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的开始
【1】
“你要是出去就别回这个家了！”
听到自家母亲的咆哮声，顾清元赶着往前走了几步。
本月第一次被赶出家门成就达成。
“好不容易转学到新环境结果被告知开学第一天就摸底考”这一信息本就让顾清元心态爆炸，于笑笑女士和顾华升先生还一个劲儿地在餐桌上问他能不能考好，这可是把顾清元给惹急了。
都一年没上课了，能考好才怪。
小海风嗖嗖往脸上吹，顾清元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海边，夜晚，离家出走的美少年。
多么完美的画卷！
他往远处看，停靠着一排破渔船的海被染成了墨蓝色，海水随着风的吹拂掀起波浪，形成浅色的泡沫，一片一片浮在上面。
晚上看破渔船的视觉冲击可比白天大的不是一点儿。
该怎么说好呢，不愧是顾华升千挑万选找到的临海租房，出门就能拥抱大自然，感受大海的魅力。顾清元不知道算不算嘲讽地笑了一下。
不踏实的男人最败家——这个观点顾清元现在深刻并彻底地认识到了。自家老爹为了创业，赔进去全家的积蓄，还不放弃当老板的梦想，一家人从一线中心t市跑到这人生地不熟的海边三线j市，可算是陷入了“心在前面飞，人在后面追”的窘境。
因为父母俩人早就来这边看厂了，所以，昨天才拿到办理的身份证的顾清元是一个人过来j市的。
早上闹钟没响，顾清元被房东按了无数个夺命铃叫醒，慌慌张张提着行李赶火车，一路逛荡着就来到了这个他从没有想到自己会常住的城市。
开局不顺，一路磕绊。
要不是顾华升带着自己转一圈看了看海，顾清元真是觉得这破地方没一处值得喜欢了。
想到这里，顾清元调转方向，迈出了具有历史意义的一步——来都来了，才不要无所事事！
他决定探索一下海边新世界！
即使离家出走，他也要走的有意义！
沙子踩在脚底下，运动鞋的厚底板都耐不住硌棱的劲儿。从顾清元站的位置开始数，五艘船，一个赛一个的长满了绿不拉几的海洋植物。他停下脚步，看着眼前最破的一艘船。
听顾华升说这儿停着的船都是报废船，私人去处理可能需要一大笔费用，所以就没人管。
说白了就是一堆垃圾，丢在海里的垃圾。
空气中的水蒸气凝成珠状液滴扒附在木质材料上，像是个通透的放大镜，隔着掺杂着各种灰尘的介质让画面冲入脑皮层，激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顾清元摇了摇脑袋，感觉脑壳里的水都晃荡了几下。
他义愤填膺地拍了拍船板，发出了那句感叹：“从今天起，我顾清元就要和你们这些垃圾成为兄弟！一起堵心他人，舒心自己！”
做躺赢的垃圾，谁也管不了你！
他扒着摇摇欲坠的破门儿，爬了进去。
没理由，只是觉得它破，跟自己一样，所以对它情有独钟。
对了，还得给这位好兄弟起个名字。
姑且称它为残废者。
多贴切。
渔船里面可不像想象的敞亮，空间意外地很狭小。两排整齐的圆形窗户把外面的光剪成筒型照进来。透过一个个小圆圈，一切都显得那么小而局限。
顾清元缓慢地走到窗边，怔愣地看着海。
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靠近窗沿的海微微向上弯折，如同旋转一般扭曲了。云也跟着转了起来，更是让人找不到方向。
第一次看夜晚的海，差点被绕进去，顾清元啧嘴，把视线收回来。
那种难以忍受的躁动感慢慢消失了，男生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从出门到现在，才过去半个小时。
他坐在窗户边，默默盘算了一下回去的时间。
十二点前回去能保证睡眠，不会太影响明天的考试。
叛逆归叛逆，人总要向现实低头。不能因为一时想不开就把学业耽误了，顾好学生自我反省了一下。
他忽然注意到中间有个比学校的楼梯再窄一点的通道。
二层应该还有个甲板。
“话说回来了……这么大一艘船，就直接荒废了也太不值当点儿……”顾清元折了一块脚底一踩就吱呀作响的破木板。
瞧瞧，酥的都不成样子了，一掰就断。
外面有浪拍过来，整艘船跟着剧烈的晃动着。
“太憋屈了……真不知道打渔的人怎么在船上这么久的……”
还是去甲板呆会儿吧。
顾清元强忍着快要把晚饭吐出来的感觉，站起身，扯住楼梯边上的尼龙绳，爬到二层。
一只脚踩住半截的楼梯，一只脚往上踮着，窜了两下没上去。
“妈的……”顾清元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身高劣势居然体现在一艘破船上。
这什么破设计？让不让人上去了？！178怎么了？谁规定渔夫都要超过180的！
