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高姿态善意
宋玉薰有预感肖恋要去的地方正是祭场，她急于发现她而一时看不到躺在台阶上的小小身体。她望着天空呼喊着肖恋的名字，誓必要穿破苍穹，唤发全身所有的力量让肖恋知道她来了。“肖恋，肖恋，肖恋……。”好多好多遍，肖恋看着她，灼热的情感烫烧着她全身每一个细胞。宋玉薰，一个不太会用言语表达情感，被内心驱动逼迫着她表现着她最温柔最令人感溃的一面。肖恋此时只有一个想法:好想拥抱她啊，真切跟她说自己拼着命也死不了是因为她救了她。肖恋一直表现不出内心深处煽情的那一面，直至此时此刻，被内里迫着还是不能，她就是那么腼腆，羞于表现此心早已决堤的情感泛滥。她就是那么弱，情感是沉重的，她掂量不来那深沉的份量，怕会处置不妥，一直在它面前做个落荒而逃的孩子，用轻巧不伤的手段去规避着它，掩盖自身内心的真实境况。可宋玉薰被她的纹丝不动逼得揪紧的心要破裂般，堆积在脸上悲惧的情绪就要塌落，灭亡她强韧的内在，断绝她最后的希望，推她坠入哀痛自责的深渊。是受不了宋玉薰天塌地陷的悲溃之弱推逼着她去拯救这样的宋玉薰。肖恋缓慢地从台阶上坐起来，她一直明白撒着谎的她在别人眼里是最真实的，真实地表现着她内心的不甘示弱，此刻她接受这么不甘示弱的自己，不愿更改，仍然要化重为轻直面让她深深负重的现实景况。因为不要让爱她的人她爱的人心上有悲愁沉压，必需得她自己强装笑颜地去化解，让空洞至悲切的湛蓝远空重新布满绚烂多彩的云絮，这就是她的能量，让一切虚寂空乏的悲绝被她灵动跳跃的实趣驱逃。
宋玉薰看高高的台阶之上那孱弱之躯起得缓慢至极，她看不清肖恋内里的真实，日光下如墨如幻的黑卷发似天使才有的装扮让她的脸若隐若现。她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站得够久。宋玉薰揉揩掉面部被情绪压乏的困顿，拼命想要看清她的意图，她站在原地，不敢向前一步，怕若她向前，那远得摸不到的瘦弱之躯就一跃而下，消逝在这死寂离殇的祭场。
“肖……”宋玉薰惧至噤语。
肖恋终于剥离紧附于内在的沮丧悲哀，剥离的表面是被剥落的蜇灼之痛，仰望天空，仰望就似苍穹的博大与其相接相融而为一体，一同分担了这蜇灼之伤。她仰望的动作给了宋玉薰一丝向前的勇气，宋玉薰的脚步因立而不敢动支撑得太久而显乏，又恐吓跑惊动高台之上的精灵而显轻。那轻乏的步态笨拙可爱得生生逼出肖恋与生俱来的灵气焕发。肖恋背着手，手指在后面一动一动的，右脚跟向前一脚的距离抵着台面，努着嘴强忍笑意，时不时窥看宋玉薰的拙态。一不小心被宋玉薰发现，她忘了自己还在台阶之上，想要给宋玉薰一个让她心愉至扑通扑通欢畅的恶作剧，就像缪紫蓉抱着她的腰，指尖点拨着她的笑穴，那样快乐的瞬间，她想给予宋玉薰。结果很惨痛，宋玉薰还未被自己的发现表现出轻松，她就不慎滚落，宋玉薰吓得扑在台阶上，身体受了磕伤也只抓到跌停在石阶上的肖恋散着的鞋带。
