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无罪而赎
终于有了两床像样的被子,肖恋终于能睡个安稳觉。帐篷顶部拉开着,她平躺着悠闲自在地赏月。
“我们现在能这么舒服地躺着,你说这都是亏了谁呢?为什么把我们丢在危险区,还给我们物资?冥冥之中一定有一股力量在帮助我们求生。”司徒皓总想聊点什么,才不那么无聊,不那么压抑。
“但愿吧,我们现在真的是活过一天算一天,真想早点结束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肖恋双手压被子在胸前,似要把这柔软嵌进自己的身体。
“你还记得那头猪吗?会说话的猪,要是以前在地球上,也有会说话的猪,那不知道多好玩呢。”司徒皓脸上满是遐想的笑意。
“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有点想念我们家黑仔,黑仔原本是住在农村的外婆养的,她过世后,黑仔才来到我们家,它虽然不会说话,但我还是很喜欢跟它玩。”她想起那头猪的乞求,想起司徒皓答应它的救它的孩子们,却不愿提起。会说话的猪被杀掉,是不堪回忆的画面。然不是她不提,他就不会提。
“你说的对,我们不应该杀它,看见过那一幕,会让我连猪肉都无法下咽。”司徒皓也会多愁善感,挺难得的,他大多时候有一股藏不了的邪气,这会儿,这股邪气是不存在的。
“猪会说话,羊却不会说,这不是很奇怪吗?”肖恋只在这时觉得他与她在某些方面是有契合的,她喜欢他无邪,讨厌极了他痞坏的性格。
“是啊,当你面对一头猪的时候却仿佛是在面对一个人,就如同把人的思想和意识植入了一般,而明明有不会说话又没有思想的动物可以吃,红衣人却还是要杀它,光凭这点就可以断定红衣人有多么残忍。”
司徒皓的无邪绝对持久不了,又开始露出他略有邪痞气质的笑,肖恋习惯了,他就是这样的人,即使自己表现出反感他这种笑,也改变不了他。
“所以我们要救小猪吗?”她潜意识里希望两头小猪能好好活着,最好有一天它们能摆脱被宰杀的命运。
司徒皓不说救还是不救,就目前看来,时机还不成熟,他的思绪游移到了另外一件事情上。“前天,我们外出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红衣人,我们的位置很可能已经暴露。”这事,他一直藏着,自己消化,妄图自己找一个离开这里的不那么可怕的理由,却找不到。
肖恋回想起那时候,他突然把她扑倒在地下,一边观察一边说着前面有野兽。“会不会是记号引他们到这儿来?”
“不会是,是猎狗,我们逃不掉的,只有寻求鹰巢的庇护。”他那时还是想吻她,想着如此恶劣的生存环境,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可能没有下一刻了,知道她不愿意,只是轻轻碰了她的脸。他也知道她是同情他才允许他碰,她总要赎自己让他受伤的罪,即便不能称之为罪,她若不违心地回应些什么,她就无法心安,所以她才闭上眼睛用自己的脸来暖他的手,是没有爱意只有抚慰的暖,他听到了她轻微的叹息,她宁愿自己受伤,即便为的是自己不爱的人。而这只会让他更放不掉她,以前沉迷的是她的外在,此后便是她柔软得伤不了他人的心。
“可我们还不确定鹰巢是不是真的可以庇护人类。”肖恋怕蛇,怕得要命,她终归不想走这条必经蛇穴的路。
“但那里有我们的同伴,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不是吗?一定可以团结起来。”
相处这么久,司徒皓还是不能清楚她时常梦中惊醒是因什么样的梦境。——就是蛇,好多好多蛇。她本就不愿意在他面前表露自己的胆小,那会激发他强烈的呵护欲,他更要在夜里强硬地紧拥着她。
