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良辰美景赏心乐事
林飞起身，回屋取出一件厚实的披风，撑开盖在楚凡身上。
他自己却拿着那件米黄色的外衫，坐在楚凡旁边，纤细的手指缓缓划过衣料上的刺绣。“少爷，尹风并没有杀……‘周成师父’，对吧？”
楚凡微微皱眉，他本以为这件事，随着尹风的败亡，可以尘埃落定的。没想到，林飞忽然提起，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林飞用低哑的声音说着，“少爷的好心，我是知晓的。一个尹风就已经实力超绝，更何况，可能还不止一个尹风。而我，却连灵力都不具备，只凭一身粗浅的武功，妄想做些什么事情，终究太难。”
吧嗒！吧嗒！
他哭了，泪水滴落在衣服上，却没有一点呜咽和抽泣的声音。
林楚凡用没受伤的那半胳膊，使劲儿挠了挠头，心里十分懊悔。没事儿瞎伤感个什么劲儿，没喝到酒不说，还带坏了林飞。
他安慰道，“这件事儿，我一直不说，就是想引导你，误认为尹风已死，师父大仇得报。你是如何猜到的？我自认为隐瞒的很好。”
林飞抹了抹眼睛。“少爷可还记得，在碎冰城，临走之前，带着我们出城去了一次乱葬岗。那时候没找到坟头和墓碑，你只沮丧和气愤，并没有大仇得报的那种欣慰，或者是如释重负的解脱。”
楚凡恍然大悟。“原来，是我演技太差了。早知道，当初就应该跪在地上，抱头痛哭一场。做戏做全套，就没这么多麻烦。”
林飞却刨根问底儿，“那少爷现在能告诉我了么？我清楚自己的力量，远远不及成事。只是，我想知道。”
林楚凡无奈道，“你先不哭，我就告诉你。赶紧收拾一下，不然有人进来，还以为我欺负你。”
楚凡拉扯一下披风，盖住自己。“通过前后发生的事情，我大概串联了一下。师父的死，直接诱因，应该是我走丢了。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当时我是被叶霜掳走的。这段，之前我们解释过的，根本不关师父的事。”
他停了一会儿，见林飞信以为真，才继续说道，“但是，有人急于给这件事定论。所以，师父就倒霉，成了替罪的。按照这个思路猜测，急着推卸责任的人，才是实际上应该负责的人？只有罪人本身，才急着找人替罪。”
林飞闻言，略感吃惊，红肿的眼睛忽然一亮，又慢慢收敛，黯淡下去。
林楚凡看在眼里，并未挑明，借着推断道，“再结合尹风当日的言辞，动手的应该还是暗影楼。但他说的‘楼上的人’，应该是比他职级更高的人。师父、我，顶多再加上熊宝，我们几个何德何能？竟然惊动了比尹风更高层的大人物，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楚凡说着，转了个身，拉扯一下披风，“现在明白了吧。我自己也没有完全弄懂，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他见林飞将信将疑，索性再进一步，“还有一个比这更诡异的地方呢。雪域叶霜抓人，暗影楼派人收尾。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如果他们想杀我，按照我当时弱鸡一般的实力，直接动手就行，何苦绕个大圈呢？”
楚凡挣扎着站起来，紧了紧披风，“这些事情，心里知道就行了，没必要每天都翻出来，折磨压迫自己。屋子收拾好了么？我也困得差不多，该睡了。”
人一困就容易觉得冷。
林飞收起衣服，边走边折叠。“基本收拾妥当了，少爷可以进屋休息，我去下人房那边。”
楚凡颇为好奇，“我的新屋不够大么？你还去下人房。那你倒是和我说说，你去下人房，是决定和家丁一起，还是想和侍女们一起？”
这确实是个好问题。
林飞也意识到不妥，解释道，“这里的院子都比较小。我和火苗姐之前安睡的地方，这里没有。”
