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番外)珂茵兰德的万圣夜
我向来很喜欢永恒之乡的黄昏,特别是在下过雨之后。
原本厚重的乌云将腹中雨水倾然吐出,变成天际边上薄薄地一缕。
霞光照耀,在水汽中变得更为昏黄朦胧——连空气之中都仿佛淬满了晚霞的辉光,和半边即将没入夜色,升起星光的苍穹搅在一起,美丽异常。
我坐在阳台的椅子上,晚风习习地吹着,听着暮钟和纯白之鸟齐声鸣奏,享受这种不可多得的惬意。
而这时,我听见了脚步声。
脚步声远远地传来,到了我的屋下,就不动了。
显然,是冲着我这里来的。
我来到阳台边上,趴着雕花围栏往下看,却看到一个穿着巫师魔法袍的男人,勾着腰,不知道在那里做什么。
几分钟后,他站直了身子,把头顶的帽子取下来,往脸上扇着风。
啊,原来是宫徵羽。
见我从阳台伸出脑袋看他,宫徵羽嘴角一咧,拿着帽子的手朝我挥动几下。
我下楼去给他开门,可他却不进来,只是把帽子戴回头顶,又向我伸出两只手,孩子般地笑着说:“万圣夜快乐!不给糖就捣蛋!”
“万圣夜?”我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是我们世界的,西方的节日。”他还是没有收回那双手,只是笑着对我继续嚷嚷:“不给糖就捣蛋!”
我忽地对他口中的万圣夜有了一丝丝地印象,但我又说不出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可能是在毕业后的旅行之中,途经某个国家时,从那里的居民口中听说的吧。
我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我家里并没有准备糖果的习惯,所以我只能从置物架上拿了块用来加在咖啡里边的方糖。
宫徵羽似乎没想到我会拿方糖来款待他,表情一瞬地凝滞住,但他显然并不嫌弃我的方糖,只是把它装在口袋里,又在另一个袋子里边掏呀掏,抓出满满一手的糖果。
“这是我们那边的高粱饴,这种是花生糖,我和你说,嘎嘎好吃,贼拉好吃!”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糖往我手里塞。
我的手比他的小很多,拿不住他给的全部糖,掉了几块,他又再捡起来,小心地把它们堆在我手里的糖块上边。
我把糖捧回屋中,放在桌上,宫徵羽跟着我进来,向我展示着他的衣袍。
他围着一条红黄交错的条纹围巾,衣袍的侧边有一个像徽章一样的装饰,好像是雄狮的图腾。
宫徵羽从袍子里抽出一支魔杖,对我说:“小道今天cos的是格兰芬多的东方交换生。”说着,手指轻轻敲在魔杖上,从魔杖的顶端射出一道苍蓝的光线。
“呼神护卫!”
光线印在天花板上,展开之后,是一个白绒绒的小动物的形态——那是小白老仙的样子。
“不错吧,这是我在某乌商场里淘到的,想不到真有啊!”宫徵羽晃动魔杖,又再敲了两下,那个小动物的光印,便又从天花板上消失了。
我听不太懂他说的话,但看着他手中的魔杖,身为魔女的我竟对它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哟,徵羽卿,你也在啊。”
这时,白刃从屋外走了进来,看见宫徵羽在屋里,却好像并不意外,大概是也习惯了宫徵羽这种神出鬼没的活动轨迹。
白羽跟在他的身后,朝我微笑,轻轻点了下头。
“白兄!正好,正好!”宫徵羽把魔杖收回衣袍里侧,两只手一左一右,又往兜里掏了起来,抓出两把糖,笑嘻嘻地就往他们手里塞。
“不给糖就捣蛋……但你们带酒来了是不,善哉妙哉!如此甚好!”
我这才注意到,白刃的手里提了个兜,里边装着好几瓶酒——应该是他自己新酿的葡萄酒。
白刃愣了一下,有些嫌弃地说着:“这可是特意带给珂茵的,可没你的份”,但手却相当诚实,已经非常自觉地把宫徵羽的一大把糖塞进了衣兜里。
“欸呀欸呀,有好大家分嘛。”宫徵羽说着,伸手就去接白刃手里的酒,还一面回头,对我说:“是吧?”
白刃虽然嘴上数落着宫徵羽没脸皮,但他的本意并不会为几瓶葡萄酒吝啬,当我从后厅拿出水晶杯时,白刃便已经相当自觉地把酒倒入了杯子里边。
葡萄酒醇香浮动,我特意把夜水晶灯的亮度压低了一些,又再点了蜡烛——虽然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但如此似乎更配得上此时的氛围。
白羽和我不甚酒力,喝酒单纯只是品尝味道,而白刃和宫徵羽,他们之间仿佛是因此爆发出了什么男性之间的殊死较量。
这或许是白刃对之前在酒量上输给宫徵羽的一种不甘,他的葡萄酒就像水一样咕咚咕咚地往下豪饮,忽地,他身子猛地从椅子上一歪,险些翻了下去。
我坐在他的边上,下意识伸手扶他,可他双脚忽地往地上一踩,双手撑住桌子,大喊一声:“我没醉!”然后向宫徵羽露出了一种贱兮兮地、挑衅似的笑容。
“白兄慢点,喝酒伤身——”
白刃的笑容和他那声垂死挣扎般地呐喊,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宫徵羽完全不吃他这套,只是悠悠地喝下一口酒:“啊——醇而不涩,香韵浓厚,好酒。”
我和白羽坐在一边,听着他们俩一言一语之间的较量,相视一眼,一同露出一种无可奈何的笑——我只是有些担心,白刃要是真喝醉了,该由怎样的一位力士,才能把他拖回他的老巢。
“快,多讲讲!”
