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江言
【2】
因为那个突如其来的小插曲，顾清元昨天晚上睡的很不踏实。
结果呢，早上闹钟又没响，男生一边长按软件想把这破闹铃系统删了一边收拾书包下楼。一下来还碰上小区地面翻修，走向车库的路上，他和于笑笑踢了一脚的石子，现在鞋上全是泥。
“这小破地儿还挺不好找，导航都导不明白了！”女人一边开着车，等着红灯的小会儿功夫伸脖子往外面看了看。
沿街几个老人坐在长椅上休息，稍微有点精神的中年男女在一堆唠着家常，偶尔伴随了几声犬吠，就没了声响。
“这人生地不熟的，早知道就该让你早来几天，认认路也收敛收敛坏脾气！”
女人往外看了没一会儿，可能是嫌烦了，瞥了一眼远处刚刚可以看到轮廓的学校，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后座压根没听她说话的顾清元身上。
“你书包里东西都带齐了没有？”
顾清元开始还低头假寐，一听到女人调转话题的方向，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带着兴奋的语调，警觉着把靠着另一边车门的书包往自己的方向勾了过来。
“带好了。”
“我让你放好的牛奶你记着拿了吗？那个纸盒挺容易压坏的，你到学校别忘了。”
“知道了。”
“这边儿天气潮，你记得多喝点水，有助代谢。”
“哦对了，你爸说了，这是附近最好的学校，不一定比你以前的学校成绩差，虽说昨天晚上我们谈的不愉快，但我该说还得说！考试咱别慌，放平心态慢慢来。”
“好，我……”
“我跟你说元元，人这一辈子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咱虽然很久没去学校了，沉淀沉淀是对你……”
“妈，道路交通安全意识，开车不要分神。”
终于，在女人一连串吐出不知道从哪个心理讲座听到的不靠谱文案后，顾清元趁着她喘气的功夫，赶紧把挪了半分钟才挪到手边的书包从旁边位置拿到了自己的腿上，翻腾出来记满了字的试题册。
上一个高二写了一年，就攒了这么点精华。
“你要复习吗？会不会晕车啊？”
“兹……电台……请各位驾驶员注意道路交通秩序，集中注意力，保护自己和家人的健康。”声音陡然上升了一个调，伴随着收音机给力地重新连接上信号，吐出了一整句完整的文明交通宣传语，总算是压下去了前座的喋喋不休。
消停了。
只有学习的时候话唠的于笑笑女士才会停下对自己耳朵的折磨。感觉到女人吃瘪而又没办法继续说下去，顾清元难得心情变好了一点。
当然了，只是一点点。
眼皮一直跳，顾清元感觉今天会很不顺。
事实上顾清元的预感已经应验了。
先前压根儿不知道沿海城市温差能有这么大，衣服也没准备，里面一件半袖外面套了个校服，可是把顾清元冻的直打牙颤。
真是恶性循环。
顾清元打开的试卷根本就不是语文这科，可他就像是能透过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改革的原因，看到那字里行间跳跃着的抛物线方程，把赤壁赋又背了一遍。
校服裤子的涤纶材质很久都没接触过了，在车上坐这么一会儿，腿和坐垫接触的位置仿佛粘连上一般带着被汗浸湿的不适感，别扭得要命。
一定是因为吃胖了，腿才会和裤子接触的这么紧密。
说真的，他现在明面上没啥情况，心里早就慌成非洲大草原角马迁徙的盛大场面了。
顾清元嘴里也不知道把氓之蚩蚩的下一句背成什么样子，只是完全不经思考地偷偷将车窗摇了下来，眼睛不受控看向窗外。
空气很干净，吹过耳边的只是热气腾腾的风。海鸟在上空盘旋，时不时俯冲故意吓路人一跳，再炫技擦过地面回到头顶。
稍微垂眸，伴随车地颠簸，感觉自己已经踩在发烫的带着咸腥味儿的泥土上了。
当然，还有已经可以看到的校门口的狗尾巴草，被炙烤着却依旧半弯不弯地肆意生长。
也就只有狗尾巴草能在这破地儿活下来了。
不开玩笑，这地方破是真的破。
他对自己亲爹的怨气直接拉满。
看了一下记的满满当当的纸，顾清元烦的不行，啪的一下就把卷子扣上了。
“不复习了？”
“算了吧，已经比弟弟妹妹们多上一年了，再巩固夯实，就有点对不住他们认真学习的短短一个月了。”
塞回书包的笔记正好压上了那盒牛奶，顾清元也没在意，拎着书包一个角开了车门。
“可别被同学欺负啊！你啊，多长一年的个儿也没壮实多少。”于笑笑说话就没让顾清元喜欢过。
“我那个没用的爹也就身高这块还看的过去，您儿子现在这个状况……啧啧，肯定是另一个人给的基因出问题了。”
“诶你个小兔崽子？！”
不等于笑笑发火，顾清元先一步甩上了车门，颠颠地跑进了校门。
“这臭小子，最近越来越嘴欠了。”
女人在车里忿忿地嘟囔了一嘴。
顾清元来这儿之前自己说的，翅膀硬了，绑不住可就直接起飞。
……
只有一栋楼，原本还抱有一丝期待的体育场图书馆估计是不可能了。
顾清元正感叹呢，一脚踩进教学楼，就跟正对着的狭窄楼梯撞了个面儿，直接吸进了扑面而来的霉味儿。
真是够让人窒息的。
他先去了一趟办公室，结果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巡场老师用异样的眼神儿看了他一眼，直接就把顾清元踹去了考场。
“高二……九班……25号……”
抬着头努力辨识着变了色的班牌，顾清元最后在楼道的尽头停下了脚。
敲了敲门。
没人回。
再敲了敲。
“进。”
桌椅碰撞着发出了吱呀的响声，细碎的金属锈片震落。