林楚凡倒是乐观，“没有就搬到屋里吧，最多加张床。你、我、熊宝住一个屋子，没问题的。回头让火苗去楚夕那里住，就这么定了。”
说话间，两人进了屋子。
一直睡到次日下午，楚凡才幽幽醒来，林飞帮他换了药。
门外，熊宝已经在院子里趴好久，听到屋里的呼吸声，『就知道，这懒鬼还在睡觉。』也就没上演破门而入的戏码。
府内一片忙碌，洒扫归置，却不见张灯结彩。林杰刚走，不适合大肆庆祝。倒是下人们的赏钱没少发。
林凯已经放话，除非必要采买，否则一律不准出府，尤其是林楚凡和林楚夕等人。
这是炽焰城版的禁足令。
楚凡提着半路缴获的长剑，前去给大哥献宝。却听说父子二人在书房议事，这种事情，他当然是躲都来不及。好不容易不用打仗，而且大哥就在跟前，应该没什么事情轮到他冲锋陷阵。
林府书房，父子两个正在摆弄从碎冰城带来的一些瓷器玉器。
林凯拿着轻纱，小心翼翼的擦拭着，然后一只一只，挨个摆好。“让你教他读书写字，你都教了些什么？我怎么看着，林楚凡的心思比你还要深些？”
林浩把箱子里的器物取出来，放在桌上，等着林凯亲自动手。回答道，“这些年，每次教他些诗书，必定哈欠连天。只要讲些故事话本，必然听得津津有味，流连忘返。楚凡聪颖，父亲不必过多担忧。反倒是二弟，死得何其冤枉！”
林凯放下手里的小玉杯，坐下歇会儿。“你二弟的死，我也有些责任。杀他的人，已经被楚凡料理。此事今后不要再提，免得他们神伤。”
他摆摆手，让林浩也坐下。“听闻大战期间，你被软禁在京师之地，不得外出。此间的利害，想必你心里有数。虽然我们配合国主，极力促成了南北和谈，但是牵扯的人和势力实在太多。今后，福祸难料，你以后行事，更要谨慎些。”
林浩点头应承，给父亲添了杯茶，自己起身接替父亲摆放归置的任务，一件一件拾掇起来。
“咚，咚……”
林凯喝着茶水，手指敲打桌面。“如果我所料不差，为父留在王城之地，国主会放你外出为官。这个锦囊你收好，千万不可遗失，否则必有株连大祸。”
林凯说着，从袖口取出一个黑乎乎的布包，递给林浩。“如果在外面，听到家里出了什么大事。你不要急着回来，届时打开锦囊。此物能助你设法保命，留我林家一脉香火。无事不可擅自开启，否则必有灭族之祸！”
见父亲言之凿凿，神情肃穆。林浩收好东西，不敢多问。
晚饭随意吃了些。楚氏身体不适，未曾出席。想来是，一路舟车劳顿，大概需要静养许久。
几个人随便吃了顿不太团圆的家宴，剩下一大堆酒菜，分给了家里的下人。
后院，楚凡的屋顶。
睡过大半个白天的皮蛋小队，在此集结。一人抱着一壶果汁，插着熊宝出品的吸管，美滋滋的喝着。
他们听远近相闻的爆竹声，看漫天灿烂的烟花。夜风吹来阵阵烟尘，伴随着刺鼻的气味。
楚夕不死心，开始蛊惑。“楚凡，明天我们出去玩吧。进城时走得匆忙，还没有仔细逛过炽焰城呢。”
林楚凡矢口否决，“想都别想，老头子的禁足令一早就下过。而且，你忘记这一路上的凶险么？虽然我们人到了这里，但是那些想杀我们的人，是否就此罢手，还很难说。”
楚凡受伤的时候，都比较聪明。因为有所顾忌，所以深思熟虑。
楚夕笑弯了眼睛，看着远处炸裂的焰火。“可惜了。我命理小天才，竟然不能给京师的百姓指点迷津。我还答应陆公子，和他一起摆摊呢。”
林楚凡撇撇嘴。“那小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还是离他远些比较好。”
楚夕突然就不开心了，“林楚凡！我讨厌你！”
自己说什么他都反对。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熊宝！接我下去吧，我不要和林楚凡待在一起！”
熊宝正在地面上看烟花。它太重了，上不得屋顶，不然的话，大概要连夜修理房子。
『想玩滑梯就直说呗，梯子就在一边架着呢，非要我来接。』
