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今夕何夕剑刺良人
林楚凡这次,似乎押对了宝。
对面的女子,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就连冰针也收拢了一些,“你和她有何关系?”
楚凡一副当家做主的模样,“我和她啊?这关系十分复杂,一时半会儿的,我自己都理不清楚。不过这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有关系,就行了。”
他不等对方反驳,自说自话道,“她可是你们的巡察使,别怪我没提醒哦!北地边境之战,刚结束不久。接下来两地和谈,是势在必行的。这么敏感的时候,你们成群结队的来到炎国腹地,拦路截杀朝官的车队。有破坏和谈之嫌哦?”
对面几人皱眉,不知哪句话引动了他们的情绪。
楚凡继续忽悠道,“万一这事儿被捅出去,先不说和谈,即使你们内部,也不会视若无睹吧?我记得,之前有个叫做翼剑的高手,尹雪还是尹风来着。他因为刺杀炎国官员,破坏和谈大计,结果被巡察使无梦带走,现在还没领回来呢!”
他接连几个响亮的名号挨个砸出去,似乎真的唬住了对方。
陆青木想到了什么漏洞,刚想提出质疑。却被楚夕一把拽了回去,捂住他嘴巴,使劲儿眨巴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醒过神儿来。
楚凡决定趁热打铁,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既然大家都是自己人,我也和你们透个底儿吧。”
楚凡放下武器,双手抱着肩膀,作出一副不会结印偷袭的架势。“这后面的车上,藏着几个大高手。之所以放任我在阵前叫嚣,就是想钓鱼。愿者上钩,你们懂么?谁若是眼色不佳,胆敢偷袭,正中了他们的下怀。心情好了,当场击毙。心情不好,就不一定什么时候能死了。”
林楚凡更是装作悲悯的样子,“我也是念及,曾经与无梦一起踏雪寻梅、饮酒舞剑的情分,才特意提醒你们。否则,一旦惹出祸来,我再求情也无用。万一你们死了伤了,下次再见无梦,我抹不开脸面。”
眼看对面三人散去灵力,化了冰针,双手自然下垂。一副互不侵犯的样子。他以为此事可以了结。
忽然,侧面冲出两道冷锋,闪过一抹暗黄的光芒。应该是锋刃,反射了火把的光亮。冷锋一左一右,直扑偷偷看热闹的陆青木。
楚凡现在想骂人。这两个家伙真够阴险的,非要等前面三个放弃进攻意图的时候,才动手。
他刚有些放松警惕,根本来不及反应过多。如此对比一下,这两个更会抓机会。
“熊宝!”
林楚凡怒喝一声,赶紧灵力灌注脚底,飞身扑向左边这个离他更近的杀手。
杀手全身黑衣包裹,除了眼睛什么都没露,剑锋斜向下。这个角度不像是第一目标,更像是什么后手和变招。
楚凡管不了那么许多,拿下再说。
熊宝得到指示,顾不上前方三人,专心看向右侧这个阴险的杀手。
他的剑锋斜着朝上,也不是直指目标的。『那也不能放他过去啊,天知道他是冲谁来的。车上的人,估计小胖一个都舍不得。』
看着剑锋飞速接近,熊宝也和楚凡想的一样,灵力灌注四肢,嗖的一下,冲向剑锋。
『先来一个开山掌拍在剑上,给我冻住再说。』
紧跟着一片群发的山月斩,瞬间洞穿了刺客的身体。创口立即被冻住,没流太多的血。只是那整个人,顺着原来的方向,砸到了车厢侧面,轰然一响。
左边楚凡就没这么好运,这几招他一个都不会。而且,平时不用灵力练习,偶尔来一次就控制不稳。他冲过头了,自己迎着剑撞了上去。
噗呲一声!
