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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离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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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事,确系妖物无疑!”

    正屋内,黑衣护院将包袱放在地上,沉声道:“骨头我带回来了,全被吃得干干净净,别说血迹了,便是筋膜都不剩一点儿。”

    “除了妖物,其他东西很难办到。”

    文长勋闻言连忙起身,一脸凝重地上前打开包袱查看起来、

    确认护院所说无误后,思索片刻,沉声道:“你现在去请里正和巡检过来!”

    “切记保密,莫要泄露消息,使得村人惶恐!”

    “东家,巡检那位吃相可有些难看。”护院有些迟疑:“你忘了后面还有……”

    说到这里,他忽的想到一旁还有文殷,及时闭上了嘴。

    “妖物不是小事,不能等闲对待。”文长勋摆了摆手,沉声道:“反正喂一次也是喂,喂两次也是喂。”

    “只要能防止妖物祸乱村子,将巡检喂饱又何妨?”

    “明白!”护院肃然领命,转身大步离去。

    目送对方背影离开,文长勋目光看向了文殷,面色严肃了起来,叮嘱道:

    “殷侄儿,你就先回去吧,妖物之事莫要为外人知晓。”

    “此事没个定论前,为安全计,也不要出门了。”

    “巡检司那边我自有说辞,不会提及到你。”

    “多谢主事!”文殷拱手道谢。

    他明白巡检司那些家伙不是好相与的主,若是知道他跟此事有关系,多少会生出些是非。

    看着文殷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门下,文长勋摸出怀中铜镜看了看,颇有些自得地抚了抚胡须:

    “竟能从妖物手下逃得一命……这小子运道还真是不错,不愧是我文长勋资助过的人。”

    此物是文长勋一好友赠送的,可以辨妖魔、识邪祟。

    方才他初听文殷在妖物下手毫发无伤,还以为对方被附了身,于是立刻将铜镜取来,想要探个究竟。

    好在事实证明,一切只是一个误会。

    “希望妖物已经远去了吧……”

    良久,文长勋忽的叹了一口气:

    “文家好不容易才散了点儿枝叶,可经不起折腾了……”

    ……

    自从主房归家后,文殷当天就看到有巡检司的兵丁以缉拿“庞立”的名义入驻了村子,分成了昼夜两班巡逻。

    偶尔巡检都会过来露个面,一脸威严地按着刀巡视村中,甚至都没去调戏大姑娘小媳妇儿。

    显然,文长勋确实将他们喂得足够饱。

    为了自身安全着想,文殷也依文长勋所言,没有再出过家门,生怕撞上了树妖。

    好在一连过了七八日,村里也没听到说谁家的人被妖物所吃。

    又过了几日,见还是无事发生后,巡检司的兵丁也适时透露出“庞立”已经被抓捕的消息,而后开始撤离。

    不明真相的村民们真当凶徒已经伏法,纷纷长松了一口气,奔走相告起来,村中一片洋洋喜气。

    哪怕村民们本身并不宽裕,也在巡检司兵丁即将撤离之时,凑出了些心意相赠,甚至一直将他们送出了村口。

    特别是死在庞立刀下那几人的亲属,更是跪地哭送,拜了又拜。

    平日里在乡里威作福惯了的巡检司兵丁们哪儿见过这种场面,感动之余,更多的是莫名的慌乱,加快脚步离开了这里。

    村口的大柳树下。

    一袭布衫的文殷遥遥看着这一幕,心中颇有些感慨。

    有文长勋这么一个负责任的主事在,文家族人相比于其他村落的人来说,已经算得上是很幸福了。

    至少他们只用担心生计便可,不用担心为外人所欺,不用担心土地被兼并,甚至不用担心遭到妖物、邪祟的祸害。

    就连犁华村的那些外姓们,都跟着沾了不少光。

    “现在知道自家主事的伟大了吧?”有熟悉的男声自身后响起。

    文殷扭头看去,却见那名黑衣护院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后方,一脸的深沉模样。

    “主事确实高义,如渊佩服之至。”

    文殷心悦诚服道,继而拱手询问:“敢问大哥名讳?”