“嗯。”肖恋显得闷闷不乐,不想再争辩,自己争辩只是为逃避,再多可怕的终究要面对,她妥协,愿意去面对。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如今又要流离失所了。
要怎么才能回到鹰巢呢?司徒皓陷入深思。
还没有离开,肖恋就开始对这来之不易的被窝恋恋不舍,她的手抓着被子,似要永远记住这柔软的触感。
“今天晚上是最后的安宁,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司徒皓郑重地说。
肖恋颇不情愿地嗯了一声,侧身,压了压被子,闭上眼睛,祝愿自己做个好梦。
梦真的悄悄地来了,梦里,她身着白色套装的运动服,也是自己在地球上最后一次穿的衣服,如今她正穿在身上,在红土地的姨妈家,姨妈家的房子周围都是红土地,他们一家人才叫那个地方为红土地,事实上那个村子不叫红土地。她竟然拔着红土地上少得可怜的青草在喂姨妈家的三只黄斑点白色绒毛的小狗,是普通人家才会养的狗种,它们也竟然会吃,姨妈坐在大门外的石头上做着缝补衣服的活。拔完了草,她手里拿着一块长长的、厚厚的用糯米做的烤好的糍粑,有一边烤的不是很好,她把烤得好的那一边依次分给两个姨妹和姨妈,大姨妹穿着暗绿色猴脸毛衣笑着,她却不知她为何笑,那时候她的认知依然是食物是紧缺的,每个人理应是忧愁的。姨妈跟她说你吃烤得好的这一块,跟她交换,她不换,尽管是烤得不好的那一块,吃起来也好香好香,她吃一口又端详,光是看着就很软糯美味,舍不得一下子吃光。这算是一个美又有所欠缺的梦,醒来她后悔为什么不吃好的那一块呢,好的那一块不知道有多香。狗吃草,想起来也真可笑,也许在地母星上世界都颠倒混乱了,食物那么紧缺,肉类食物就更金贵,驯养的狗吃草也是有可能的,又也许她是把对黑仔的感情寄托在了三只小狗身上。
司徒皓不知道有没有睡着,他眼睛闭着,翻来覆去,月亮在树林的那边,透过林子的空隙,光源从帐篷的入口进入,照耀着帐篷里的一切。
明天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惴惴不安的她妄想不要醒来多好,就此坠入那个梦境生活着。哪怕肉身已腐坏,梦境还一直延续着,她就算还活着,不知肉身已死去的真相,就这样活着,没有苦痛地。她闭上眼睛,妄想入梦,再也没有梦。
昨晚的明天来了,当她醒来,司徒皓早已打包好行李,烧水壶里的水冒着热气,烤架上面是嗞嗞响的热狗,司徒皓用吸管喝着一盒牛奶。
见她坐起来,司徒皓说:“这些都是你的,我吃过了。”热狗本就没有多少,数量还像没吃一样,牛奶倒是有一箱,地上已有两个空了的牛奶盒。
“一人一半。”肖恋固执地说,戮了一盒牛奶。
“我胃不舒服,受不了油腻。”
司徒皓撒谎的时候,眼睛不看她,她一眼就识破。
“喝那么多牛奶当然会不舒服,带到路上吃吧。”肖恋留了两根,剩下的全部装进原包装的袋子。
司徒皓捏了一下下巴,舌头在口中发出“哒”的响声,吸了吸鼻子,不情愿地说:“好好好!他吸鼻子是因为有泪进入鼻腔,从来没人这么固执地对他好过,他感动于她不能接受自己的感情却固执地对自己好,若他是坏人,她这样,一定会吃亏,他居然会心疼起不爱他还刻意表现出不厌烦他挑逗,甚至会不拒绝被他触碰的她。
背上行囊出发,他们尽量往较空旷的地方走,方便看到宽阔的天空,期待着高空中鹰的造访。来到一处绵延不绝的山脉顶部,山脉上很明显地被踏出一条小径,山坡上的植物矮小,枯黄的草给山坡披上一层薄薄的外衣。不远处一座稍高一些的山峰,岩石裸露在整个峰部。山脉的左侧是广袤的海洋。两人相视一笑,看到大海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这快意的心情并未持续多久,脚下的路让人忧、惧。
