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转瞬
怎么?去白刃家还要换礼服的吗?他家这么高级呢?
我有些困惑,但还是转身回去换衣服,白羽也不客气,跟着我就上了二楼,见我从衣柜里翻出我压箱底的礼服,她眉头一锁:“换套方便点的。”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量什么,她一直看着我,再对我说:“你最好带上纸和笔。”
虽然不明就里,但潜意识告诉我,我最好相信这姑娘,于是我迅速换了便装,当着她的面把纸笔一同放进我的戒指里。
白羽不再发表意见,说了句:“跟着我。”便自顾自地出门离开。
难怪她要我把中跟鞋换成平底的,这小姑娘的脚步快得离谱,我自由散漫惯了,一时间无法适应这样的节奏,时不时还得小跑一段才能追上她。
白羽先是带着我往西一直走出了星湖巷,路过几条我并不熟悉的街区之后,又带我去到了那天和白刃走过的广场……总而言之,她带我走了很远。
我出门向来习惯飞行,已经很久没有步行过这么远的路了,我的脚踝开始酸痛——原来白刃每天都会走过这么远的路来找我吗?
啊,那他可真是……可真是……
有够无聊的!
我的速度明显慢下来,白羽也并不是什么冷血至极的性格,见我停下来,便也停下脚步,远远地望着我。
“你的体能太差了,珂茵兰德。”她蹙起眉:“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的体能确实不行,这是我在学院时期就存在的短板,但好在我的魔法修习得十分出色,这才能成为奈温斐尔的首席。
白羽又再看了我一会,最后无可奈何地为我的羸弱叹息,走到我身边,但并没有向疲惫的我伸出一只象征友谊与关爱的小手,只是问我:“刚才的路,你记下来了吗?”
“怎么?”我愣了愣,忽然恍然大悟——白羽这是在带我熟悉永恒之乡的布局,难怪她特意强调了纸笔,原来是想让我去画地图吗。
我尴尬地笑起来:“记下来……了。”
“你骗我吧。”白羽看穿了我拙劣的谎言,眨了下眼睛,看向前方:“你最好得尽快熟悉三渡镇的路,这是为了你好。”
我点头,但心中还是觉得这种行为完全没有必要,毕竟我可是会飞的!就算是迷路了,我也可以飞到高处俯瞰全……
“三渡镇的未来可是很漫长的,珂茵兰德,总会出现你不无法飞行的时候。”白羽忽然说。
我看向她的目光先是愣怔,然后逐渐转为震惊——她这是看穿了我的内心?
不……不可能!她绝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越过我的精神屏障!
看着那双橙红色的眼睛,我忽然有些恐惧,但就在此时,那双眼中的神色却松缓了下来。
“抱歉,你可能会觉得这句话很傲慢,但我绝对没有不好的意思。”她稍稍歉意地勾了下嘴角,微微歪过脑袋:“未雨绸缪是黄昏教的宗旨。”
是……瞎猜的吗?巧合吗?
我的惶惑与紧张感有所舒缓,也是,我并没有感受到任何魔力的波动,如果她是真的对我使用了读心术,必不可能不留下任何魔力的痕迹。
“你说得对,是我疏忽了。”我冷静下来,说。
她看向我的眼神流露出一丝朽木可雕的欣慰,又再等我休息了一会儿,才再引领着我去熟悉永恒之乡的布局。
“珂茵兰德,你太过信任这里,也太过信任自己的力量了。事实上,哥哥应该已经告诉过你,这里早已不再是你的永恒之乡……不过啊,你们魔女就是这样,脑子里除了那些无聊……又繁琐的魔法纹章,恐怕也再装不下别的东西了。”
为了照顾羸弱的我,白羽这次特意放慢了速度,边走边对我说:“无论什么事情,都需要亲自做过才能加深记忆,认路也一样,只有亲自走过几遍,才能好好记在脑子里。”
虽然我深深认可白羽的观点,但我真的好累啊,在双腿这样酸痛的情况下还要我献出无辜的双手去描绘地图,我可不干……话说回来,我的力量可不就是用来让我有所依靠的吗?
