乱。

    陆婷很久都没有回复。她并不是犹豫，她怎么会犹豫呢，她对他义无反顾，坚定无比，她只是在想一个完美的回答，来匹配这个不管过多久只要想起今日就能笑出来的时刻。

    可是终究陆婷也没有想出来，她懊恼自己从没有幻想过这样的情形，任由她做那么多美梦，都梦不到这样的美景。电波那头的周逸知却像是等了一个漫长的世纪，终于按捺不住发了一个问号过来，陆婷只好问他，“你是认真的吗？”

    周逸知扪心自问，觉得自己的确认真，他说，“我想我是。我越来越觉得，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觉得安心，快乐，见不到你的时候，期待见到你，见到你的时候，想多见一会儿。但我们的关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这算什么呢？”

    他又说，“我可能冒昧了，你问我你还喝酒啊？我没告诉你，我从来不喝酒。但是我几次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但总是没有勇气，我就想，是不是喝了酒，我就能勇敢一些呢？我甚至想过，等你主动吧，如果你不主动就算了，也许是我自作多情呢？但是不能这样，我是男人，应该由我来说。”

    “你说了你没有男朋友，那能不能让我试试呢？你不是觉得我还挺帅吗？”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就只是朋友。”

    陆婷从没见过这样的周逸知，没有自信，低下头来的周逸知。

    她再也等不及，她说，“我愿意，我们在一起试试吧。”

    后来他们回想起那个夜晚，谁也没有再想过，那是一时的冲动，还是慎重的决定，但不管怎么说，那是一个重要的决定。

    起码在那个冬夜，他们感受到了心跳与快乐。

    后来，再也没有怎样的一个夜晚能够超越这个冬夜，再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