值日生用从厕所水龙头接来的生水，沾过拖把潦草擦拭过的地面，被这些碎屑覆盖了一层。
虽说学校外面旧了点破了点，教室倒是没什么分别，这让做足了心理工作准备迎接泥土气息上课的顾清元反而有些不自在。
其实三线沿海城市也没自己想象的糟糕。当然不排除原来的学校只做了表面功夫——就比方说把墙刷的好看，压根没真正改善学生学习环境。
以及……顾清元终于记起看表。
已经七点半过了。怪不得主任刚才看自己的眼色都不对，敢情已经开考了。
毕竟于笑笑的车堵在路上能有一个多小时。
他看着一个个奋笔疾书的小脑袋瓜子，有种莫名的激动。
是他好久不见的场面。
监考老师倒是还挺平和，只是让他赶快落座。
顾清元数了一下排数，走到了靠窗的位置。
第25个桌子已经有人坐了。
而且坐在那里的哥们儿刚开考就睡着了。
“同学，你是几号？”顾清元拍了拍他的肩，小声问了一句。
这位寸头抬眼，似乎是不满意顾清元吵醒了他：“你叫我？”
“对，同学，这里好像是我的位子。”
“嗯？”寸头质疑地往右手边看了看。
“你确定？”
“确定，我是25号。”
“我是26，你坐我前面。要是嫌挤就坐我后面，没区别。”
顾清元的视线往他前面位置移去。
这人把桌子往前推了不少，占了两个人的地方。
靠。
那个人没有动静，顾清元起身，还没来得及往旁边的位置转，就听到他嘟囔了一句。
“这是最后一个考场。”
“最后一个考场……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高一白上一年？”
“哈？”
也许是顾清元疑惑的语气太诚恳了，那个寸头又把脑袋支棱起来，眯着小眼儿看了他一会儿。
“我没见过你，你新来的？”
“啊……对。”
“怪不得。”
没头没尾的对话。
其实后面空着两个位置上都有卷子，但这位26号理所当然的语气又让顾清元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数错了。
管他呢，没必要占用脑容量。
坐在寸头后面，顾清元把文具掏出来，而书包则直接被扔进转向前面的书箱。
好像差着点儿啥。记性不好，忘了。
先答卷子。
顾清元工工整整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答题卡上。
第一场考语文，他没费多大功夫就写完了。以前的学校天天练题，连文科都能总结出来一整套答题模版。
前面客观题答得异常的顺，主观题直接按套路来，作文之前的学校出过，顾清元几乎都不用去重新构思。
其实对于高二的新生来说，这套题出的挺难的，但顾清元还是挺有把握的。说是不能欺负弟弟妹妹们，可他都学了两遍了，是个傻子也该学会了。
第一次亮相时来个霸气的开场，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离考试结束还有一个小时。
顾清元把笔放到一旁，头枕在胳膊上休息。他还不太适应空气中弥漫着的咸味儿，那种感觉，就像是把好几年没穿过的衣服套在头上，还给你在嘴巴的位置剪个洞呼吸。
不过你还别说，这小海风一吹，躺了没一会儿，思绪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迷迷糊糊中，顾清元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应该是巡考老师来串考场了吧。
他没理会。
过了一会儿，顾清元身边好像卷过一阵风。
带着一股子混合了鱼腥味儿和有点让人反胃的化学物质的气味儿窜进了鼻子眼儿，差点让顾清元直接晕过去。
随着拉开椅子的摩擦声，身后坐了人。
这老师也太实诚了，连站都不愿意站。
真懒。
之后的时间顾清元彻底睡过去了，打铃收卷的时候他都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
老师站在教室前面扫视了整场：“最后一排同学，把卷子往前传。”
顾清元揉了揉眼睛，准备把卷子递给前面跟他一样刚醒的寸头，后背突然有被戳了一下的感觉。
他愣了几秒，转过头。
卧槽。
身后真的坐了人，而且不是老师。
长的过分的刘海直接挡了大半张脸，顾清元严重怀疑这人的鼻孔一呼吸就能被发丝堵得严严实实。
不过……这人怎么有点眼熟？
眼睛被压后视线模糊，顾清元实在是看不清楚。
“你……有事儿？”是真没睡醒，他的声音还带着一丝黏糊糊的感觉。
那人倒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答题卡。
学生？没穿校服，看不出来。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我后面有人。”
顾清元的答题卡是反过来拿着的，那个人撇了一眼顾清元的卷子，默默地在自己的答题卡上写了个作文题目。
顾清元把他的答题卡拿起来也往前传。答题卡拿起来的时候有了空隙，顾清元无意间往纸上扫了一眼。
这人名字写的什么玩意儿。
还有，他反面作文格纸上为什么是幅画？还是铺满了整张纸的画。
没看出来画的具体是啥。
等等，这家伙作文一个字没写，就画了幅画？
嗯，还有刚才补上的题目。
寸头拿走两张卡之后，顾清元就转过头想看看身后的长毛大哥什么情况。
然后在顾清元刚刚转过半截身子的情况下，他看到被团了的卷子随手扔向空中，留下一道靓丽的弧线……
直接砸在了坐在顾清元前面的寸头脑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