忽地,二人之间相互贫嘴的话题不知何时变了。
我看向白刃,发现他的眼睛亮起了光,再从宫徵羽的话中,才知道,原来是宫徵羽对他讲起了自己所在的那个世界。
我没想到白刃会对另一个世界如此感兴趣,他的表情此时简直就像个小孩。相对比之下白羽反倒是镇静得多,她坐在我边上和我们听着同样的话,看上去却像只静止飘浮于水面的天鹅那样波澜不惊。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宫徵羽双手环胸,满意地点着头∶“还有一个我们那的猛男都该会说的语气词。”
虽然不知道他们之前究竟都说了些什么,但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只见宫徵羽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右手绕过白刃的后颈,拍在白刃结实的右肩上,眼里俨然一副任重而道远的神情,语重心长地说∶“白兄,你想成为异世界猛男吗?”
白刃显然是醉了,脸上已经泛起了红光,可他却摆出了一副视死如归的神色,郑重地点头。
凭着魔女与生俱来的敏锐第六感,我默默把嘴里的酒咽了下去,并且决心在接下来的三分钟内绝不再往嘴里多喝一口。
“很好,很好。”宫徵羽举起酒杯,和白刃碰了下,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举起了杯子,齐声高喊∶“乌拉!”,再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依然想不通,这两个无论是种族还是职业都毫不相干的家伙,甚至在不久前还互相看不对眼的家伙,究竟是怎么做到在此时如此心有灵犀的。
噢……难道这就是雄性的默契?
“白兄!记住它!把它刻在你的骨子里!即便死去,被放进棺材,被钉上最长的棺材钉,被埋在百尺深的泥土里一百年,也要发出腐朽的声音!”
宫徵羽说完,深吸一口气,坚毅的目光全然汇聚在白刃的眼睛上 。
宫徵羽凝视他的眼睛,那双聒噪的嘴唇在众人的注视之中缓缓启动——
“呐~”
就像是时间的恶作剧,那个瞬间仿佛被刻意放慢了无数倍,浸泡在二位男士交汇着的、郑重其事的目光里,当他的声音轻叩我的耳膜时,我觉得的我头发都要炸起来了,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而仿佛和我们不在一个世界的,波澜不惊的白羽,听完更是差点把嘴里刚喝进去的酒喷了出来。
“这词还可以连读,你可以说成‘呐呐’,可以放在句首,就像‘喂’一样!”
宫徵羽居然还一本正经地和白刃讲解了起来!关键白刃听得还挺认真!
只见白刃似懂非懂地点着头,转过头来现学现卖地对我说∶“呐呐,珂茵兰德,我现在像一位你会喜欢的猛男了吗?”
……救命!
我的珂桑弗德啊!无论是谁都好!请你速速把我或者这个家伙带走吧!
白刃绝对是喝醉了,强撑着挺直了的脊梁再也支撑不住,往下一趴,直接扑在了桌上,睡着了。
桌面被他的虎躯一扑,整张桌子都震动起来——还好没裂开,否则我非得要他赔我张新的。
宫徵羽看着他,忽地双手拍桌,站起来,指着他放声大笑——啊,看来他也没好到哪里去啊。
“哎嘛老弟,你养鱼啊——”
宫徵羽伸手拍了拍白刃的脑瓜,忽然脚步有些摇晃,连连往后退了几步才又站稳。
白羽无奈地看着白刃,用手掐了掐自己的眉心,但显然她是早已预料了会有如今的局面,从屋外匆匆走进了两个白袍使者,一左一右地把白刃架了起来,拖野猪似的拖走了。
白羽歉意地看着我:“恐怕要你自己收拾了。”
我是无所谓收拾桌上的残局,但宫徵羽怎么办!
目送白羽离开之后,我回眼去看宫徵羽,却发现宫徵羽稳稳当当地站在那,只是朝我笑。
他刚才的醉态在脸上一扫而空,先是非常自觉地帮着我收拾桌子,又再笑嘻嘻地邀请我和他一起出门。
我跟着他走出屋子,发现——
在屋檐下,放着一个亮着烛光的南瓜灯。
“这是西方的习俗。”宫徵羽说:“在西方的传说里,万圣节是鬼怪出没的节日,放上南瓜灯,便不会再有鬼怪骚扰你了。”
南瓜灯的雕工不算精巧,被掏空的内侧,点着一根香薰蜡烛。
烛光在风里摇曳,晦明变换不止——永恒之乡正值初秋,尚且还有蟋蟀的鸣声,如果我的院子里种了白刃篱笆上那样的灯芯挂花,此时必然还有微弱如星的光芒,一定会更加漂亮。
那天夜里,宫徵羽没留太久,向我道别之后,又再独自晃着那根神奇的魔杖。
他哼着歌,时不时轻敲魔杖的机关,然后随意晃动着,小白老仙的苍蓝的光影如同拥有灵魂般,无比灵巧地在他的身周跑动。
我看着他的背影,目送他消失在街巷的尽头。
而第二天,我在清理烧尽了的南瓜灯时,发现在它的内壁上,隐约刻着几个东方的字符。
我有些好奇,便用魔力感知了一番。
上边刻着——
“岁寒,勿病,望添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