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一如年少模样
大遂边关。
许是感觉到什么，战马上的玄衣男子骤然回首，目光直直看向皇宫方向，眉眼温柔，眼底含着笑意。
——小公主，你可是在想我？
楚陌抿了抿唇，心道：再等等，我很快便能去寻你。
他收回目光，神色冷淡肃然地直视前方。
今晨，楚陌带领楚风及数百楚家军赶往青县。
在梦里时，他们于十一月才知晓乌奇恩等人潜入了草原，如今尚是十月下旬，那群人还没来得及作恶。
同时，楚陌给了他们几天时间，让其放松警惕，如今时机正好，能将这群人一网打尽。
楚陌思忖，不出意外，陛下和太子已经收到了信，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安排出征事宜。
准备粮草及调兵遣将需要些时间，大抵过几日才会离京。
此外，以他对景策的了解，太子想要立下不世之功，此次便定会带兵出征。
从时间上来看，等他将乌奇恩等人俘回之时，太子或许也到了玉南关。
届时，便可用乌奇恩等人潜入大遂为由，以草原人欲要撕毁和平条约为名发动战争，打的草原人措手不及。
楚陌扬唇，这场仗并不难打，胜利的天平早已倾向大遂。
只是……
他远眺草原方向，微微拧眉。
唯一的变数是——拓跋浔。
几日前的谈话让他确定拓跋浔会离开草原，但并不知是何时，用何种理由。
毫无疑问，他不会掺和大遂与草原的战争。
他不会主动打听或推测楚陌的计划，当然后者也没想过告诉他，只要楚陌不说，谁能知晓这些计划皆是基于他预知一切的基础上。
他不说，拓跋浔便绝对想不到。
拓跋浔的确是想要放下一切，不再回归草原，但他总归是草原人，不可能背叛草原。
他会提点几句。
至于那些人听不听，便不是拓跋浔能控制的了。
正如此时——
拓跋浔懒洋洋地靠在美人榻上，手里提着一壶酒，微眯着眼，一副享受自在的模样，任下方一群人吵得不可开交。
“浔公子绝不能退位让贤！！”
“拓拔族可以换族长！但草原王绝不能换！！”
“公子若退位，这草原又有谁能当？？”
最后一句话让榻上的红衣男子挑起眉梢，狭长的眼眸中带着玩味，目光落向一旁脸色阴沉的年轻男子。
懒散的声音像是提不起劲来：“骁儿，你来当，如何？”
拓跋骁没想到拓跋浔会问他，面上外露的情绪来不及收回，急忙同变脸似的，欲要挂上一副明朗阳光的笑颜来。
却在此时，一道粗犷的嗓音大声嚷嚷：“公子！此事怎能开玩笑？？骁公子虽聪明，但做草原王还是差的太多！！”
一瞬间，拓跋骁脸更黑了，绷紧后槽牙，脸上的笑脸都僵硬难看起来。
拓跋浔收回视线，嘴角翘起一道不引人注意的弧度。
下面一众人又开始吵起来，拓跋浔也没觉得烦，撑着额角，懒散的不行。
他始终似笑非笑地看着众人，余光却将拓跋骁变脸的全过程尽数收入眼底。
真可笑啊，拓跋浔心想，当初或许是瞎了，竟一直没发现他竟是个变脸大师。
——罢了，真的很没意思。
“行了。”拓跋浔淡淡启唇，坐直身子，狭长潋滟的眸似是淬着寒冰，睨视而来的目光沉冷而阴鸷。
许是有中原人的血统，他的身形比不上魁梧壮硕的草原人。
然而，往日里懒散时还好，此刻这般冷下脸，气场便如同一座磅礴骇人的高山，凌然至极，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这一刻，那只狠戾无情的草原野狼苏醒了。
只是，当年的野狼是为了护住草原，如今的他却只想离开。
“本公子是在通知你们，而非商量。”他站起身，缓步走下台阶，站定在拓跋骁面前。
拓跋骁比他稍矮一些，或许是因背着光，他竟觉得，拓跋浔眸中满是阴冷戾气，似乎欲要杀自己而后快。
但怎么可能……
他这愚蠢的哥哥，可是最喜欢“家人”了。
拓跋骁扬起笑来，眸中灿若星辰，带着显而易见的依赖与欢喜：“阿兄，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拓跋浔笑了，笑意莫名，令人摸不清他究竟是在高兴还是嘲讽。