    原本还故作深沉的黑衣护院听到这话,面皮一抽,看着文殷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什么异物:

    “某都跟你族主事五年了,你不知道我姓甚名谁?”

    不过他随后便反应了过来,了然点头:“也是。”

    “你素日都在家里埋头读书,也没见跟谁打过交道。某又十天半个月才回一次村,你不知我名倒也正常。”

    “记好了,某叫王玄虎!”自称王玄虎的护院背负起双手,略显傲然:“王侯的王,玄奇的玄,虎豹的虎!”

    “我看你这书生还算是顺眼,你便称某一声虎爷吧。”

    “好的,虎哥。”文殷自动帮其降了辈分。

    见到文殷不仅被自己引以为傲的名字震住,甚至连声“虎爷”也不愿意叫,王玄虎顿觉索然无味、撇嘴道:

    “常言道:‘书生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依着某家看,这多半是你们这些酸才在自吹自擂。”

    文殷不想跟武夫一般计较,只是笑着点头:“虎哥说得是。”

    而后他转移了话题:“虎哥最近去县里吗,可否让我搭个便车?”

    本来文殷是想跟以前一样,坐村里老文头的牛车去县里的。

    只是上月老文头摔坏了腿,眼下还没完全康复,也不知几时才能继续赶车。

    所以他才想着,看能不能搭王玄虎的便车。

    王玄虎正欲拒绝,但随后便想到了什么,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行吧,明日你早些起床,某来这里叫你。”

    “明日就走吗?”文殷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么巧。

    “本来早该走了。”王玄虎摇了摇头:“若不是你说那妖物,我也不会在村里逗留近半月。”

    “你且去收拾吧,今晚早些休息,明日走得早。”

    “行。”文殷连忙点头。

    ……

    翌日一大早。

    一辆被驽马拉着的棚车,从文家主房驶出,朝着村口徐徐驶了过去。

    车轴转动间,“嘎吱”声响不绝于耳,在村中遥遥传开。

    辕座之上。

    依旧一身黑色短打的王玄虎头戴斗笠、手持缰绳,身旁放着两柄带鞘单刀,一股子江湖气扑面而来。

    行至文殷小院前时,他大声叫道:“文秀才,起了没?没起某可要走了!”

    话音刚落,一道清朗男声便自村口传来:

    “文如渊在此!”

    王玄虎本能将目光看去。

    却见村口大柳树下方,一面容俊朗、身材修长的青年正按剑而立。

    镶嵌着银边的阔袖襕衫随着晨风微微扬起,自白柄白鞘的长剑上轻轻拂过,又拨动了尺长剑穗,在风中微微摇曳,看起来颇有一番韵味。

    在他的旁边,还立着一个竹制的书箱。

    王玄虎看着这一幕,一时竟愣在了那里。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酸溜溜地说道:“酸书生,穷讲究!”

    说着。

    他赶着棚车前行,很快停在了文殷面前。

    “出个门而已,穿这么花哨干嘛?”王玄虎斜睨对方:

    “知道的明白你是进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会相好呢!”

    文殷听出了对方话中酸意,抖了抖袖子,笑着说道:“压箱底的东西。”

    “好歹也是个生员,出门穿得太寒碜丢读书人的脸。”

    “你这话说的……”王玄虎有些好笑:“读书都读不出个前程了,读书人还要什么脸面?”

    话刚出口,他便意识到这话恐怕捅面前这秀才的伤口处了,顿时干笑道:“随口一说,不要介意。”

    文殷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将书箱搬进了车棚内。

    王玄虎说的本就是事实,他也没什么好辩驳的。

    不过不管世道如何,文殷觉得有些东西该注意还是得注意才是。

    要哪天连读书人自己都觉得,不必在意穿着,不必顾忌脸面了,那才真叫完了。

    “文相公……你要走了吗?”