不过这个样子倒也不是看不见二层。顾清元只是把脑袋探出一半，就看到了上面的光景。
罢了，适时的放弃也是一种解脱。
他正准备收手，视线忽然一瞥，看到了刚才没注意到的船体。
仅一瞬。
手上的伤口沾上了灰，沙痛感攀上，可他这次没有去思考问题的想法了。
事实上他甚至完全忘记了自己还站在快腐烂的木板上，脚底下悬空的不自然让他下意识踩住了不知道什么位置的木头。
他看到了什么？
画。
铺满了船体的画。
和无数次出现在脑海中的颜色一样，画上的羽毛瑰丽，润泽，每一次震颤都牵动着灵魂深处的情感。
顾清元不能用语言去形容自己的情绪，方才控制住的感情立刻破碎开。
它的身体，蓬松，纤柔，让顾清元想起曾经在市场的街边摊上看到过的鸡崽，脆弱，敏感，却尽力伸长自己的脖子，向天空发出不明意味的反抗。
这是一只鸟吗？
不是。
不该是。
不仅仅是。
从已经不穿的衣服上撕下来破布，没有任何处理直接浸泡在大桶的颜料里。
接着戴着一次性手套的手伸进桶中，拿起布片甩到船体上，摩擦着发出低于声带能够发出极限的声响。
汗水顺着脸颊滴落到衣服上，透了半个身子，但画画的人完全不在意，单纯在结束上色后，把手套泡在旁边的木桶里，让上面的颜料散在清水中。
大部分头发向后捋顺，半茬碎发肆意挥动，像极了狗尾巴草的自由洒脱。
那人只是简单地用布涂抹颜色，却把一切不和谐通通消去。
他清理完不小心溅到皮肤上的颜料，把水倒向甲板，冲开木板上的狼藉。
最后只剩下了船体上那一只巨大的飞鸟。
月光倾泻，男生的剪影落在船上，借着污水折射，铺满紫色的闪亮。
两个人都没有出声音。
也许是顾清元痴迷了。
也许是另一个人不愿意打扰。
太漂亮了。
顾清元甚至不知道该看画还是看人，脑袋里空空一片。他的手不自知地划开了手机屏幕，咔嚓对着画拍了一张。
在二层的男人听到了木板细微的摩擦声。
“看够了吗？”他突然一张嘴，吓得顾清元一个激灵。
顾清元向后退了一步，脚下的木板咯嘣一声就断了，害得他直接栽到一层去了。他头磕在楼梯上，疼的呲牙。
幸亏撞脑袋的木头都朽了，要不准磕出个好歹。
意识过来发生了什么，顾清元站起来，不顾身上摔的到处是泥，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往外跑。他撞上了船的门，钢板好像被他弄掉了，顾清元一脚踹开，变形的板子砸进海里，溅起大片白沫。
“喂！”
顾清元听到后面有人喊他，但他就像是被发现的偷窥者，只能落荒而逃。
刚才半个小时前还在自我催眠，把路上的风景当成新闻标题的顾清元此时……跑的是一点儿形象都没有了。
顾清元满脑子就一个念头——放狗屁的高冷叛逆人设，都见鬼去吧。
他以最快速度跑回了家，进门鞠躬道歉标准化步骤行云流水，接着脱下外套就冲进房间，打开了窗户。
从他的房间向外看，正好可以看到那些废船。
他盯着残废者良久……
那个人没有下船追他。
顾清元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失落。
诶不对。
我跑什么啊？
没人规定不能随便爬船看啊！
还以为打扰到了艺术家创作的顾清元一拍脑门，有些懊恼。
反光太厉害，顾清元其实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子。
有点遗憾。
他翻着手机。自己刚刚拍的照片实在是模糊，因为没有聚焦，鸟具体画成了什么样子根本看不出来。
但顾清元并不在乎那些。
他双指放大边缘，慢慢地，直到屏幕上显示了那个人的侧脸。
太漂亮了。
尤其是那双浅蓝色的眼睛。
那双一瞬间就勾走了魂的眼睛。
顾清元脑袋里的弦啪的一声就断了。
他截屏保存，直接把图片设成了手机壁纸。
反正以后不一定见到这么好看的人了，留下张氛围感照片也不错。
顾清元默默地把手机放下。指尖离开的时候，他看到屏幕上有红色的痕迹。
手指流血了。
他看着拇指被划破的一条伤口，隔了十分钟的疼痛才慢慢被注意到。
好吧。
顾清元打开药箱，在手上绑了个创口贴，倒头躺在床上。
另一边。
江言看着被男生踩烂了的楼梯，伸手掰断了木板。
他把沾上油漆的衣服脱了下来，身上的膏药更像是一层厚厚的屏障，把他封在了罩子里。
月光下，男人浅色的瞳孔没有聚焦。仿佛还停留在某个画面的大脑不受控制地回放着男人掉下去的样子。
有些滑稽。
他扒着扶手，看向沙滩上留下的一串脚印。
男生跑的时候应该是很匆忙的，有好几步都偏离了正常的行进路线。
江言松开手，又拿起画笔，在偏下的位置补上了几簇凌乱的羽毛。
“先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