剑锋穿透了林楚凡左肩。吓的他一身冷汗狂冒,再偏一两寸,说不定就交代在这了。
早在楚凡怒喝的时候,就已惊动了雷引。他掀开车帘出来,正见到林楚凡以身挡剑的一幕。直接弹出一道水剑,穿透黑衣人的胸口。
危机暂时解除。
楚凡费好大劲儿,才把剑从黑衣人尸体手中夺过来。暂时他还不想拔出,估计会很疼。
他带着剑晃晃悠悠回到车辕,请熊宝暂时帮他冻住伤口。
林楚凡仍然不忘忽悠雪域的三人,“看到了吧?这么精锐的刺客,弹指间一具尸体。你们三个,听我一句劝。趁着两地和谈的友好氛围,趁早离去。我再说几句好话,今天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下次见了无梦,我还能有个脸面,再请她喝一次酒。”
三人彼此看了一眼,主要是被雷引惊到了。一条水剑穿胸而过,看似简单,却至少是灵月境界高手。
如果真像那孩子说的,这样的高手,还藏着几个。那今天岂不是凶多吉少?
三人点点头,迅速退走,隐没在无边黑夜里。
这时候,终于轮到楚凡爆发了。“这三个短命鬼!总算是走了。嘶……疼!我让你冻住伤口,你把剑冻住做什么,这还能拔出来了么?”
他气呼呼地朝熊宝发脾气。
陆青木早已沉默,他知道有些人是来对付自己的。
尽管不知道原因,但是自从他溜出城来,已经遇到许多。每次都是雷先生带人护着,并没出过问题。
只有最近,出了些小纰漏。上次掉河里,这次更惨,连累林楚凡替他挡了一剑。
尽管他知道,有雷先生在,自己会很安全。但是看着楚凡胖乎乎的身子,就那么直迎着剑撞上去,说不感动,是假的。
没错,就是撞上去的。
楚凡的确有心拦住刺客,即使不是针对陆青木,他自己的妹妹也在车上。而且,雷大师那一队高手,都是看在陆公子面上,才愿意带着他们这群累赘一起走。
有了这种表现的机会,他岂能放过?然而,他许久不用灵力加速,掌握不住火候。他真不是故意撞上去的,完全是失控。谁会拿小命开玩笑?
林楚凡爬上车,对后面喊道,“雷大师请回吧,小子这里无事,剑上没有毒。此地不宜久留,雪域的人走了,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
他使劲儿往外拽那柄剑,就是拔不出来,前后都冻着呢。
他只好郁闷的躲进车厢,“林飞出来替我驾车,熊哥,帮我护着点林飞,咱们快点走。对了,把那两个挨千刀的刺客带上来,我要摸尸。”
林楚凡都这样了,还不忘给熊宝存口粮。也不知道熊宝是否感动。
这次陆公子不再唱反调,任由熊宝和林飞把两个黑衣人塞进车里。他嫌弃,却不抗议。
陆公子躲到火苗那边,看楚夕二人忙活着,解冻,拔剑,上药,包扎……一气呵成。真是越受伤越有经验。楚凡受伤,火苗有经验。
林飞接过破冰棍,从后面的货车调换了两匹无伤的马匹,继续赶路,直指王城。过了子时,按说已经是除夕。不过,只有明晚才算得上节日。
炎国,王城,梁府后门。
四个粗布衣服的小厮,抬着一顶普普通通的轿子,从后门匆匆而入。前来接应的家丁,探头探脑的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才关了门回去。
已经安睡的梁尚书,揉着快连到一起的眼睛。他披着一件绒毛披风,安坐在书房的床榻上,接待了深夜造访的胖老头。正是笑呵呵的梅震。
梁博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召唤侍女上茶。“梅大人深夜造访,可有何要紧之事?”
“祸事了!祸事了!还请梁兄救我!”梅震说着,突然拜倒在地。
梁博从床上下来,扶起梅震到一边的椅子上坐好。“临近除夕,我观你一脸笑容,还以为是好消息呢。究竟是出了何事?”
梅震惊魂未定,茶都顾不上喝。掏出手绢擦汗,大冬天的他可是真热。“派去料理林凯的人,失手了!”
梁博不以为意。“就是这等小事,吓得梅兄如此胆战心惊么?林凯之事,不急于一时。边境征战错综复杂,如今细细想来,恐怕幕后推手不止一两只。”
梅震哪还有心情和他谈笑风生。“负责监视的人,报信来说,在车队里见到了雷引。雷引!”