    就在文殷准备上车之时,忽有怯生生的女声从不远处响起。

    他下意识扭头看去,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不知何时到了村口,正怔怔地看着他。正是那天去田垄上唤他的女孩。

    对方叫芸娘,是村中外姓纪家纪大明家的姑娘。

    文殷点了点头,询问道:“有事吗?芸娘。”

    他虽然没跟芸娘打过太多次交道,心中对这小姑娘倒是素有好感。

    除了对方听话、懂礼之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因素——

    芸娘是整个犁华村之中,唯一一个称呼文殷为“文相公”的人。

    自科途无路后,读书人在旁人眼中,渐渐也就没了往常那般崇高的地位。

    哪怕有功名在身亦是如此。

    毕竟没背景的读书人就算有功名在身,该交税还得交税,该服徭役也得服徭役。

    除了多识得些文字外,跟旁人基本没什么区别。

    是以平时在村中,旁人见到文殷大多都是直呼其名。偶有个别人称呼“文秀才”,也多是带着调侃之意。

    唯有芸娘一人,每次见面都会称声“文相公”,这让文殷颇为感动。

    迎着文殷温和的目光,又看着对方那一身干净的丝绸襕衫,芸娘张了张嘴,原本一肚子的话却卡在了喉咙。

    她下意识缩了缩穿在草鞋里的脚,莫名的拘谨和自卑涌上心头,本能攥紧了衣角。

    某一刻。

    她突然转身跑开,瘦小的背影竟透出了两分狼狈。

    文殷先是一怔,随后若有所思。

    “文秀才,啥情况?”王玄虎忽的凑过头来,贱兮兮地说道:“跟某讲讲呗?”

    “没什么。” 文殷摇了摇头,最后看了一眼芸娘消失的方向,扶剑上了马车。

    “你这小子,你这都不追过去问问?人家明显是舍不得你走嘛。”

    王玄虎诧异看了钻进车棚的文殷一眼,挤兑道:“都说‘负心多是读书人’,这话还真没错。”

    “虎哥慎言。”文殷低声道:“莫拿此事开玩笑。”

    他跟芸娘都没太多交集,哪儿有“负心”一说?

    王玄虎可能将此事当成了乐子,文殷却是素来讨厌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只觉无聊至极。

    “不说就不说。”王玄虎撇了撇嘴,而后一扬马鞭道:“走你!”

    只听“啪”的一声轻响,棚车再度“嘎吱”“嘎吱”地动了起来。

    马车渐行渐远,直到完全看不到踪影后,那瘦小的身影方才又出现在了村口。

    “……你什么时候回来?”

    怔怔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芸娘抿了抿嘴,在心里问出了原本想说的话。

    正如芸娘给文殷留下的印象颇为不错一样,文殷给芸娘留下的印象同样是村中最好的。

    在她的眼中。

    对方总是一身干干净净的衣裳,言语温和、举止斯文,不似村中其他人一般或是粗俗,或是大大咧咧。

    即便同为读书人,村中另外两人在气质上,也远远比不上文殷。

    每次见到对方,芸娘总想跟他多说上几句话。

    但看着文殷那身干净的衣裳,她又总是有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不敢冒然接近。

    纵使偶尔因什么事情搭上了话,芸娘也只觉对方分明就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

    就像是……月光一样,看得见却无法触碰。

    尤其是今日。

    在文殷目光看来的瞬间,芸娘不知怎么的,只觉身上破烂的衣物、脏乱的头发、指甲缝里的污垢,都突然变得明显了起来。

    尤其是草鞋里的裂口的脚,更像是被无限制放大了一般……

    这使得她背后如针扎般火辣辣了起来,最终狼狈转身,在慌乱乃至惊恐中逃离了对方询问的目光。

    直至马车远去,她才敢回到原地。

    这一刻。

    芸娘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胆小畏缩到了极点……

    “你……什么什么回来?”

    风动了女孩的干枯分叉的发丝,也带走了她失落的呢喃。

    “芸娘你个赔钱货,死哪儿去了?!”

    忽有女人的呵斥从后方响起:“大早上的乱跑,不喂鸡了是不是?!”

    出神的芸娘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颤,忙回了一句:“来了!”

    她最后看了通往村外的道路一眼,一步三回头地回了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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