我从戒指里取出纸笔,又再拿出一小罐糖砂。
以魔力从蜂蜜与甘草中萃取、凝结而成的糖砂,是饱受微精灵一族好评的甜点。
我用金汤匙从中取出一勺洒出,糖砂即刻化作青绿的烟雾,飘飘渺渺消散开来。
纸张是非常厚实的牛皮纸,我把它展开,一道苍蓝的法阵将它与笔一同托起——无论我走到哪,那些接受款待的微精灵,都会仔细地为我绘下路线。
这不算是作弊吧……我也亲自用双足丈量了这片土地,地图也完成了……啧,魔女的事,怎么能算是作弊呢。
我为我的聪慧与好人缘暗自窃喜。
我的小动作很快被白羽发现了,但她也没说什么,我们在永恒之乡中走了很大一圈,最后黄昏将至,白羽似乎才想起来今天把我叫出门的主要目的,把我带到了白刃家。
白刃家刚好和我的店在两个相对的方向,离星湖很近,而最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家屋前的绿植生长得异常旺盛。
他家是常见的单层石屋,但有很大一片前院,外边不远处就是圣契尔赫德银杏树林。
他院里的铁篱笆上爬满了灯芯挂花的藤,或许是受到白刃那颗热情如火的狼心的感召,已经早早就有了开花的倾向——等到天气再暖和一点,灯芯挂花就能开出一种形态如小灯笼、甚至能够亮起金色微光的花,在夏夜里配上蟋蟀的虫鸣,一定会非常漂亮!
白刃屋子的墙壁上爬满了郁郁葱葱的爬山虎,草坪倒是修理得很规整,虽然没有种植观赏花——我也不认为白刃会有那种雅兴,但在院子右边,有很大一个葡萄架。
路上听白羽说,白刃在睡前有喝酒的习惯,也会自己酿酒。
我知道狼人一族都有一副好酒量,更多喜好口感辛辣的烈酒。至于白刃……罢了,我是真没看出来。
我跟着白羽走进他的前院,从葡萄架下传来一阵嘤嘤的嗫嚅,一只白色的幼犬从葡萄架下边跑了出来。
幼犬的耳朵尚未完全立起,跑起来更是东倒西歪摇摇晃晃,但气势上却丝毫不弱,它跑到一半,嗅到了陌生的气味,便不再往前跑,跃起两条前腿,又再趴下前半身,撅着尾巴,朝我嗷嗷呜呜叫个不停。
白刃从屋里往外看了一眼,然后笑道:“哎呀,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等我去接你呢?”
我觉得他是故意的,他的狗鼻子绝对早在我们走到街道口的那一刻起,就已经闻到了。
幼犬听见白刃的声音,气势顿时更强了,叫声越发响亮,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上前来和我展开一场殊死的较量。
“嘘——”白刃把幼犬抱起,幼犬依偎在他的臂弯中,但也不愿停止对我的问候,可它绝对不曾想,白刃会在下一秒把它塞进我的怀里。
幼犬一愣,瞬间识趣地闭上嘴,眼中闪烁招人怜爱的泪光,喉咙里也嘤嘤地嗫嚅着,开始朝我不停地摇尾巴。
幼犬身上没有我想象中的狗味,反倒散发出一股很淡的奶香。它被白刃养得很好,肚子吃得圆圆滚滚的,毛发也比桃花的漂亮……不愧是同一大种族,在饲养宠物这一块,白刃就是要比我们专业。
我双手托起小狗的前肢,仔细观察小狗的面部轮廓,又再看看白刃,冷不丁地问他——
“白刃,这该不会是你儿子吧?”
白刃愣住了,然后绝望地大叫:“它不是……这怎么可能!”
我弯起眼睛朝他坏笑,把幼犬放回地上。它不肯走开,似乎已经喜欢上了这位尊贵优雅还温柔的魔女大人,尾巴螺旋桨一般摇动,不停来扑我的小腿。
“唉哟——您呀别给我添乱了,小鸡这玩意儿它得炖蘑菇!还有驴肉!小道我特意带过来的驴肉哇!得炖土豆……粉条子呢!诶我粉条儿哪去了!”
从白刃的屋中传出了我绝对意想不到的声音。
宫徵羽!他怎么也在这!
这时,宫徵羽从一扇往外冒着烟的窗户里探出头,挥动着一柄银晃晃的勺子,大喊:“白兄!我粉条儿哪去了?”
“不在桌上就在藤架上!你好好找找!”白刃回他。
我愣住了,回想起前几天滩涂上二者剑拔弩张的样子,完全想不通此时的其乐融融究竟从何而来——我不会是又陷在梦境里出不来了吧!