“有很多人频繁地从这里走过,而我们还不清楚来路,也不知善恶。”司徒皓忧虑着,盘腿坐在小径上。
“碰碰运气吧,走到这儿,已经很累很累了,可能鹰会到海边抓鱼,鹰会吃鱼吧?应该会的。”肖恋累到不想走了,再要她走她可能会承受不住想掉眼泪,她好想依靠的爸爸妈妈,好希望他们凭空出现在她身边,就什么都不管地扑在他们怀里多好,把积存的所有压抑都释放。因为是司徒皓,因为她背负着回应不了的感情,她不能脆弱。
司徒皓默许。
有无数的飞鸟从海上掠过,这景象是肖恋从未见识过的。她叹道:“真美!”她的眼里有比司徒皓更多的光,压抑的心情得以疏解。
司徒皓对这景象早已见怪不怪,他居住的城市去海边很容易,海边游泳,冲浪是常有的事。
“真让人怀念,这时候要是有冲浪板就好了。司徒皓一贯地乐天,似乎除了感情之外没有什么是能打败他的。
“你还会冲浪,那你一定离海很近。”她这会儿心境明朗,暂时忘记所有烦忧。
“一到周末,就驾车带着筱宁去海边兜风,冲浪,游泳,那样的日子真美。”司徒皓想他家筱宁时,脸上就会洋溢幸福。
“这里太美了,美得我都不想离开。”她好想有个相机,能带走这里的群山和大海。饥肠辘辘的感觉把她拉回现实。
他们分享了热狗和几颗奶糖。太阳在距离海的尽头一掌之上,提醒着他们一天将要结束,他们不得不找好歇脚的地方。山顶的风太大,他们计划到山下去寻找落脚之处。
在半山腰,他们发现海边竟有一栋矮小的混泥土建筑,呈45度角分布的两个菱形的屋顶。他们小心翼翼地向它靠近,沙滩上有不少人类的脚印,他们断定房子里面是有人的。走近后,他们终于看清这栋矮小建筑的全貌。一个菱形屋顶下面,四角有四个横截面为方形的柱状混泥土支撑着,菱形的中间是光滑的大理石柱,四周的墙面用硬质玻璃围住。与另一菱形屋顶形成折角的一面玻璃,中间设置了可滑动的玻璃门。玻璃的屋内是四个不可移动的木制长椅,地板也是是木制的。司徒皓滑开了玻璃门,滑开后,两人没有进去,而是朝着另一个菱形屋顶下面查看。菱形的三个角由梯形的块状混泥土支撑,剩余的一个角下面也是由混泥土浇筑三面墙形成的一个屋子,墙面开着窗,三角形的屋子看起来怪怪的,门是锁上的。透过窗子看到里面有一张圆桌和一把躺椅,桌椅上布满了厚厚的一层灰,若说睡觉的条件,还不如玻璃房。两人把行李放到玻璃房内,司徒皓手枕着头躺下,招呼肖恋也躺下。肖恋不愿,双腿并拢屈膝坐下,倚靠着玻璃壁。这一举动在司徒皓看来就是疏远。
“躺着不好吗?”司徒皓转过脸来,显露些微的嗔怒。
“不好,地上有沙,会咯。”她的嗔怪夹杂着怏怏不乐,最主要的原因是她的胃有点难受,躺下只会更难受。司徒皓比较粗心,并未注意到,他只是觉得嗔得可爱,赶走了他心生的怒意。
就在海边,这一餐他们又得吃鱼,周身不适的肖恋在玻璃门前等候,歇好的司徒皓去抓。技巧娴熟的他,很快抓到三条鱼,他兴奋地喊道:“快去找点柴禾来,又是一顿美餐!”她应身而起,往海边的树丛行去。她不仅找到了枯树枝,还发现了一棵果实饱满的橄榄树,她摘了些装在白色运动服上衣的口袋里。
司徒皓在水边清理着鱼鳞,突然发现一本厚厚的大书半掩埋在沙土里。好奇心驱使他停下手里的活去拿那本书。封面是植物药学几个手写的大字,他抹去书上的灰尘翻开,里面全是手写的内容,可谓五花八门,不光是植物药学,还有地理气候、数学演算、物理常识、化学实验图、医学解剖、笑话、谜语、歌词曲谱、文学名句、短篇小说……应有尽有。“真是好东西。”司徒皓放到一盘继续清理鱼鳞。差不多弄好鱼,肖恋的火也点着了。他拎着鱼往火堆前一坐。“看,管够吧?”他把鱼拎到她眼前炫耀。
“够。”就这么一个字,答得太勉强。司徒皓忽略了她硬挤出的片刻笑容,反而是她那不愉不悦的愠色被他捕捉到。
他纳闷。“你怎么了?”
