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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欢迎你欢迎你欢迎你欢迎你欢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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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背影在灯光与月色的双重照耀下显得极不真实,步伐有如海市蜃楼的幻象一般轻飘,这样的杜泠泠,此时正晃着身子,朝着我店铺的方向挪动。

    我与白刃互相使了个眼色,远远地跟在她身后。

    杜泠泠一路晃荡到我的店前,我们蹑手蹑脚,鬼鬼猫猫狗狗祟祟地紧随其后,但即使我把眼睛张大直到干涩不已,都没发现杜泠泠的行径有丝毫异样。

    她站在我的门前,抬着头僵硬地笑着,随后,一头撞在了紧锁的门上。

    她毫无知觉地倒下,嘴唇轻轻蠕动着,随后伸出手,往手腕上一撸,把并不存在的鱼递送到前方。

    场面十分怪异,不知道白刃这位所谓的经验丰富的前辈感觉如何,反正我是觉得自己脊背有点发凉。

    杜泠泠躺在地上,又说了些什么,忽然,她僵硬的身子犹如被抽出了骨骼,啪地一声瘫软在地,再像陷入沼泽那般慢慢沉进石砖,沉入泥土,消失了。

    “梅林的胡子!”

    她消失的方式令我大惊失色,抬起手肘捅了下身旁的白刃,想让他也说些什么。可直到我的手肘捅了个空的那一刻,我才发现,白刃竟然也不见了!

    该不会是跟丢了……开什么玩笑!那可是狼人的鼻子!

    我连忙四处寻找桃花,但别说是桃花,我连一根猫毛都没看见。

    我太大意了,不知从何时开始,寂静的夜色下,竟只留我自己鬼鬼祟祟地猫着腰躲在家门口的老树后,紧盯着自己家的大门。

    四周的能量场不适宜地发出咔咔噪响,我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它在我的心里瞬间扩大,弥漫出不可名状的恐惧。

    视野里,有白色的烟雾腾腾涌起,我不打算坐以待毙,于是以房门上悬挂的水晶灯为目标,朝着它快步走去——可无论我如何加快脚步,那束光都与我保持着相同的距离,咫尺之间,又遥不可及。

    四周响起桀桀的笑声。

    笑声张狂,却也毫无温度,在白雾之间回荡不止,我回头看去,却在身后看到了无数回过头向后看的人。

    那正是我自己,无数个我自己。

    而在那不曾停歇的笑声中,响起另一个与之重叠的声音。

    “欢迎你、欢迎你、欢迎你、欢迎你、欢迎你、欢迎你、欢迎你、欢迎你、欢迎你、欢迎你、欢迎你、欢迎你、欢迎你、欢迎你、欢迎你、欢迎你、欢迎你、欢迎你、欢迎你、欢迎你、欢迎你、欢迎你、欢迎你、欢迎你、欢迎你、欢迎你、欢迎你、欢迎你、欢迎你……”

    穿插在笑声中,对方不断以喜悦之音对我说着“欢迎你”,可我丝毫感受不到对方的热情。

    两种声音应该源自同一人,但又被施以巧妙的空间魔法,形成了两个平行着,又重叠着的声音。

    声音来自我的四面八方,连雾气中回过头的“我”们,也都在此时转过头来,那双我引以为傲的紫色眸子纷纷怨毒地看朝我,咧开嘴,向我扬起诡异的笑。

    一只细长的手在此时缠上了我的手腕,手的主人隐没在白雾深处,它和噩梦里的手很像,但却没有暴躁地拉扯我,只是紧握住我的手腕,轻轻地牵着我。

    虽然有些骇然,但我保持着应有的理性,明白自己必定是跌入了某种“无止幻境”中,但这种幻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在我看到杜泠泠的背影那一刻?还是在我看见赫西弗格的那一刻?还是更早,在桃花烧掉白刃的尾巴的那一刻?

    等等,桃花烧掉白刃的尾巴?

    桃花的大魔法明明已被消耗,今夜也不是圆月夜,桃花是怎么再用桑珂的火烧掉白刃的尾巴的?