这下梁博也不困了。“能确定么?天黑无月,难道不会看错?”
梅震颤声说道,“天黑至此。如何能够看清?只是皂袍纶巾的打扮,善用水剑穿人胸腹。在这王城地界,我不敢做他人想。”
梁博叹气,“若真是雷引随行,那事情就麻烦了。看来,国主陛下还是重视林凯的。而且,伏击的事情被雷引撞破,东窗事发不远矣。”
梁博皱眉眯眼,思虑对策。
对面的梅震看着这个斗鸡眼的老头,心里放心不少。找人下黑手,他擅长。这种阴谋诡计,还是看梁兄高见吧。
梁博一时间没什么好办法,只能亡羊补牢。“参与伏击的人,还有多少知情者?为保万全,将知情者聚集起来,封口吧。”
梅震并不推诿,大包大揽下来。“参与者众,知情者少。应该用不了多少钱,就能买通。此事我来运作,可保无虞。”
梁博摇头,已经有些后悔将消息泄露给他。“此封口非彼封口。”
他说着,用手在自己脖颈之间轻轻滑过。
梅震心领神会,又能省不少钱。“不如将参与者全都……”
他说着也比划了一下,“这样更加妥帖。”
梁博再次摇头。“只封住见过你我的口即可,不可太过。如此大事,总要留些首尾,给人查证才好。万一雷引将此事惊动国主,彻查之下毫无头绪,岂不是更加可疑?”
梅震恍然大悟,连连称赞梁兄高明。他端着茶杯滋溜滋溜喝几口,果然味道不错。立即告辞,回去准备善后事宜。
梁博还不放心,不忘叮嘱一番。“可将留下的人,引到别人府上,你我会更加安全。”
梅震欣然应允,栽赃嫁祸他也是会的。
送走了梅震,梁博挑着灯火,在书房来回踱步。雷引竟然在车队里,陛下又是如何想法呢?难道他之前暗示我们有所行动,所指不是除掉林凯?那可就有点儿麻烦了。
揣测上意本就是大忌,更何况揣摩错了呢。
他左思右想,还是不踏实。召唤管家进来,询问陈永的反应。
管家回道,“陈大人接到线报后。下令王城守军向外推进五十里设卡,严查过往车马行人。不知此举何意。”
原来竟是这样。我被陈永给骗到了么?他能有这么深的心思?一定是荆腾在身后指点。如果王上不想除去林凯,那今后的策略,就要重新布置了。
今夜注定无眠。
城外,急行的马车上。
楚凡被颠的龇牙咧嘴,这似乎是他的第一次贯穿伤,还真挺疼的。
熊宝已受过两次。之前不伤在他身上,只分到点儿疼痛,他就觉得难以忍受。
如今伤口‘近在咫尺’,可不仅是疼,还有药粉渗入伤口的酸痒,恨不得挠几下才过瘾。
以前受的多数是皮外伤,调动灵力反复贯通几次伤口,就可以止血镇痛。现在却很棘手,灵力只能压制表面,体内的创口,他根本感应不到。
说到底还是境界不够,没有那个什么内视的能力。
楚夕几人早就有些困倦。这一路狂奔,本就休息不足,又遇到几番波折,心情大起大落,容易疲累。
但是,他们看着楚凡被颠簸的伤口渗血,都不忍心安睡,非要陪着。最后还是火苗,提议轮换看守,楚夕和陆公子这才休息。
楚凡一看就知道是骗小孩的,不出意外的话,这两位能睡到天亮。他咧开嘴朝火苗笑笑。
火苗嗔怪的瞪他一眼,都伤成这样了,还笑得出来。
车队前行了约么一个时辰,忽然被一群衣甲鲜明的兵士拦住去路。说什么特殊时期,按例严查过往车马,大吵大嚷的惊醒了睡梦中的人。
楚凡露出头脸,看着整齐列队的士兵,就觉得像正经队伍。刺客总不能明目张胆的冒充守军吧,这里到王城可没多远的。
他传令道,“检查就检查吧,都不要怠慢了。咱们也是正经人,不怕严查。”
查到林凯那一车的时候,出事了。
领头的将官不认识林凯,但认识雷引。这位大师,虽然没有什么正经官职,但他是王室红人,可是当过几位王子老师的,守军岂敢怠慢?