一瞬间，拓跋骁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心头像是打起鼓来，背脊都泛起凉意。
——他这是什么意思？！
“骁儿。”
出乎意料的，拓跋浔嗓音温柔依旧，甚至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草原交给你了。”
拓跋骁一怔。
“不过啊，你要小心，暗箭难防，猝不及防之时便死无葬身之地。”拓跋浔垂眸，淡淡启唇：“你可明白？”
说完，他不等拓跋骁反应，抬脚离开大帐，只不咸不淡地留下一句话：“我不会再回来，想要报仇的人，可要抓紧时间了。”
他像是笑了下：“毕竟……过时不候啊。”
他迎着夕阳而去，明橙的光芒洒在俊美容颜上时，好似连强劲的风都温柔了下来。
草原的风似乎在说——
“恭送……浔公子。”
……
前几日，拓跋浔早已将事情安排妥当，该交接的一切都交给了族中重臣，他想要干干净净地离开，不做任何留恋。
他定定地望向不远处，自嘲一笑。
身着中原服饰的女子并不年轻，脸上已有了皱纹，但许是气质极佳，温婉而宁静，一眼望去，依旧同当年那般引人注意。
南悠正在教一群小孩踢蹴鞠，嘴角勾着温柔的笑，不厌其烦地一次次讲述规则与方法。
夕阳照射下，这幅场景温馨到让拓跋浔觉得难受至极。
小时候，阿娘也是这样对他的。
如今……
拓跋浔在暗处静静地看了许久，直到暮色终于降临，小孩们各回各家，南悠也要抬脚离开。
似乎心有所感般，女子骤然移眸。
一道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火红似枫的劲装，散乱的长发……
“浔儿？”南悠低喃。
许是夜色掩去了往日的怨怼偏见，方才同小孩们的玩闹唤醒了久违的母爱，这一刻她竟发现，在不知晓的时间里，她的孩子成长得如此出众。
她突然想起，浔儿很喜欢吃她做的面条，哪怕只是一碗清汤面也会吃的精光，他会弯着眉眼，软着声音说：“最喜欢阿娘了。”
南悠一震，见拓跋浔越走越远，心里的不安如潮水般涌来。
“我的浔儿爱吃面条……”
南悠一把扔掉手中的蹴鞠，提着衣裙匆匆奔向膳房，中途不小心被绊的踉跄也不理会。
这一刻，她忘了一直以来遵循的公主礼仪，只记得——
她的孩子爱吃面条，他很久没吃过了。
然而，有些事不等人，有些情感也不会等人去弥补。
错过了，便只能悔恨。
……
离开草原这件事，于拓跋浔而言，是急切而向往的。
甫一回到住处，心腹阿木尔抱拳行礼：“主子，皆已准备周全。”
拓跋浔点头，又问：“你们可做好了打算？”
他离开草原，心腹手下等人也需要安排。
拓跋浔放所有人自由，并保其余生无金钱之忧，唯一的要求是不能跟着他。
其他人如何打算，阿木尔并不知晓，但对他来说，追随拓跋浔是他唯一想做的事。
“一部分人想要留在草原，或升官发财，或隐居生活，其他人想要去中原。”
——去看看，他们主子向往的地界究竟是如何的壮丽绝美。
拓跋浔很满意这个结果。
阿木尔垂下眸。
他并没有告诉拓跋浔，他们这群去中原的人皆有一个目的——闯荡中原江湖，创建一个以拓跋浔为尊的江湖势力。
让喜爱冒险的主子有退路有靠山，能肆意无惧地去往任何地方。
这是他第一次对主子隐瞒，心里尤其不安。
幸好，拓跋浔并没看出他的异样，回首四周，目光锁定在床榻上。
梦里，他似乎便是倒在这里。
这一次，他会向前走，再也不会停下脚步。
前方，是风来时的路，再没有铺天盖地的乌云，只有万里繁花铺路。
“走了。”
……
《拓跋浔传》——
历元1035年10月，草原王拓跋浔离开草原，途中遭遇数次围杀，最终消失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亦消失在历史的长河，再无其踪。
史书总是客观而严谨的，后人对他的评价则褒贬不一。
曾有人说过这句话——
“我并不想评价拓跋浔是否有错，只知道在那无人知其生死的夜晚，拓跋浔终是归于自由，肆意而张扬，一如年少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