想归想，熊宝还是喷出一支大大的吸管，一头接到屋顶，另一边弯着落地，尽可能减小落地的冲击。
这样还不放心，熊宝自己堵在滑梯出口，看着楚夕抱着果汁向前一扑。
嗖……啪唧！
楚夕笑着撞了熊宝满怀。大概是她好久不玩，突然滑一次，还蛮开心的。
与此同时，炽焰城，王宫。
一处宽阔明亮的宫殿内，侍从们接连不断传入一份份菜肴。
一个小个子穿着绿衣，尾随在最后一名侍从身后，打算偷偷混进去。
刚进门，就被上首的国主陛下发现。“青禾！真是愈发胡闹了。今天虽然是家宴，你也不该作男儿装扮，还跟着内侍溜进来。这成何体统？”
绿衣服的小个子，眼看计划败露，也不害怕。嘻嘻一笑，走到宴席中间行了个礼。“青禾拜见父王，拜见王后。拜见诸位母妃，见过诸位兄长。有没有什么礼物给我啊？”
上首处中央，是国王洛长风和他的发妻陶氏。二人身后一些，两侧分布着各个得宠的王妃们。
下首两侧，分别摆着几处桌案，美味珍馐罗列其上。桌案之后，就是炎国的诸位王子。
只见各自的桌案上，金光流转，玉盏莹辉，一时令人目不暇接。
说完话，青禾一路向前走着。她路过谁的桌子，看到什么好吃的，就用小刀戳一块尝尝。不等主人发作，立即跑掉，惹得上首处一阵欢笑。
洛长风把金杯微微一顿，装作一脸怒气的样子。“哼！私自出逃，还多次遇险。孤还没治你擅自离京之罪，你还敢讨赏？”
说话间，青禾已经来到国王左手边，在特意留给她的小桌子后面坐好，端起酒杯抿一口甜酒。
她毫无形象的打了个酒嗝，笑嘻嘻说道，“哪有这个罪名？父王你赖皮！我又不是诸侯送来的质子，哪来的擅离之罪？”
洛长风饶有兴趣的逗着自己的女儿。“哦？逃出去一次，你倒长进了几分。那依你之见，我该治你个什么罪名，才能合适呢？”
洛青禾十分认真的想了想，“依我看啊？依我看，就治我一个‘拜师不利’的罪名吧。作为惩罚，我必须要尽快拜个名师才行。对，就是这样。”
她说完，还不住点头，自觉很有道理的样子。
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小小的鼻子小嘴巴，也就眼睛还稍微的大些。惹得后妃们一阵欢笑。
洛长风也有了笑脸，看得下首的王子们一阵羡慕。
这种替国主降罪的事情，青禾敢玩闹，他们却是不敢的。因为青禾是女子，玩闹也只会是玩闹。
洛长风忽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拜师的事情，容后再议。这次出逃，可曾遇到什么趣闻，说来与孤听听。说起来，孤自从做了这炎国之主，已经十余年不曾出这炽焰城了。”
听到父王对她逃跑的事情感兴趣，青禾一下子来了精神。她也不管手里的肉条，抓起来就是一顿手舞足蹈。“有呢有呢！最有趣的就是，我在栖秀河底，抓到一只这么大的乌龟。本来准备献给父王的，可惜出了些状况。”
洛长风一听，脸都绿了。这什么孩子，送这礼物，也太难登大雅了。“咳咳，出状况好，啊，出何状况了？”
洛青禾又抿一口甜酒，夸张地说道，“抓上来的时候啊，那乌龟冻的半死不活。那时候在船上，本说钓鱼来吃，就顺便把它炖了。”
大家都松了口气。
洛青禾吃了几口青菜，竟还有下文，“不过没关系，我们把它的外壳留了下来。光一个外壳就有这么高，这么宽。而且特别坚硬，普通刀剑根本砍不透。听说，还能挡住一些灵力攻击。回头做成护甲，送给父王。”
洛长风的脸更绿了。“竟有如此神异的龟壳，也算难得。做了护甲，青禾自己留着赏玩吧。好了，都正式入席。今日虽是家宴，但也不能失了体统。”
宫廷宴，进入了互相鼓励，歌功颂德的和谐时间。
这个装扮和名字都有些像陆青木公子的人，就是陆青木，也是炎国之主——洛长风的幼女，洛青禾。楚夕当初探寻到的秘密，大概就是这个。
吃过宴席，洛青禾抱着一堆礼物，蹦蹦跳跳回自己的霜禾殿去了。
