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心理
这一小片突然陷入沉寂。
云苒的目光从始作俑者董鸢转到当事人——毫无表情的白依楠及一脸无辜的江雨岸,再到满脸写着“我知道但我不说”的秦玉含,然后和原本同样一无所知但现在表情透露着“似乎猜到了什么但不确定”的徐妍妍相视。
董鸢脑袋僵直,瞳仁从中间滑倒眼角去观察白依楠,谁都没有先开口。
急促的铃声打破了这微妙的氛围,这场从一开始就预示着不幸的小插曲戛然而止,与枯燥有序千篇一律的课堂碎片帚扫到一起,在饥肠辘辘昏昏欲睡的麻木中就此翻页。
机械的规律性生理活动会麻醉短暂的精神刺激,不知在累积如山的知识灌输下她们还会不会记得,或者依然记得还会不会在意。
白依楠依旧如常,只是关于这一天的记忆至此结束,进入睡眠以前,她所能够回想起并且真切铭记的,是那短短不到一分钟时间内,内心的翻涌。
说激荡翻腾不至于,讲稍有触动又太小,仿佛心海潮汐涨落,莫名的刺麻感快速涌上又无声急退,貌似什么都没留下,然却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深层。
她自己也摸不清道不明,这到底算什么?
江雨岸喜欢她吗?答案肯定不会是否定的。可是喜欢的界限太宽泛,下限太低,而她呢,也许是明白自己也是对他有喜欢的情愫在里面的,只是中间夹杂了太多她目前为止还不能确定的矛盾,她曾经喜欢别人的时候,是一股脑觉得对方哪哪都好,尽管没说过几句话没见过几次面,就是觉得那就是最好的人不过了。
可江雨岸呢?
他实在是太令人讨厌了吧。
她打开笔记本。
【人类的情感太过于复杂,以至于在情感认知还未完全建立的时候,它是极其矛盾的,青春期的复杂与矛盾更大大加深了它的不确定性,特别是在你遇到一个你们双方都不明确的人的时候,矛盾尤甚。
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因为就是这样,所以我们才鲜活。
简易直白只是情感表达的一种,复杂隐晦也是,没有什么好与不好,而我,偏向于后者。可能是因为前者我已经体会过了吧。
在此之前,我也和那些过来的成年人一般,认同小孩子至青少年,哪里懂什么是感情呢?动不动就是爱了。可是,从来没有人教给我们这些啊,我们无从学得怎样是喜欢甚至于爱,难道说只要过了那个年龄自然就懂了吗?
现在,以我浅薄的认知——喜欢也好,讨厌也罢,我们天生具备情感,我们生而有爱。
我一直不喜欢什么人把“爱”的定义给狭隘了,那可真的是“狭爱”了。无论是对家人对朋友对恋人对陌生人对宠物对牲畜,以至于一花一叶一草一木,都可以是爱。我们都会,都有人会,爱他们。
或许,我只是爱上了一个,名为青春期的自己。】
闭上眼睛之后,她做了一个梦。
一片彩色铅笔画的小天地里,一位小提琴手靠坐在江边树旁,闭上眼睛,跳动的音符从琴弦流出,飘扬在微雨薄雾江面上。
树很大,枝叶繁茂如同螺旋伞,从枝叶间探出一张好奇观望的脸来——是一个洁白的小精灵。
小精灵轻盈一跃落至小提琴手跟前,他没有睁眼,她能看到音符。
她跟着节奏踮起脚尖,跳落在每一个音符上,越升越高,直到跳出云层,暮阳金辉磅礴,广袤深厚的云层烧得赤金璀璨,她张开双臂感受温暖。
灵犀一闪,转过头,如山的彩色气球穿云而升,带出小提琴手,他松开手落至云上,气球尽数飞散,由气流吹成巨大的彩虹。
他向她走来,俯身鞠躬,伸出手掌。
手掌相握,舞步自成。
残阳落尽,云染瑰色。
星月渐明,并坐云端。
烟花四起,流光四溢。
相视而望,无声心动。
她主动和江雨岸打了招呼。
对方迟钝一瞬,笑着回应。
她想,这个年纪,可以多想那么一点,该做不该做的,也都应该想清楚。
她是喜欢和江雨岸相处的,和他拌嘴打趣,和他暗自较劲。
我就是应该比你好,因为一开始我就比你好,尽管你以前比我优秀。我知道你在回到正轨,可在你前面的我,不会让路。
·
下午连着两节都是英语课,英语老师生病了上不了,本想让他们自习,又想着干脆给他们放松一把,于是就放了电影《百万英镑》,如果巡查的问起来就说是课外拓展,毕竟《英语必修三》确实有节选课文。
“我可是有要求的啊,这里面的句子你们应该能听个差不多,到时候交个读后感上来,或者你自己复述一下写个梗概。”
“啊——”
“那我要是不看呢?我要醉心于学习。”
“不看也得写。这么经典的作品总知道点什么吧?”
“哦……”
“咦,有中字诶。”
老师瞟了一眼他们:“要不去掉字幕?就你们那水平,有几个听力满分的?还想听纯原声吗?”
