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死人了
夜空乌云散尽,露出一轮圆月。
万丈冷白光辉撒下,为雨后的村落裹上了一层银纱。
黑暗中。
文殷睁开了双眼。
伴随着意识从模糊到清晰,背后衣物传来的潮湿冰凉逐渐真切。
有鸡粪味、泥土味以及淡淡血腥混杂而成的怪味涌入了他的鼻孔,此前的记忆也如潮水一般,向他的脑海轰然涌来。
文殷身体一僵,本能抬手摸向了脖颈。
让他感到惊愕的是,入手只有独属于皮肤的细腻光滑,并没有记忆中应该存在的伤口。
“莫非是个梦?”
文殷怔了一下,但随即反应过来——
若方才的一切只是个梦,那么此时的他应该躺在屋内的床上,而非屋外的地上。
念及此处,他扭头将目光看向了一旁树苗的位置。
不知怎的。
虽明知那是个妖物,文殷相比于之前却少了几分惊惧,没了仓皇逃离的念头。
借着投进棚遮下的清冷月光,他能够清楚地看到。
原本树苗所在的地方此时已是空空荡荡,只留下一个蒲扇大小的坑洞。
“没了?”
文殷惊坐而起,目光飞快扫视左右,依然没能在院中再寻到那株妖异树苗的身影。
“倒是听人说过,有些开启灵智的妖物会流窜作案,只是……”
文殷心中惊疑不定:“这其中也包括树妖吗?”
他试探着站了起来,目光犹自四处打量,依旧一无所获。
蓦地。
文殷余光注意到了什么,机械般扭过头去,目光一旁的棚屋门前定格,表情僵了僵。
只见一柄短柄尖刀,正静静躺在棚屋的门口。
刀上血迹已经干涸,观之仿佛斑斑锈迹。
庞立……
文殷想到了那个带刀摸黑上门,欲要置自己于死地的家伙。
他依稀记得,在自己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那家伙好像被树妖穿了个透心凉。
莫名的。
文殷脑海中又浮现出了触手般的树根,将蛋鸡拖进地里的场景。
他打了个寒颤,连忙将视线移到了一旁的坑洞。
而后身体一僵,瞳孔放大到了极点
从他的这个角度看去,正好能很清晰地看到洞中满是布屑、鸡毛,以及……根根粗细不一的森然白骨。
有的像是鸡骨头,有的则像是……人骨。
在月光下,这些白骨愈发苍白,醒目到了极点。
庞立被吃了?!
文殷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闪退数步,面上完全失去了血色,就连牙关都在轻微打颤。
很难用言语来形容他此时的心情。
有恐惧、惊惶,亦有茫然和些许庆幸……
诸般情绪在心中翻涌,终是化作一声低语:“死得好……”
似是为了给自己吃粒定心丸,文殷又咬着牙、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
“死得好!”
想他跟那庞立无怨无仇,这家伙却干出这般阴狠之事,活该为妖物所吃!
真是死得好!真是死得妙!
真是死得大快人心!
“……事关妖物,或会影响全村,此事还得尽快告知主房才是……”
一念至此,文殷顾不得再唾骂那狗贼,当即便准备前往主房。
才刚抬脚,他步子忽的一顿。
“等等……无缘无故的,庞立为什么对我下如此毒手?”
月光下。
文殷脸色阴晴不定:“莫不是……谋财害命?”
他跟庞立一向没有交集,更不存在过节。
如果非要找一个对方对他出手的理由,那只能是今日买地所得的银钱,被对方这个连婆姨都能拿去换赌资的下三滥给惦记上了。
变卖田地虽是关上门的交易,可文家的规矩大家都知道。
是以主房在这个时间点上门找文殷是为了什么,旁人一想就能想明白。
关键是……
正常情况下,变卖田地这种大事,一般人短则考虑数日,多则十天半个月的都有。
庞立怎么偏偏就知道,他文殷如此果断,今日就跟主房达成了交易呢?
是主房无意间泄了消息,还是……
“此事本就跟主房有关系?”文殷脸色有些难看。
纵使主房自文长勋掌权以来,从发生过此般事情。今日对方之豪迈作态,也不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
但不要忘了,彼时在场的除了文长勋之外,还有一名黑衣护院。
没准儿这二十多两银钱就撩拨到了他的心弦呢?
文殷越是这样想,越觉得那家伙临走时看自己的那一眼颇有深意。
种种思绪翻涌,他最终打消了去主房告知此事的念头,决定明日先看看情况再说。
退一万步讲,就算此事跟主房无关。
但鬼知道那树妖到底是离开了犁华村,还是正在村中某处大快朵颐。
万一他出门后好死不死地撞上了对方,岂不是自寻死路?
看了一眼坑洞内夹杂在布屑、鸡毛中的森然白骨,又感受着村中的一片死寂。
文殷面皮一颤,彻底打消了去主房的念头。
“洞总得处理一下……”
他强压心头发毛,去墙角取了把铲子,又将那把尖刀捡起来扔进了坑洞,开始填埋起了起来。
“话说……”
挖着挖着,文殷动作一顿。
他迟疑着再度抬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脖子。
“我怎会没事?”
他心中满是惊疑,却不敢去多想,只是继续埋头填坑。
冷白的月光下。
文殷并未注意到。
在他指尖所触碰到的肌肤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抹刺青般的印记。
若隐若现,观之仿佛树木枝叶。
不管是树叶还是枝丫,皆是漆黑如墨,上有道道暗红纹路,正在微微蠕动,颇有些妖异。
这枝叶印记一直绕过了文殷的小半脖颈,朝着后背延伸而去,似乎在衣物之下方能见得全貌……
……
一炷香后。
左侧棚屋内。
文殷端坐于书案后方。
被他捡起擦拭干净、重添了灯油的油灯光亮依旧昏黄,映照得俊朗的面孔一片影绰晦暗。
平时压在箱底、只有赶考游学、或者访友时才会佩上的文士剑,也被他拿出来摆在了案上。
白柄白鞘,不显华丽。
一尺的剑穗垂于桌侧,正微微摇晃着。
此剑虽只是宣示士子身份所用的装饰品,此时依旧给文殷带来了些许的底气。
他原本起伏的心逐渐平静下来,直至不生丝毫波澜。
不管明日村中会是如何光景,文殷觉得彼时的自己都能从容以对。
“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是为大丈夫!”
他眼帘低垂下来,心中如此想到:“且等天明吧……”
屋外,右棚屋前。
倒塌的鸡舍更加凌乱了些,恰好掩盖住了被填埋好的坑洞……
……
咯咯哒——
伴随着刺耳的公鸡打鸣声接连响起,天空渐渐露出了鱼肚白,寂静一夜的犁华村也迎来了新的一天。
“死人了——”
当第一缕炊烟从村中升起,有妇人的尖叫划破了村落的上空。
“啥?”
“谁死了?”
“你问俺俺问谁去?看看去?”
“走!”
刹那间。
刚苏醒的村落骤然活了过来,一个个或还在院内、或刚出门的村民在惊疑不定之中,朝着尖叫声传来的方向汇聚而去。
很快众人便得知,村里确实是死人了。
死的还不是一个,而是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