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叮凛
事实证明，白刃是个心眼极大的家伙，就算在面子上确实与我产生了裂隙，甚至只需一场让他乐在其中的游戏，便可以迅速修补好他破碎的脸面。
但白刃并没有因此放弃对我的打击报复，比如现在，我就被他从我温暖的窝里拖了出来，正站在星湖边的大道上。
大道的一侧是圣契尔赫德银杏林，而另一侧，则是开满不知名小花的山坡。
从湖中心吹来的风，恰合时宜地略过花息，柔柔地吹在我们的脸上。虽然我是尚不及肩的短发，但风一样会牵起我的发丝，连吹起的弧度都恰到好处，并不会显得凌乱。
看到这里，或许会有个别单纯的人类觉得，白刃特意把我叫到这个地方，必然是决定为我许下某种山海均不可比拟的誓言。
但很可惜，白刃之所以把我叫到这个地方，纯粹是因为——在他眼里，没有比这里更适合！跑步！的地方！了！
“这里的风很清爽，珂茵，景色也算漂亮！”白刃乐呵呵地对我说：“在这里练习跑步，绝对不会让你乏味的。”
白刃啊白刃，你真的……
我看着眼前平坦的大道，想起我那被白刃抢走、藏在身后的扫帚和塔玛戒指，欲哭无泪。
从在奈温绯尔里，我的体能课程就一直只能在绯里罗曼划下的合格线徘徊，绯里罗曼对我纤弱的躯壳可谓是深恶痛绝……
啊啊，一想到绯里罗曼手中灼灼燃烧的火球，我的心脏便传来一阵窒息般的绞痛——由此可见，对于体能训练，我对其的深恶痛绝绝不亚于绯里罗曼对我。
“好啦好啦，”白刃上来捉我的手：“现在天黑得越来越早了，得珍惜时间。”
说完，他拉着我，一个箭步就往前冲。
“魔女！跑起来！跑起来！”
我被他拖死狗般地拖在身后，他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我根本跟不上——我甚至觉得自己要飞起来了，但那种拼命追赶到快要摔倒的感觉又告诉我，我不仅没有飞起来，我甚至马上就要因这种超出极限的奔跑速度摔上一跤。
不，我的一条胳膊还被他捉着，摔倒时我甚至只有一条胳膊能为我挡在前边，也就是说，我很可能是脸着地的！
白刃还算是有良心，他觉察到了我的不适，忽然脚下急刹，我因为惯性的作用，直接撞到了他的身上。
他即刻扶住我，但此时此刻，我对他的不满已经到达极点了，我拍开他的手，脸色铁青地看着他。
我的气息很不平稳，只能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对他说：
“白刃，”我怨毒地看向他，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被怨念附体，化作一个痛恨跑步的邪灵，一口咬掉他的脑袋。
“如果我今天……有幸没死在你的手里……”
“等我回去一定、一定要找机会……宰了你！”
我脸色煞白，感觉自己此时喘着的不是气，而是一缕缕离我而去的残魂。
“哈哈……抱歉。”白刃投降一样举着双手，看朝我的眼神有些无奈。
“珂茵，”他等我休息了一会，才又说：“别生气了，你听我说。”
他卷起袖口，把自己健硕的胳膊横在我面前，语气罕见的正经起来。
“你看，狼人的身体很强壮，在同等性质的加护下，你未必能比我迅捷。但在那场游戏里你应该发现了——就算无法飞行，我也有十足的把握，能在你踩着风、乘上扫帚窜上天之前捉住你。”
“即使精灵和元素偏袒你，但我的肉体力量仍旧是你的千倍……你无法确定我力量的极限在哪里，这可是实打实的不确定因素呢。珂茵，你敢保证，精灵的偏爱所带来的力量，真的能与我与生俱来的天赋相抗衡吗？”
我愣了愣，我在过去确实不信任他，但我也确实从来没有仔细考虑这种情况，因为这种情况一旦出现，那就意味着——
白刃，会成为我的敌人。
白刃？会吗？
“……你会吗？”我不愿意细想，只是直截了当地问他。
“你会成为我的敌人吗？”
白刃忽地沉默了。
“万一会呢？”白刃垂下眼睛，把卷起的袖口又放了下来。他眉头稍稍地蹙起，连语气都变得深沉了些：
“珂茵，我是喜欢你。”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像是做好了觉悟，缓缓地说：“但我的喜欢，说不定那一天就转向了别人，我也同样可能会对别人像对你一样好。”
“我也可能会收回对你的好，还可能去对另一个人更好……珂茵，我喜欢你，但我不希望你因为我的喜欢，就完全对我、或是说狼人，甚至是整个黄昏教放下戒备。”
他看朝我的眼神冷静且理性，我忽然觉得，在某些方面，这个家伙竟然意外地诚实。
“……你想多了，”我也沉默了片刻，然后苦笑了起来：“我还不至于如此愚蠢。”