“不不不别了。”
英语老师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姑娘,工作了四五年也算有经验,看起来干练利落,同他们课外讲话双方向来没大没小。
白依楠当然看过这部电影,一开始并不是冲着欣赏经典而是男演员格里高利·派克。对她而言,一部足以使人从头到尾欣赏完的电影,要么有剧情要么有画面要么有颜值,三者都有最好,最起码得占一个,就算一部影片剧情稀碎画面一塌糊涂,只要演员到位,她都可以接受。而派克主演的基本上三者兼备。
也不知是不是时代滤镜,这些老电影,尤其是在文学著作基础上改编的优秀电影,看起来又给人一种沉浸的宁静感。或许是时间的沉淀让这些经得起打磨的事物抛光,即使是战争片甚至恐怖片都能让人沉下来、静下来,在此基础上发酵出其他情感。
第一次认识派克还是因为《罗马假日》,那个时候她疯狂迷恋奥黛丽·赫本,同时也对黑白画面产生了偏执。
从她的角度看向屏幕,目光会经过江雨岸,他坐得笔直端正。仔细想来,好像这个人虽然给人感觉懒懒散散不太正经的样子,但是无论是走跑坐,他的背永远是挺直的,不是刻意板正,而是天生脊背就不会弯,甚至是鞠躬。
她想起来一张照片,面容稚气的小江雨岸在台上朝下鞠躬,身体呈九十度,舞台灯光打在他身上,柔和又刺眼。
可他的头发看起来很柔软,映着灯光淡黄色的光泽。
视线再次落在他的头发上,那一个小小的发旋。
他头发挺多的。
不知是不是目光停留太久,发旋轻轻转动,他感受到了一般转过头来,半偏着脑袋用眼神询问她。
一时无言。
“怎么了?”他小声用口型问。
好像每一次的沉默都是他先开口。
她摇摇头,看屏幕。
他又转过去,拿起笔写起来。
【为什么总盯着我脑袋?】
一张小纸条跳到桌子上,结尾画了一张小圆脸,高傲撇嘴。
【你后面长了眼睛吗?你刚好挡住我视线了。】
她也画了一个小圆脸,眼睛是两条长线下看往同一方向的小黑点。她环顾半周,发现老师坐在了学生座位上,将小纸条团团扔了过去。
纸团刚在桌子上跳动一下就被按住了。
她看到他脸颊动了一下,也许是笑了。
【你重温《我是传奇》了吗?有何发现?】
他还真闲聊起来了。
徐妍妍无奈转头:“要不要我跟他换个位你们好好聊?”
“抱歉抱歉。”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再传纸条,徐妍妍叹口气摇摇头。
直到下课白依楠去厕所,出去时才把小纸条扔给他。
【没有。没有。你记性真好。那你还记不记得漫展那天你是一个人吗?】
两个问题,一个答案,一句不走心的夸奖,一个不太友善的问题。
待到她回来,江雨岸不在座位上,徐妍妍和后两桌谈论,见到她问道:“你周末有安排吗?”
“有。”
她回到位子上,发现没有小纸条。
“我们打算周末出去玩,上午去,晚自习之前直接回来上自习。”
她们周六周测,周末白天放假晚上自习。
“我跟人约了饭。”
云:“谁啊?咱们能一起去不?”
白依楠摇摇头:“是我初中的一个同学,你们不认识,我找他问点事。”
确切地来说,是她被讹了一顿饭。那货非得要见她,而且看起来好像知道得挺多,并跟经常跟明奇一起打球。
她想,不就吃个饭嘛。
第二节课继续,再过一节自习和一个晚自习这周五就过去了。
江雨岸没回来。
她突然想到,她跟他的关系在外人看起来应该是挺不错的,江的名字比他本人更出名,虽然不知为什么与他本人出入甚大,那她会不会也在外人口中被传出了些什么?
应该是了,那位同学都知道,且很明显想歪了。
或许她应该了解一下明奇。
目前唯一了解的是,人家不知道是市里官几代。
毕竟是市一中,那些能叫得上名字的家里的小孩好多都在这里。她另一个初中玩得还算比较好的女生,中考结束就去了南半球,她成绩并不怎么太好,只专注于学英语,现在在那边成了学校里的数学扛把子,就这一年多交了几个男朋友了。
她一个远房表姐,也是这个学校毕业的,现在在外交部,她家里基本上也是从事这个的。
对了,那个漫展,是同年级一个女生在学校里推广的,她是主办方。
所以这么一看,白依楠真的算得上很普通。
她之前由于身体原因在乡下奶奶家上了几年小学,初一才回到了这里,她在那边可以说是年级前几,一到这里立马不行了,而且没过几个月又开始生病,连续发高烧偏头痛一周不好,正巧还赶上生理期腹痛,她第一天中午自己一个人去医务室,走在路上脑袋又疼又晕感觉随时会倒下,后来挺过来身体反而好了不少,就是落下了反复的鼻咽炎,天气不好她就不好。
回忆结束,江雨岸从后门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