    比起疑惑,我更感到头痛欲裂,或许是因为幻境的加持,又或许是我对永恒之乡现状的惶然——我的思维在这一刻乱成一团。

    这时,另一只手似乎也被谁捉住了,我往右看去,却同样地、依稀地,看到了我自己的脸。

    不,不该说是我的脸,对方的脸并没有在我的脑海中映照出具体的形象,但我的潜意识仍旧在告诉我,眼前的这张脸正属于珂茵兰德,属于我自己。

    她将我从那只细手中拽出,与此同时,有阵风吹入幻境中,我从风中闻见了湖水与森林的气息。

    那是一阵颇为清爽,又仿佛已经吹拂了好几个世纪的奇异之风。

    清风带来了另一股更加浓稠的雾气,那股雾气就像是湖水纺成的纱与蓄足露珠的蛛丝,它霸道地将其他白雾拨散,又将我裹入其中,仿佛我是一只将要沉睡于茧的蛹。

    声音不死心,它们围绕在茧壳周围,一声一声一声一声,不知疲倦地呼喊着、敲打着我的茧。

    一层又一层,一层又一层,一层又一层的雾气之后,我又一次看见了店门口的水晶灯,昏黄的光透过雾气照射着我。

    霎时,桀桀的笑声与无止尽的欢迎,细长的手与面貌模糊的珂茵兰德,以及最后将我缠绕包裹的雾,又通通地消失了。

    视野逐渐明晰,我看到了一张不算熟悉的脸——

    杜泠泠。

    我本以为会先看到白刃。

    醒过来时,我正像昨天下午那样伏在柜台上,难道昨天往后的一切,都只是我在短时间内做的一个漫长的梦?

    但杜泠泠的反应将我的猜测毫不留情地否决了。

    她的一切活动依然在机械地重复着,我眼看她又要将目光转向阁柜,回想起前三次的经历,我忽然有了一种不大靠谱的猜想——

    此时的杜泠泠,就像沿轨行驶的蒸汽火车,她经历过的一切即是束缚她的轨道,如果我刻意改变她的轨道,她又会给我什么样的回应?

    于是,我故意抢在她开口前问她:“你想向魔女索求什么?巫偶、魔药、水晶、运势?”

    “水晶……”杜泠泠的声音带有拨弦般的微颤,收回游走着的目光。

    她看向我,眼里逐渐亮起了光:“你这里有水晶?”

    “有没有绿色的水晶?”那双眼中的光拨开阴霾,她又像初次相遇时那样,以一双清澈的眼,明媚地看向我。

    如果不是她浑身上下都在渗透这枯竭之息,我真不会把她与死人联系起来。

    我从抽屉里拿出一排木盒子。

    木盒子是扁平的长方结构,里边有很多隔开的小隔间。我在她面前把盒子打开,每一个隔间里都放着一小块幽绿的水晶。

    “这是森之精灵的珍宝,森之女神的冠饰。我们叫它‘深绿的森息’。”

    “我可以摸摸吗?”

    杜泠泠是个很有礼貌的年轻人,她看看水晶,又看看我,得到我的允许后,才用指尖把每一块水晶都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

    水晶泛着莹莹的深绿之光,那些光落在杜泠泠漆黑清澈的瞳中,像夏日夜空下的青森那样葱郁。

    我有些走神了,心想如果我能帮她找回心心念念的湾,那对漆黑的夜空中必然还会亮起更加灿灿的星光。

    那会是什么样的景色呢?

    我突然起了一种莫名的好奇心,也或许是见钱眼开的怜悯心作祟,我想看看那些光。

    “都不是我的水晶。”可惜,杜泠泠放下最后一块水晶,黯然道。

    “找不到了……”葱郁的森林从夜空中消失,那双美妙的眼也不再看朝我。她垂下脸,低声嘀咕着,从座椅上起身,迈着如坠千斤的步子,笨重地往外挪去。

    “湾会生气,怎么办,我找不到了……”

    “哟!午安!”

    杜泠泠走出门的同时,白刃像回自己家一样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我一见他就莫名来气,没好气地问他:“你昨天跑哪去了?”

    “我跑哪去了?你还好意思问?”

    面对质问,白刃睁大眼睛,反问我:“我还想问你呢!说好一起去找叮铃铃小姐,你是什么时候偷偷跑回来睡觉的?一下子就睡到这个时候!有床你不睡偏睡这,你胳膊不酸吗?”

    “什么意思?”我愣住了:“不是你把我弄回来的?”

    白刃摇头,说:“我可没那么不体贴,我至少会让你躺在桌上。”

    “……那还真是要谢谢你了。”

    我站起身子,杵着腰左右轻轻扭了两下,僵硬的骨骼发出几声很轻的咯啦声。

    我忽然联想起了某种令人悚然的声音,随口问他:“你的尾巴怎么样了?”

    “我的尾巴?”白刃明显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对我说:“什么尾巴?”

    “我可没有尾巴。”

    我盯着他,昨夜留下的疑虑确实太多,我竟然一时分不清他有没有在骗我。可无论他说的是实话还是谎言,就目前状况来看,都存在疑点——如果是谎言,那就意味着桃花确实是再度使用了大魔法,那之前打在门上的是什么东西?

    我越这样想,就越觉得事情不合理,于是怀着一丝自欺欺人式的心态转换思路——如果以白刃确实是狼人为前提,桃花的问题完全可以解释过去。

    与“桑珂的火”一样,狼人的力量大多源自月光,尤其是圆月。比起黑猫,狼人所能获取的圆月之力要更加纯粹。虽然这样解释有些牵强,但桃花在接触满身月光的狼形白刃后,再用出大魔法也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当今世道狼人虽少,可我也不是猎人,白刃何必骗我?既然不愿让我知道自己是狼人,又为什么要特意变成巨狼向我展示一番?难不成他真的在担心我会惦记上他的宝贝狼毫?