安静闲适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
皮蛋小队经过几天摸索，终于确认，炽焰城林府，没有碎冰城那么好玩。
没了小湖、假山和凉亭的点缀，这个府里，也就北院的花架勉强入景。却又在冬天，无藤蔓盘绕，十分枯燥。
林楚凡迎来了，修炼与读书并行的刻苦时光。
他肩膀的伤还未痊愈，无法动用锻体修灵，也不好强撑着耍弄棍法，只好安静吐纳。
好在读书的时候，有了书童分担大哥带来的压力。否则日子会更难过。楚夕只觉得的好玩，一如既往的伴读。
反倒是熊宝，经过一路上的几次灵力攻守，对开山掌和山月斩，有了新的体会。此刻，它正抱着酒坛子观想呢。
回到安逸的环境，修炼资源也就同步恢复。而且熊宝发现，它的灵力，每次用过之后，再修炼就能变快，甚至会有一定的增长。
『也不知道这种情况，是不是无限的。』
这一日，楚凡正在愁眉苦脸的抄书，身边跟着一同抄书的林飞。一样的抄，林显得怡然自得，已然被书中的妙语所吸引。
忽有下人禀报，有位陆公子前来拜访。
乐得楚凡一跳老高，还拉扯到了肩膀的伤口，却也顾不得了。只要现在不用抄书，他接待谁都没问题。
楚凡一路兴冲冲的跑到客厅，楚夕已经在里面聊上了。
楚夕见到他来，立即欢欣鼓舞。“楚凡，陆公子来邀请我们一同出游的。自从来了这炽焰城，还未曾正式逛过，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咱们一起啊？”
她说着，还摇晃起算命的黑幡来。
楚凡勉强行了个礼，算是打过招呼，到一边坐下，喝起茶水。他就是不想抄书罢了，才不管其他的什么。
没坐多久，他就被楚夕问的烦了。“你还是别高兴太早。来到这里十余日了，没有一个登门拜访的，也还罢了，就连国主的旨意都没到。老头子正在犯愁呢，这时候还是别去找不自在。你们就在府内玩耍一会儿吧。”
楚夕撅起嘴，“什么我们玩耍，你就不想出去玩么？”
她发现，最近林楚凡越来越讨厌，总是和她唱反调。
林楚凡谦逊有礼地回答，“我有伤，就不去了。”
他好不容易过几天安稳日子。只要不抄书，就哪都不想去，恨不得天天躲在房里修炼灵力，疗伤。
然而，他竟又失算了。
李管家过来传老爷的话，一路归来，受陆公子颇多照拂，理应回礼感谢一番。就指派楚凡陪同，游历京师。
楚夕听了拍手叫好，一副不出所料的模样。
楚凡就难受了，龇牙咧嘴的问李管家，是不是您二老吃错药了？不是刚下的禁足令，怎么陆青木一来，就都跟没有过一样？
瘦削的李管家，一副心中有数的神态，令楚凡有些摸不到头脑。他实在搞不清楚，父亲林凯是怎么想的。只好派遣林飞去请了熊宝同行，顺便带上些钱。
再回头看着陆公子，脸色不善。“陆兄，怎么你每次出行，都不带个书童之类的随从？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难道，雷大师隐藏在暗处保护你？”
他回头回脑的看周围。
陆青木气结。“我的书童和侍女多得很！只是不方便带出来。你等着，下次我一定，带一个最好看的出来。”
他其实是惦记着楚夕上次说，摆摊算命的事情，才溜出王宫的。所以，不仅没有随从，而且还要躲着那些熟人。
一伙人出了门来。
陆青木又有话说。“你们家的马车呢？弄一个大些的。咱们用车，走的快些。”
是要弄大一些，否则坐不下这么多人。
楚凡翻了个白眼。“不是说游历炽焰城么？坐在车上怎么游，难道从窗口伸出脑袋看着？”
熊宝听闻此言，看向他，目光不善。
陆青木双手叉腰，伸长了脖子大吵。“你个没见识的土鳖！炽焰城至少有碎冰城七倍那么大。靠一双腿，走到明天这个时候，你都逛不到什么好东西。坐上马车，到了好玩的地方，再下车游玩，才是正经。到底你是向导，还是我是向导？”
林楚凡被骂得没了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