“腥味太重,胃不舒服。”她咬了一颗橄榄,用鼻子嗅了嗅,以缓解方才的不适。
“你不是一直都挺习惯的吗?有时候还亲自弄,海里的鱼,跟湖里的有区别吗?”他的音量从头到尾逐渐变弱,这么说似乎不太好。
“我就是不舒服!”不想说话,不想解释太多,她没有预料自己会烦躁,说了之后满是歉意地眨巴着眼睛。
司徒皓领会。“哦。”
鱼烤熟后,虽没胃口,肖恋还是硬逼自己吃了很多,让司徒皓以为她这根本就不是不舒服,一定是自己哪里惹她不高兴了,但他又想不出来。
食过之后,不见太阳,海面上有了风,两人进入玻璃房内,关上玻璃门,布置单薄的被窝,不能带太多的行李,因此,只能用衣服来布置。弄好后,两人并排坐在上面。借着最后的光明,司徒皓打开书本看了起来,肖恋觉得无聊,也凑近了看。司徒皓不停翻阅着,只看谜语和笑话的部分,两人时而笑,时而猜,感觉很久没这么开心过。偶然翻到一篇小说,司徒皓被上面的顿号内容吸引住。
“羞、惧、恼、孤、勇、哀,这就是她此时内心的全部感受,它们渐次而来,但那感觉陌生、异样,不算太坏。”
她被惯性拖拽着,跟随司徒皓一字不漏地看完,才明白过来,她的脸烧得绯红,赶紧替他合上书本。司徒皓诡异的笑容,让她的心没有节律地砰砰直跳。她背向他躺下,闭上眼睛,书本上的那一幕不请自来地叨扰着她。司徒皓伸长脖子窥探着她。这种东西只能一个人私下偷偷地看,只要是不被人发现,因为好奇而主动去了解,都是可以的,被人知晓她看过,她觉得能丢死人,双手捂住脸。发烫的脸颊,微微的躁动,伴随着司徒皓的男子气息,接踵而来的是记忆里一种熟悉的气味趁虚而入,那股气味并不好受,本来她的胃就不怎么舒服,大概是吃了有点变质的热狗,这下更是有种恶心发呕之感。伴随着即将呕出来的前奏音,她捂着嘴跑出去,虚弱地跪在沙地上,把今天吃的东西全倾倒了出来。
尽管理智告诉司徒皓他首先应该在乎她的感受,关心她身体的不适,他还是不能自抑地笑。“你太夸张了,光是两行字就让你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的不理解,加重了她想哭又想死的心情。这个时候怎么能哭呢,她收紧眼睑,逼着双眼把眼泪收回去。
司徒皓笑着笑着,意识到什么,生出不快,他双手叉着腰,无可奈何的样子。“你真过分,我只是逗你一下,就让你不舒服到要吐,你把我当什么了?”
跟个孩子一般,真可笑,肖恋却笑不出来,强忍着难受的她,一手支着膝盖,一手扶着腰站起来。“给我水。”
对他那样,竟无半点自责,司徒皓嫌弃地看了一眼她的呕吐物,恨恨地,捏着鼻子去拿水。
拿了水给她,司徒皓才瞅见她病怏怏的姿态。“原来你是真不舒服,你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我还以为在跟我生闷气。”
肖恋拿了水,没搭理他,他越说话,她越难受、烦躁,漱了口,她直起腰来,司徒皓要来扶她,她便任由他扶着进了屋。进屋后,她和衣而睡,司徒皓把所有的衣物都盖在她身上,她没有拒绝,呕吐过后,一身虚汗,更觉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