幼犬听见宫徵羽的声音,又蹦蹦跳跳地摇着尾巴跑进屋里去了,显然比起眼前这位尊贵优雅又温柔的魔女大人,宫徵羽那样的家伙要更得它的芳心。
宫徵羽所在的厨房此时烟熏火燎,有一种魔法试剂调制失败的惨状。里边不时发出金属嚓嚓作响的声音,还有宫徵羽连声的抱怨:“诶,怎么能没有抽油烟机呢?!怎么会没有抽油烟机呢?!这烟囱它也不好使啊……”
“来嘞,诸位尝尝小道的手艺!”许久过后,宫徵羽从呛人的烟雾深处闯出来,他这次没穿那件标志性的袍子,黑衣黑裤,再加上一双马靴,显得十分干练。
他的腰上系着一条点画着无数猫猫头的粉色围裙,不知道是白刃的还是他自己自带的,和他那张脸联系在一起,模样很古怪,但似乎也蛮适合他的。
宫徵羽先是从厨房里端出了两菜两汤——没错,他是独自一人一次性全端出来的,菜盘在他的两条小臂上稳当地放着,如果他不是一位东方的术士,我甚至怀疑他的职业是某豪门贵族家里的执事。
他走到前院的木制长桌前,看着桌上已有的食物,愣了愣:“这谁摆的?”
“我啊。”白刃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咋了?”
“哟,白兄想求桃花啦?让小道猜猜看,你是在哪里留情了?”宫徵羽古怪地笑了。
“你……你说什么呢?”白刃的脸与双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他的眼神强装镇定,矢口否认:“没有的事!”
“唉哟唉哟,嘶——不会是在小道这里留的情吧?”宫徵羽的笑容意味深长,放下盘子,用双臂将自己环抱住,夸张地扭动着腰肢。
“小道也知道自己魅力和人气都很高啦,不想竟得白兄倾心,可惜小道直男一个,无断袖之癖,罪过罪过。”
虽然知道这是句十足的玩笑话,但宫徵羽的语气中竟真有一种真切的悔意和遗憾——很明显,这种罄竹难书的自恋,是出自真心的。
我看着僵持在餐桌两侧的二者——从自恋的角度上来说,这两个家伙的的确确是不分伯仲,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我这样想着,越想越离谱,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泛出笑意——这被看见可不好,我用手遮住嘴巴,把笑意掩藏起来。
“怎么看出来的?”我随口问道,但老实说,我自己也确实挺好奇,毕竟我说过,狼人的心思不可揣摩。
宫徵羽听我这么问他,双眸眸光顿时一亮。我对他的答案势在必得,在问话这方面,他可比白刃真诚多了,以宫徵羽的性格,必定不会放过这个在他口中的“异世界魔女”眼前大放异彩的机会。
宫徵羽咳嗽两声,说:“这个啊,可以叫外应。”
他示意我看朝桌面上菜品的摆设——我是没瞧出什么特别的,也没品味出里头的象征意。
宫徵羽则迫不及待地搓搓手,指着桌上的菜品,问我:“珂茵,这是什么?”
“嗯?”我愣了愣:“食物。”
“对,食物。”宫徵羽笑道:“在我们那里,食物是所有生命体的必需品,只要是活物,那就需要进食,再加上它出现的地点,是白兄的家,对不?”
我有些迷惑,但点头。
“那我们放宽思路,生命的维系品、家中的必备品……在我看来,它象征着白兄的家庭。”
宫徵羽稍稍停顿,看着我:“珂茵,接下来可能有些难懂,我尽量让你听懂。”
说完,宫徵羽用指尖蘸取自己杯中的果酒,在木桌上画了一幅像法阵一样的图。
“这叫八卦,每一个都有对应的方位与象。”他说。
“我们那边相传,有伏羲坐于方坛,听八风之气,乃画八卦。连为阳,断为阴,组八卦,分别为乾、坤、坎、离、震、巽、艮、兑。”
“其中啊,乾为天,五行金,方位西北,在性别上象征男性,坤为地,五行土,方位西南,在性别上象征女性,你看,对应到白兄的摆盘上,乾宫是什么——嗯……这是玉米浓汤吗?而坤宫是带玉米粒子的蔬菜沙拉,显然,就玉米这玩意来看,乾强而坤亏空,这说明他的家里需要一位女主人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反复审视白刃的摆盘结构,似乎皱了下眉,又再看了眼白刃,见白刃的脸色没有明显变化,便继续说:
“垦宫主东北,为土为山,是冬春相交,旧年之终,新年之始,亦可指代成功——嗯,你看他在垦宫方位摆的什么,好一堆摆在菜叶上的、金灿灿的炸鸡腿儿!哟哟,还点缀了月季花儿,金色和绿色均可以代表希望,花可以映照出他的内心,可见他对这位女性的……”
“……宫徵羽!”白刃再也按耐不住,笑着走过来——噫,笑得好狰狞,再笑下去,他这张脸恐怕快要抽筋了。
“……可以吃饭了。”他眯着眼睛,但是咬牙切齿。
这时,白羽和一个陌生人从屋里的烤炉中端出烘焙好的点心,站在门口,满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
虽然说是陌生人,但我觉得这人的气息似乎有些熟悉,只是那张脸,我确实没什么印象——可能是那天在滩涂上有过一面之缘吧。
“欸欸欸,别啊,咱还没……”宫徵羽话音未落,白刃便从他们手中抬过点心托盘,用力把宫徵羽的图给盖住了。
“开饭!”白刃嘴上说着,手上动作倒是麻利,匆匆地把摆盘中的食物分进了众人盘中,至于那些多出来的,白刃又再将它们的位置打乱了。
白羽在此期间,也伸出手,但只是撤走了其中一样,我没太看清那是什么东西,闻起来像小番茄、奇异果、草莓、盐与辣椒酱混合在一起的东西——这闻起来可不太妙,像是制药失误产生的某种至黑至暗的诅咒。
白羽觉察到了我的视线,歉意地笑了笑,淡淡道:“吃不了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但白刃好像把调味品完全弄混了。”
啊?
