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蝗灾过境
李仪看着竹篓上的白布，心中已经做好准备：“我想我正在经历另一种绝望……”
纵使李仪已在心中做好建设，但竹篓中的事物还是让他的大脑如同被巨锤猛击一般，整个身子不自主的摇晃到地上。
李仪强忍住呕吐的欲望，颤声道：“……何以至此……”
王观的脸颊早已满是泪水，嘴唇微启道：“蝗虫过后，家中没有余粮，娘亲带着我和襁褓中的小弟跟随难民潮南下，途中小弟饿死了……我娘亲本打算和我一起吃掉他……将手都拽下来了……谁知一伙乱军杀到……逢人就砍……我躺在死人堆里侥幸躲过，但我母亲……”
“乱军……哪来的乱军？”
王观只是摇头：“我也不知。”
李仪不想再听王观继续说下去，也不在意他是怎么抱着一个尸体通过城门守卫盘查进到城里。他用剑鞘支撑着身体从地上站起，转头向家的方向走去：
“跟我来。”
李宅大门外四名守门看着王观怀中的女尸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声，低头推开大门让二人进入。
李仪也多不话，亲自带着王观经过前院后径直穿过门廊，走向李家食客、仆役暂居的东院。
这群食客、仆役中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之辈比比皆是。
李仪也并非想当什么「孟尝君」，期望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好处，只是单纯愿意为他们提供一个遮风避雨的屋檐罢了。
食客之中有部分人热衷武艺，早早便在庭院内舞枪弄棒，在见到李仪进来后立刻停止了手中动作，分立两侧向李仪问好。
“史师傅？”
一灰衣中年男子听到李仪在喊他，立刻将手中铁剑放回武器架，快步迎到李仪跟前，在看到王观怀中女尸后眉头微微一蹙，随即收回表情拱手道：“少爷。”
李仪回头看了一眼王观，见其虽然罹遭大难，却依然不卑不亢，举手投足之间不像没有受过教育的山野村民，心中对他也是颇为怜悯，便对史师傅说道：“去取一万钱给他，再帮其安葬家人。”
“我立刻就办。”史师傅立刻叫来两人，安排他们去城东购买棺椁，又指派四人扛着锄头去城外三里亭山上挖坑。
李仪看向王观，出声安慰道：“足下节哀。我这宅院虽比不上帝王将相府邸，但也算宽敞明亮。倘若不弃，你可以留在这里，有任何需要就去找史阿师傅。”
王观抿住嘴唇，正视前方，双膝下跪，涕泗横流：“王观受公子大恩，必以死为报！”
李仪洒脱一笑：“什么公子，我也不过只是这乱世中苟且偷安的平头百姓罢了。你娘亲不惜以人肉为你裹腹，更以死护你周全，你更应当努力活在这世上，以报答她再世之恩。”
“王观受教！”
……
李仪安排妥当后再次出门，一路小跑直至县城衙门。
衙役们均认识李仪，见他神色严峻、走路带风，连忙将其带至衙内大堂，好生招待。
李仪也顾不上繁文缛节，只问县令所在。
衙役正欲前往后厅寻找，只见县令身着官服官帽，正从侧门小跑过来。
“我在，我在！”县令喘着粗气向李仪打了个招呼，“我一大早刚从外面回来。”
李仪还是站起身来向县令鞠了一躬，但是没有说话。
县令大手一挥驱散众衙役，只留二人在堂内对坐。
李仪确认四周没有人后才在县令耳边低声道：“刘叔，鄄城方向似乎出事了……”
李仪把早上所见所闻详细向县令描述了一遍，忧心道：“廪丘紧临着鄄城，王观逃难至此，是否说明咱们济阴北部已有战事？”
县令在脑中仔细理了一遍李仪所说的事情，心中也是焦虑不安：“济阴北部便是东郡，那可是四战之地……而且曹将军入主兖州后一直以鄄城为治所。倘若真有战事，鄄城周边必不能幸免。”
李仪顿感大事不妙，拔腿便要离开。
县令知道李仪在担心什么，立刻呼来衙役命令道：“你取官马前往北部诸驿站打探一下鄄城周边的战事消息。”
衙役踌躇道：“可是咱乘氏以北驿站众多，您要我去的是哪一个呀……”
县令抬脚用力跺在地上：“全部！就算去到冀州也要给我把消息带回来！”
那衙役生怕县令下一脚会踹到自己脸上，飞跑出门外，在城驿取出快马从北门疾驰而去。
“多谢刘叔，那我先去找进哥商议？”
县令点头道：“嗯，叔节这边我来联系，你找到李进后先回来我这。”
李仪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大堂。
城内不准骑马，李仪便准备先至北门借得官马，再从城外绕行去大仓。
城门守卫扶李仪上马后把缰绳递到李仪手中：“二少爷慢点。”
李仪“诶”了一声，夹起马腹绕城墙一路飞奔。
李家大仓位于乘氏县城西门外金山亭附近，名为「十三里坞」
说是大仓，实际上是方圆十余里、四周用硬木栅栏与白色大石垒起的私人坞堡。
坞堡依山傍水，外墙高厚二丈，还配有碉楼、箭塔。
堡内住着李家私兵、部曲、佃农三千多户，共计一万二千余人。
这些居民或是祖上便为李家服务，传代至今；或是近年来逃难、流浪至此，无家可归之人。
总之，他们均不存在于国家户籍记录之中，是属于李家的私人财产。
坞堡外纵横交错的人工沟渠灌溉良田千亩，均为李仪自家田地。
往年九月正是收割水稻时节，从田地到坞堡运送粮食的家仆络绎不绝。
而如今蝗灾过境，田地凋敝，徒留一片泥泞。
坞堡内居民无事可做，见到主子李仪的到来后人人自危，纷纷伏跪于地，痛哭乞怜。
李仪在坞堡大门四名家兵的护送下一路向上，面对跪满道路两旁的男女老幼终究于心不忍，只能出言劝慰道:
“天意难违，这一季就让它过去吧，咱们下季再战！我就不信这蝗虫在冬天还能飞！”
“谢谢少主子……”
“谢谢少主子……”
“都起来吧！外面天冷，快回去吧！别冻着老人和孩子！”
李仪命令众人回屋后便朝向坞垒正中的自家别院走去。
在顺着开凿出来的石板道走到自家储粮大仓时，正好碰见自己要找的人从粮仓旁的库房里走了出来。
李仪跑了几步跳到对方背后，喊道：“进哥！”
李进刚完成仓储清点工作，少了一季的粮食收入正让其双眉紧锁，在听见李仪的声音后连忙转头答应道:
“诶！李仪你来的正好，我正准备回去跟你说呢！这一季的收成……”
李仪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已经清楚蝗灾造成的损失:
“等蝗虫彻底过去，我们得加紧工作，争取不让小麦籽浪费在地里。”
李进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叹了一口气，只能勒紧腰带期望来年风调雨顺:
“等二爷和李整回来，得宰几头牲口去城东好好祭拜祭拜。或者干脆去他娘的放鸭子吃光蝗虫！”
“哈哈，那得多少鸭子啊。”李仪干笑两声，随即心念一转，“我爹和大哥，不知什么时候能回……”
李进抬头望天，劝慰道:“快下雨了，我们回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