“是吗？”白刃似乎有些失落，但他也因我的答复松了一口气，又再咧着嘴，像以前那样对着我傻乎乎地笑了——
“那就……太好了。”
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一向都是暖融融的，白刃把我的扫帚和戒指还给我，又再与我并排坐在开着野花的山坡上。
“不过你不用担心，”白刃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花藤：
“在那之前，我会帮你成为一个更强大的魔女。”
说完，白刃把手中的花环放到我头上。有风吹过，吹起了那些因编织花环，而掉落在他周围的花叶。好巧不巧，花瓣被吹到了他的脸上，可他只知道看着我笑：
“嘿嘿，合适！”
山坡之下，山色湖光尽收眼底，风偶尔会吹得烈些，远处的山坡上不知是什么植物——或许是枫树吧，远远看去赤红一片，其中甚至泛着星星点点的光，在风吹过的时候，总能听到哗啦哗啦的林声。
那片山坡，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为赫西弗格所笼罩，但在今天，赫西弗格似乎有了往后退让的意思。
我不知道赫西弗格的活动轨迹是否与季节相关，便指给白刃看。
波声荡漾，白刃的目光顺着我的指向，痴痴地往远望去——说不定是走神了。而当远方的林涛传来，他忽然“啊”了一声，抬起头，眯着眼去看太阳西斜的角度。
“机会难得！你等我一会。”
说完，白刃兴奋地站了起来——他的屁股上甚至还沾着草叶子。我本想替他拍一拍，但他完全没给我机会，转眼就变成巨大的灰狼，跑走了。
许久、许久之后，天边隐隐地泛起暮色。
如果赫西弗各拥有个体意识，必然是个急躁且吝啬的家伙。当风中开始裹挟夜晚的气息，从远处吹拂而来的那一刻，原本让出那片赤红的山坡的赫西弗格，又再急不可耐地将那片山坡吞入其中。
直到赤色彻底消失，我才听到了白刃回来的脚步声。
他并没有变成方便奔跑的巨狼，只是以青年的形态朝我慢慢走来。
他双手兜在身前，怀中似乎抱了满满一怀抱的什么东西——等他走近了，我才发现，原来这家伙不知道跑去哪，摘了满满一兜亮晶晶的果子。
“诺。”白刃把盛满果子的兜放低了些，用眼神示意我去拿。
“给你给你，”白刃说：“我刚从那边摘的……保证都是好凛叮！”
“啧——多拿几个多拿几个！”
他怕我拿少了，恨不得自己动手往我怀里塞，但又实在腾不出手，只能瞪着眼睛嘱咐我：“平时可吃不到……徵羽卿说过，要你多吃有营养的东西，这种果子常年生长在赫西弗格的领域，对你而言是最适合的！”
他撇撇嘴，又再向我抱怨起赫西弗格的吝啬——
“赫西弗格那老东西，摘祂的果子跟抢劫一样，这次差点就让祂抓到了！”
即使是在精灵，甚至是在魔族的眼中，叮凛果都是一种难得的魔力补充剂，但这绝不是因为叮凛树有多罕见，相反，叮凛树一旦出现，必然是漫山遍野。
但是，叮凛树是一种臭名昭著的树，它的根系能够扎穿地脉，自私地汲取那片土地所有的养料，而这些养料，最终都会以叮凛果的形式在树梢凝聚出来。因此，即使叮凛果是好东西，但凡是出现叮凛树的地区，必然会出现一群拿着精铁锄头的、愤怒的村民，连夜把这些叮凛树连根掘起。
所谓“叮凛”之名，也不过是对其成熟时被风吹动，互相碰撞而产生的“叮铃叮铃”声的模拟——同样的，当听到了叮凛果碰撞的声音时，也就意味着，当年必然会迎来无比寒冷的凛冬。
我恍然大悟，原来刚才那片常年隐藏在赫西弗格衣袍下的，赤红的树林，即是一片即将迎来收获期的叮凛树。
他怀中的叮凛果状如水晶，在阳光之下晶莹剔透，果核的部分还泛着隐隐的青绿色，如果能等到青绿色消失再摘下，那会更好。但这不能怪他，毕竟谁都无法预料——此后是否还会出现从赫西弗格眼皮子底下摘走叮凛的机会。
先到先得，我必然是享有先挑选叮凛的机会，于是挑了几个成色令我满意的，收进戒指里——当然，我并不会像叮凛树那样自私，至少我还给白刃他们留下了几个好的。
“噫——再多拿些！”白刃显然是被我的慷慨感动了，巴不得要把怀里的叮凛全部送给我，但当他发现我高贵的品格不会因他的催促而撼动，绝不会再多拿一个果子时，只好露出一种“你不识货”般的惋惜。
“回去记得再多放放，这样更甜！”
白刃对叮凛果的定义似乎和苹果没有差别，比起叮凛的效果，他竟然更在乎它的滋味够不够甜美。
我当然不会急着吃掉它们，但我也没想到，和宫徵羽的点心一样，这些叮凛在不久之后，会成为救我一命的大礼。
而那个险些杀死我的家伙，就是眼前这匹，慷慨赠我叮凛果实的——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