领头的大手一挥,“后面的不用再查。雷大师在此,必定没有问题。放行!”
看得楚凡一愣一愣的,他气呼呼嘟囔,“有这本事不早点拿出来?早知道就该让他来驾车,保证没这么多麻烦事儿。”
大概是守军严查的作用,过了哨卡之后,一路顺遂。车队赶在黎明之前,抵达王城东门。
一群人下车,隔着护城河,看着眼前巍峨的城墙。这可比碎冰城的高多了。
宽阔的城门之上,火光掩映之间,隐约可见“炽焰城”三个大字。墙头上旌旗招展,看不清字迹,只有随风晃动着火焰形状的花边。
总算是安全了,众人都放下心中大石。
至于进城,仍然是靠着雷引的脸面,和他身上的一块腰牌。
雷引抬手将腰牌射上城头,估计是钉在什么地方。守卫立马放下吊桥,城门大开,迎接车队入城。
到了分别的时候。林凯和雷引两人携手入了城,互相客套一番。雷引专门留下几个人,跟着马车送回林府。
陆青木也有些开怀,用力拍打快要赶上他高的龟壳。“这个礼物我很喜欢。这次多谢你们照顾我。等我过几天得了空闲,就去找你们玩。”
楚凡心思不在这,他现在就想看看大哥是否还安好,就随便敷衍几句。倒是楚夕,很认真的说道。“那就说定了,下次你来,我们一起上街算命去。”
众人一路返回林府。
据说,还是当年,林凯离开京师之前置办的老房子。那会儿,楚凡和楚夕还没出生,林浩和林杰也才二十来岁。说到这里,众人都有些沉默。
林杰已经被牺牲了。
林浩接到通禀,披着外衣就冲了出来,跪倒在父亲身前大哭,估计也是想起弟弟的噩耗。楚凡和楚夕也扑到林浩身边呜呜哭泣。
林凯难得威严一次。“都给我起来!成何体统?赶紧收拾行李回府。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林府老宅,坐落在炽焰城西南角落一片。
依旧是坐北朝南的布置,只是面积比碎冰城的城主府,小了不少。没有了宽阔的花园,没了小湖和许多的假山,也没了专门的演武场。
终究是自己的家,没什么可嫌弃的。楚凡肩膀有伤,自己不能动手,就跟着凑热闹,拄着破冰棍指指点点。
一切还和从前一样,楚夕带着火苗回到母亲的西院,一座只有两层的秀楼里。她心想着,无梦师叔再来,恐怕没地方住了。
北院一分为二,中间的一部分给林杰建了个灵堂。西北角仍然是厨房、仓库和下人们的住处。
东北角落才是楚凡的。他倒是也不挑拣,都是自己家,还不都一样。带着林飞回去收拾他们的行李。
当初为了逃命,分散了许多亲兵和下人。很多都还在路上,不知能活着回来几个。
楚凡实在是走烦了,又不能动手。索性棍子一扔,坐到小院的花架底下,仰脸看天。
不干活的人,反而有了功劳,他问道,“林飞,有酒么?少爷我想喝两口。庆祝劫后余生,也纪念一下,第一次到京师。”
林飞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拿着叠放的衣服。“少爷肩膀有伤。”
林楚凡不以为意,“无妨。反正到了这里,至少暂时是安全的。喝两口过过瘾,伤势拖延几天也没什么打紧。再说,还有熊宝保护我。对了,熊宝呢?”
林飞也停下手上的活,走过来坐下说道,“它拖着刺客尸体去柴房了。估计不是用膳,就是藏尸。”
楚凡依旧仰着头,“看着这满天繁星,即将隐去。我就忍不住悲伤,总觉得喝几口才能舒缓我忧郁的情感。”
他们一同仰着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渐渐暗淡,东边缓缓蔓延一股霞光。
林飞见劝不住,也就不再劝。“屋里只剩一壶酒。少爷曾交代,那是无梦师叔的青云露。”
反倒是楚凡,听到这两个名字,叹口气。
他再也不提喝酒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