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何为勇气
“李校尉。”
……
“李仪校尉？”
李仪心不在焉，对方连续喊了两声都没听到。
那人直接站到李仪身旁，顺着李仪的目光望去，是一片深绿的景色。
“李校尉伤势如何了。”
李仪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左侧来人，长须及胸、英姿挺拔。
李仪连忙拱手道:“程大人，下官已经痊愈了，谢程大人关心。”
程昱眼中有精光，一眼便看穿了李仪的心思，先是摇头道:“我只是暂且担任东平相一职，校尉不必多礼。”
随后面向城外，稍作思考，开口道:“我依稀记得李校尉当时说过的话，称自己只想为父报仇。”
李仪也不知程昱为何旧事重提，只是点头道:“程大人记得很清楚，我确实说过。”
程昱沉默片刻，忽地转过脸来盯着李仪，戳穿道:“你在说谎。”
李仪“啊”了一声，不明白程昱所说的「说谎」指的是什么，便补充道:“家父李乾被吕布所杀，我为父报仇不是天经地义？怎会说谎。”
程昱继续攻击道:“校尉武艺盖世，想要报仇，一人一剑足矣，为什么要来这军营呢？”
李仪被程昱弄的有点莫名其妙，摸着额头回答道:“那薛兰、李封都在吕布军中，我一人一剑也不是千军万马的对手啊……”
谁知程昱听到这话后竟然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那轻微的一撇似乎在对李仪的说法表示否定:“定陶一战，校尉的作战方式可谓让我大开眼界。”
李仪觉得程昱也会像李整一样指出自己指挥上的失败，干脆先行认错道：“我已经认识到自己指挥上的不足，不劳程大人言传身教……”
“不足？”程昱眉头微蹙，脑中略微一想便明白了李仪为何失去往日锐气的原因，“想必李整校尉对你说了很多吧。”
李仪苦笑一声，点头道：“把我这辈子没听过的坏话全说了。”
程昱转过身子，将眼神从城外拉回到李仪脸上，脸上又恢复成往日刚毅的色彩：“关于我的事情，校尉可曾有过耳闻。”
李仪猛地转头和程昱对视一眼，又赶紧将视线挪开，小声道：“听闻程大人为帮助曹将军，不惜掠夺老家……”
程昱脸上没有丝毫波动，嘴里的语气仿佛在讨论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情：“不仅如此，我还将人肉混在粮食里给士兵吃了。”
程昱的这句话如同一记重拳殴打在李仪的心房上。
李仪用看着「怪物」的眼神死死盯着程昱的脸，嘴角微动，却一声不吭。
程昱却丝毫不受影响，眼中放光道：“如何？”
李仪摇了摇头，视线还是没有离开程昱的脸：“什么如何？”
“我的做法如何？”
“你的做法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我不知如何评价。”
程昱知道李仪的话还没有说完，只是闭口等待。
李仪犹豫许久，选出了自认为最适合的一个词：“非人哉。”
程昱听到这三个字居然满意的笑了：“这也是我对你的评价。”
李仪觉得程昱恼羞成怒，便反唇相讥道：“我可没有程大人「心胸广阔」，做出这种事还能无所谓……”
“当然无所谓。”程昱毫不掩饰，继续说道，“再来一百次我还会那么做。而你也一样。”
程昱的眼神像要挖出李仪的内心一般，慢慢剖开裹在心脏周围的血肉：“再来一百次，你也会选择一个人冲向张辽。”
李仪闻言心中一怔，扪心自问了片刻后矢口否认道：“怎么可能……我不会再让自己的士兵陷入危险……”
程昱放声笑道：“真是可笑至极，难道被张辽、成廉的骑兵冲阵就不危险？”
“起码不会死伤过半吧……”
“你又如何知道？”
“我大哥……他们的部队死伤都不多啊……”
“那全都是因为你勇往直前去和张辽战斗了啊！！！”
程昱的声音响彻城楼，连底下的守卫都忍不住向城墙上张望。
李仪浑身都在颤抖，难道自己做的没错？但是大哥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程昱收回面容，重新看向城外，对李仪作出了最后的评价：“李整也好、李典也罢，他们都是常人。而你，李仪，非常人。”
非人哉也好，非常人也罢，意思不都差不多？只不过站在不同的角度来看，有贬义与褒义的区别罢了。
李仪自从被李整教训过后，心中一直存在着迷惘。而此刻拨开云雾的机会就在程昱身上，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把握住：
“程大人！请告诉我，我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到底应该如何去做！”
程昱收起僵硬的表情，看着跪在地上的李仪解容道：“无他，你不过是太过在意别人罢了。”
“我……太在意别人……是指的我太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吗？”
程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先扶起李仪后为他拂去衣上灰尘，缓缓说道：
“李仪校尉且听我一言。那些通过学习、训练提升素质，作出贡献者，可以称之为人材。这世上绝大部分有为之人都是人材。”
李仪不住点头。
“但是。有一种人，他拥有着与生俱来的、别人通过学习也无法获得的素质，这种人便是「天材」。”
“天材……”
程昱看着李仪一脸欣慰道：“我很荣幸，能与你为伍。因为在你身上我看到了任何人都不具备的，「超凡的勇气」。”
“那不就是鲁莽么……”
“不然。「不具备处理能力而投身于其中者，才是鲁莽」。”
“你拥有着无所畏惧的心境以及与之相匹配的能力，这才叫勇气。”
“程大人……”
程昱背过身子，缓缓朝阶梯走去：“我最后再问一句，倘若一日你孤身面对千军万马，你会害怕吗？”
李仪看着程昱的背影，坦诚道:“我不害怕。纵然对面千军万马，我也不会动摇，哪怕只有我一个人。”
李仪说完这句又觉得不对劲，摇头道:“不对……我觉得，我有害怕的东西……但我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
程昱停下脚步，站在台阶上回应道:
“我现在就回答你之前的问题——你害怕别人对你有看法。”
“但这种害怕并不是源于「自卑」，相反是因为你太过优秀。”
“你害怕别人因为你的优秀而孤立你、疏远你。这是因为别人根本无法追上你前进的步伐。”
“而你心中的「义」驱使你主动让自己陷入囹圄，压抑天赋，如此一来你身边的人都会开心。”
“而唯独你自己，只会在对自己的怀疑中，越陷越深。”
李仪的胸口正在地震，挣脱囚笼的钥匙就在眼前，他将李整的训话对程昱复述了一遍。
程昱却哈哈一笑，将钥匙递到李仪手中:
“兄弟情深。那种情况下，李整比任何人都更想与你一同冲入敌军阵中吧……”
……
原来兄长并不是在责怪我。 他只是恨自己，不能和我一同用那种方式杀敌。 因为他做不到…… 他只是害怕看不到我。
因为我是他在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