“你应该再往前扑一点儿，万一我真的掉下去怎么办？”受不了嗔责的她正在向宋玉薰表现出刻意捉弄的嗔责。她能受的就是这种刻意捉弄。倘若宋玉薰嗔责起来，那是要她认真疏解的，她会受不了认真，这明明是好的一面，她却因羞、愧而怯于表现。她那不在事因其中的姿态，就是她不甘示弱的内在——不愿意那些代表消极示弱的情绪显露于外在。所以初见宋玉薰时被宋误认为同性恋的她，所表现出的气愤，言辞过激，无理取闹，尽是她不愿表现出哀悲进而泄露的弱，因此才让宋玉薰伤得有些重，心力都耗尽。
“狡猾，无理取闹。”宋玉薰理开眼际的流海，不看肖恋，心里是欢喜的。——这样的肖恋又回来了，她不会再有死的念头。
肖恋爬起来，盘腿坐在石阶上，心河早已泛滥，仍要蹩脚地装平静无波。“高兴吗？我没有死成，都是因为你，我本来已经要爬上祭台，是你，是你死命地拉着我的脚，我那会儿多无助，作为好得不能再好的朋友，你居然不帮我一把。”
听着肖恋不愿煽情而正话反说的珠玉之言，像风铃的悦耳之音在耳际鸣响，把宋玉薰的心都融化了。其实她内外的温柔也有一种乏善可陈，需要风铃般的清灵悦动来填补她性格上的贫乏，不让她觉得自己了无生趣，肖恋总能给她尽是趣意的感动，她好喜欢肖恋在她面前使坏，恶作剧，肖恋似乎很享受，她也是，肖恋所有的出发点都是为她还要她没有负担，还真的能做到，她挺羡慕肖恋有这样的能量，也希望自己拥有。
原本拼命想要拯救肖恋的她，现在却是被肖恋拯救。宋玉薰这会儿才爬起来，拾级而上，盘坐在肖恋身边，就这样并肩而坐，相同的姿势，同样的心事，让她们的心之味蕾畅享友情这一盘美味的浓汤。宋玉薰忘记了世俗眼光，把手覆在了肖恋搭在脚边的手，很自然地给一种力量似地握着。自从同性恋这传言一出，她们的手就再没相握过。
肖恋迟疑推拒地弹开，不是反感、排斥。是为宋玉薰周全考量之后做出的决定。她的手多么能给她力量啊，她想握都来不及，她讨厌宋玉薰总要整她，整到她感溃到泪腺充盈。
“没关系，我们是女生啊，女生就该这样。”宋玉薰又笑出那么柔软能暖化人心的笑，肖恋在这样的她面前，只有退败。
她的手也似白棉般软，似暖阳般传递着暖。她的存在就是要融化世间的冰封。感受着这样的她，作为同性的肖恋忍不住试想自己是个气质翩翩的少年，去喜欢她，追求她，呵护她，爱上她，给她世间最难得的幸运。她忍不住把头靠在宋玉薰的肩头，为宋玉薰这一路不遇良人而哀伤。——只有为了他人才会很习惯表现的情绪。
“怎么了？”宋玉薰的手轻拍她的头又放下。
“就觉得你的遭遇太坎坷，爱的人爱你的人都没有把你捧在手心一样地去宠，仿佛就是为了折磨你才存在于这世上。”肖恋说着，笑出了坏。
“那我能怎么办，我又不能决定他人的心，左右他人的行为。”若是没有肖恋，宋玉薰的感情世界就是沉重的，不会是此刻的淡然潇洒。
“脖子好酸，背靠背行吗？”肖恋的请求自然，她亦忘记了世俗的敌对。
宋玉薰慷慨地把自己背给她，肖恋轻巧地靠上，她想起缪紫蓉，若是缪紫蓉的话铁定还会拉着她的后衣领，呯地撞上自己的背。女生就是这么爱虚荣，爱比较，在这个过程中，才知道什么样的友情最难得，最舒服。
无论何时，宋玉薰都习惯性地给予他人方便，委屈着自己，是别人会觉得她委屈，实际上她本人很享受这种给予，尤其肖恋对她来说是最好的朋友，这种给予让她觉得自己被对方真心地接纳着，亲近着。她的重量没有一点压在肖恋的背上，时时刻刻，她就是想成为对方的倚靠。