他的狗鼻子果然是坏掉了吗?
我有些诧异,暗自吐槽。
白刃不是那种会乖乖遵循礼节的家伙,但还是很规矩地为每个客人准备了刀叉和餐盘——依照狼人放荡不羁的脾性,我本以为他会直接上手,只是没想到他的吃相还挺合规矩。
“来坐啊,一起吃饭。”白刃看了眼那个陌生人,并对其发出热情邀请。可那人完全不领情,甚至不肯说话,只是疯狂摇头,一溜烟地跑走了。
“……怪人。”白刃看着他的背影,叹息。
然后,他猛地转过身来,双眼眸光闪烁,用取餐夹取来一份刚出炉的点心,放在我的盘子里。
“你喜欢吃甜点,这可是我亲自烤的!”他洋洋得意:“快尝尝,快尝尝!”
“还热着呢!趁热吃!”白刃放回餐夹,坐在我身边的椅子上,双手交叉顶住下巴,满怀期待地看着我。他明显是饿了,他的眼睛泛着一种对于食物的渴望的精光,但他依然只是看着我,仿佛我才是他今天的晚餐。
“它们被我兑了不屈草的汁液,不会在你吞下去的瞬间就变成魔力。”他眨眨眼,伸出手妄图以手势动作向我比划出那种奇妙感——
“你不知道,把热腾腾的美食吞下肚子的感觉有多美妙!你的身体感受不到这些,简直太可怜了。”
他说着,催促我拿起刀叉,还非常热情地为我盛了玉米浓汤:“这个季节还有些冷,吃这些正好!等天再热一些,我们还可以带你去试试冰淇淋!”
“……”
我双手捧起盛了浓汤的碗,碗底和外层描绘着的符纹正微微发亮——这也是一种加护,应该是出自魔女之手,碗底的加护可以维持食物的新鲜程度。
至于外层的加护,它目的很纯粹,只是为了让刚出锅的食物不烫伤某些贪吃鬼的手……或者舌头。
“嗯……还不错。”
我本以为白刃会再把调味品搞混,但并没有,浓汤的味道竟出乎意料地好,好到令我感到怀念——
我想起了奈温斐尔冬日里热气腾腾的饭堂,但比怀念更多的是,我确实感受到了白刃所形容的那种奇妙的感觉。
宫徵羽用不惯刀叉,自己准备了几双东方的长筷,同样是笑容满面地往我们的盘子里夹粉条和炖肉,并且乘机对白刃拙略的使筷技能嘲讽一番。
“可不是我吹!小道手艺一级棒!”