    但,如果他说的是实话,那夜间的一切就都仅仅只能归结为一个荒诞古怪的梦!那我又是在什么时候跌入梦境的?是谁,是什么契机让我跌进去的?

    最后,两种猜想都存在共同的疑点——我是怎么回到店里的?

    我心烦意乱,心想这里不该叫三渡镇,应该改叫僵渡镇,因为无论是它的居民还是它本身,都正盘算着想要吃掉我的脑子!

    等等……三渡镇?

    我怔愣半晌,忽然记起“三渡镇”这个名称是从白刃那里听来的,只是当时我的注意力全在杜泠泠身上,也就忽略了这个别称。

    我一直将这里称作永恒之乡,从没听说过永恒之乡还有这样一个别名,那“三渡镇”又是怎么回事,他们自己起的吗?

    白刃,这匹妄图藏下尾巴的狼,此时更像只藏不住尾巴的狐狸。

    我看向站在原地百无聊赖到扣手的白刃,对他和杜泠泠的问题进行了短暂地考量,还是决定优先处理杜泠泠,便索性向白刃摆摆手,毫不客气地发出赶虫的声音:“嘁、嘁,出去出去,我赶时间。”

    “你还是这么不客气。”面对我稍稍无礼的驱赶,白刃那张脸上竟泛起了种楚楚可怜的委屈样。

    我翻了个白眼,暗自说“谁会比你不客气”,推着白刃就往外走。

    为了赶在剔除开始前搞清楚杜泠泠的问题,我准备再去昨晚找到的地方堵她。

    白刃洞悉了我的心思,忍不住多嘴:“在生死间隙往返的人不会改变位置,昨晚我们不是都已经找到……”

    他一怔,忽而咬住话的尾巴,不再吭声。

    哼哼,露馅了吧?

    “是吗?”虽然他的多嘴不在我的预想中,但我还是忍不住发出诡计得逞的冷笑:

    “白刃,你不是没有尾巴吗?”

    “啊哈哈……是啊,我怎么会有尾巴呢,哈哈……”白刃满脸心虚地挠着头:“你不是赶时间吗?我不打扰了。”

    他尴尬地笑着,耳尖因心虚而泛红,一溜烟跑走了。

    “慢走,狼先生。”我扬起微笑,微微欠身,朝他的背影鞠躬。

    我在树林的边缘蹲到了杜泠泠,又再从塔玛戒指里取出一个灰白的茧。

    这是昨天没来得及使用的蝴蝶。

    蝴蝶已经幻化回茧的形态,它微微颤动,隐约可见有湖蓝的魔纹在茧壳上如若游鱼般游走。

    茧壳发出微弱的光,光顺着缝隙蔓延,茧壳在光中舒展,再度化作一只湖蓝的蝶。

    我曾在杜泠泠的低语里听见湾的名字,要想搞清楚杜泠泠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恐怕还是得优先找出湾。

    我用力扬手,蝴蝶翩然而起。

    与之前一样,不断有星光随蝶翼扇动而坠落,那些零碎的星光坠落在地,泛起一条莹莹的光路。

    我们顺着光路前行,可那段光路延续了一段距离,突然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我心中颤动,难道湾先走一步,已经被永恒之乡自有的法则给剔除了?

    时间有限,我无法拿出别的策略,只好拉着杜泠泠继续跟上蝴蝶——蝶翼染上的颜色属于水元素,湾必然会在水元素汇集之地。

    至少遗骸会在。

    也如我所料,蝴蝶将我们一路引往湖边。

    这片湖泊即为“星湖”,湖水映照天光,澄澈潋滟。

    星湖如海广袤,一望无际,可再想往远望去,也只能望见远处停滞于湖面的雾气。

    虽然我正是从浓雾深处随魔女之舟而来,可要说雾的另一端究竟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那种感觉,仿佛是迷惑万物的赫西弗格,将我的记忆也一同拖入了浓雾深处。

    我没有在湖边看到湾或者遗骸,反而见到了很大一片海龙鳞之花。

    蝴蝶停在海龙鳞之花的上空盘旋,而后动作猝不及防地凝滞,一头扎入湖水中,化开了。

    “啊!”我没反应过来,怔愣了数秒才惊叫一声,松开杜泠泠,跑过去想把它捞起来。可惜太晚了,我可怜的蝴蝶已经化得连影子都没有了。

    那些银粉很贵重,但还好不是一次性的,可现在我看着这片澄澈的水,一想起昨日刚莫名其妙地接连两次损失了“桑珂的火”,现在又损失了一只蝴蝶,不免痛心——永恒之乡一定是和我的魔法有仇!

    我不死心,找了个新的晶瓶,默声念动召回咒,从水中再盛起一小瓶水——尊敬的地之穆尔西德、水之温蒂伊莎啊,愿蝴蝶的灵魂(虽然没有)仍然在这瓶水里徘徊。

    而这时,一直木偶般跟在我身后的杜泠泠,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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