肖恋享受着这种被同性宠着的幸福，是啊，她就是想被宠着，即便是同性，她这种想被宠的倾向还是不变。那说明自己得到重视，不是随便一个人就可以拽到身边当朋友的。在当下，她们什么也不说，每分每秒的时间都十分美好。
但世事并不一如既往地如肖恋所愿，过分想要关怀的心会打破这美好。谁都有绝口不提的往事，宋玉薰有，肖恋也有，肖恋会不小心跨入禁区想要关怀，宋玉薰也会不小心跨入禁区想要关怀。
“我不明白，只是强吻不可能，或许刘承豪还……”宋玉薰话还没完，肖恋的背倏地弹开，这就让宋玉薰说不下去了。其实她想问刘承豪在吻她之前还说了什么。宋玉薰没有看到刘承豪吻了又放开的动作。宋玉薰想肯定是类似欺负她、绝不饶她、置她于死地这样的话，因为宋玉薰曾看到过刘承豪叫肖恋等着瞧让她后悔时，肖恋眼内的死寂。如果是这样，她就会挺身而出，利用刘承豪对自己的痴迷，狠狠地治一治他。
她又跑了。宋玉薰在后面喊:“肖恋，你放心，我不会让刘承豪再欺负到你，你没必要担心她的恐吓威胁，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原来宋玉薰是要问刘承豪是不是恐吓威胁了她？如果没有那一句刘承豪对她的轻蔑之言，考虑到她有不能言说的往事，宋玉薰定不会问，她绝对会小心周到地守住她不愿提及的过往，连自己好奇的火苗都捻灭。肖恋停在祭场的出口。“我知道啊，我只是一只任人踩踏的蚂蚁，凭什么装强？我知道。”至此，是她唯一一次暴露了自己这种弱，而原因并不仅止于此，话音的挫败感暴露了她自身，她难过的是拼尽全力也没能保护好想要保护的东西，保护不了宋玉薰，更保护不了自己。刘承豪是这么说的:只是一只蚂蚁，凭什么，还想咬断我的脖子吗？”她因没能伤到刘承豪一根毛发而挫败。
宋玉薰从这挫败感里解得肖恋需要独处的空间来逃离自己的挫败，也就任由她落寞沮丧地离去，刚刚那些强装的笑颜并不是她彻底地逃脱了疼痛，疼痛就是疼痛，就算是笑着也会疼，只是烈度不一。
从小到大爸爸只教她逃跑，她偏要迎锋而立。曾经因为要劝离同班的女生之间打架，她被推倒在地，好心相劝的她非但没有收到别人的歉意和回报，反而被他人在背后轻视，说她作。别人要轻视她，她就要用高姿态的善意回应别人更严重的轻视。她讨厌被轻视，讨厌被踩在脚底翻不了身的挫败，讨厌别人讨厌她。而这只会让关系陷入僵局，纵然如此，她也不会向轻视她的人放低姿态。青春时光，有明媚，亦有暗淡，但她不悔，有些人注定交不了朋友，那就不做朋友。互相轻视、讨厌的压抑，在过往的青春时光中，悄悄地割伤着她。
对刘承豪，尽管表现出轻蔑，肖恋已是善意相待，她动摇宋玉薰不爱他的心就是善意，她为了宋玉薰有要保全刘承豪的想法就是善意。她抬膝反击时的不果断，就是善意的阻挠，才
会受伤的不是刘承豪而是她，她的轻视便是轻视他人的恶。收到善意的人，终归难忍她这种高姿态。可也不能说她那高姿态的善意就是恶毒。对别人表现出善意的高姿态，她只是不想叫接收者以为她在向他们乞求原谅，因为他们不配她的道歉。该道歉的是错的人，什么时候成了对的一方？也许刘承豪那么粗心的人是体会不到她的善意的，她会因别人体会不到而藏起来自悲自哀，自己无错也会怪上自己无能、处理不好人际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