宫徵羽说着,又忽地想起了什么,走回屋中,不知从哪把他的袍子拿了出来披上,在袖里摸来摸去,摸出一大包冒着热气的、白花花的面点。
他把它们分了出来,往白刃手里塞。
“这什么?”白刃分到的那个面点,比他的脸还大。他嗅嗅鼻子,但没嗅出来什么花样。
“这是馍馍!正宗大白馍馍!”宫徵羽眉梢一挑:“诶诶——别直接啃啊,你得揪着吃,用它吸着汤汁吃!光啃你不噎得慌嘛——”
“或者就咸菜馍馍酱吃!诶我咸菜呢——”
宫徵羽皱着眉头,在袖里掏了又掏,最终只从摸出一罐酱料来。
“嘶——不应该啊,我记得放进来了啊……”
他把袍子脱了下来,煞有介事地把它拎在半空抖了两抖,最后只是哀怨地摇头叹息:“啧,可惜了。”
“馍馍?”白刃按照宫徵羽所说,揪下一块来,但迟迟没有下口。
“你这叫法不对,是——馍馍——馍——馍——馍ˊ——馍ˋ——”宫徵羽忽然严谨起来,拖着椅子坐到白刃边上,却只是为了教会他正确的读音。
那天晚上,白刃从地下的酒窖里拿出了自己酿的葡萄酒,可最终酒量不敌宫徵羽,趴在杯盘狼藉的桌上,叽叽呜呜地不知在说着哪国的醉话。
“要不要把他弄进去。”我指指白刃,问白羽。而白羽只是摇摇头,说:“狼人的体质不会醉酒太久,等他醒了自己回去。”
她双眼一挑,神情忽地有些俏皮,像是一顿晚餐就对我们放下了某种芥蒂。
“况且,除非是承蒙过加护的力士,否则就算我们几个加起来,也不一定搬得动他,重死了。”
她有些嫌弃地摆摆手,但还是从屋中给白刃找了一床小毯子披上。
宫徵羽的意识还算清醒,白刃引以为傲的葡萄酒没能撼动他那不可斗量的酒量,他悄悄把我拉到一旁,往我的手里塞了个精致的小盒子。
“嘘——这是给你的,可别让他们瞧见!”他朝我挤眉弄眼地笑。
我把它收起来,想起他那张寄放在我这里的、骇然的魑沼皮囊,便也拿出来交到他的手中——我有些嫌弃,本来只想用两只手指掐住边角,但这样的作法未免太过无礼,于是忍着恶心,在手上叠了两叠,再双手递给他。
他再见到那张皮囊,神情自然不胜欢喜,他缩起双手,想在袍子上擦一擦,但又忽然停住了,眼中转向白刃的桌布,坏笑一下,用他的桌布擦了擦手,这才接过他的宝贝皮囊。
他先是把它在手里掂量几下,又捏了捏,最后毫不嫌弃地把皮囊抱在怀里,就像是在抱他刚出生的宝贝儿子。
他对我连声道谢,然后激动地抹着眼泪,不停念叨着什么“还好不是梦”,“以为再也拿不到了”,“机缘可遇不可求”一类的、呓语般的话。
他的声音似乎又有了某种变化,变得尖细灵巧,听起来更像个女孩子。
那天的夜风并不冷,天气已经开始转暖,白刃篱笆上灯芯挂花的花苞已经开始隐隐约约地发出微光。
宫徵羽走出白刃的庭院,走出了圣契尔赫德银杏林,站在赫西弗格的边缘,把魑沼皮抖开,铺在地上。
我听见身后树林悉悉索索轻轻响动,一身雪白的小白老仙从里边窜了出来,钻进了魑沼的皮囊中。
魑沼皮囊顷刻被青色的火焰点燃,冒出一缕一缕互相纠缠、又终散去的青烟——很奇妙,青烟逆着风,吹入了赫西弗格的浓雾之中,不见了。
而小白老仙,则在火焰的中心立起身子,朝着浓雾的方向作揖,吱吱地叫唤,忽地仰面翻过肚子,死了。
我呆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宫徵羽也看见了,却反而高呼∶“功德圆满!老仙功德圆满!”
他神色振奋,连说带比划地向我解释,内容大致就是在说——小白老仙之前就已经渡了天雷劫,如今又超度了那些受缚在魑沼皮囊中的亡灵,从此便可彻底舍弃肉身,羽化登仙。
他的话应该保留了不少我不该知道的东西,说得云里雾里,我也对此半信半疑,不知道到底是事实真是如此,还是只是在安慰我。
但在那天夜里,我在流连梦境的途中,遇见一位白睫白发、素衣映雪的汉装少女。
她站在远处的梨树下瞧着我,然后抿唇微笑,双手微握叠于腰侧,盈盈地向我施了一礼,然后猝不及防地,又对我俏皮地吐舌,歪歪脑袋,眯起一只眼,用一种相当顽皮的声音,很轻快地说:
“走喏~”
在一阵吹落无数梨花瓣儿的风中,少女不见了。
至于宫徵羽的那个小铁盒,我刚落在家里的阳台上,就迫不及待地拆开了它——原来在铁盒中,放了六枚样式精巧的小点心。
可以我这样的体质,吃这样精致的点心,恐怕有些浪费了。
我没舍得吃,用魔法将它们一一保存,藏进了塔玛之中。
只是,它们闻起来真的好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