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皇上喜欢你
我冷眼看着刘钰跌落在假山下,一动不动地,仿佛没了气息。
扇云宓跌跌撞撞地跑下去,一会抱着刘钰喊皇上,一会又歇斯底里地哭叫,叫人赶快去请太医。
我默默离开揽春亭,回到了燕来宫。
心情说不上悲或喜,但有点畅快,就像压在心头的乌云被挪开了一点,心也不再那么沉重了。
房淑妃正在正殿里梳理花名册。
她很聪明,自从我上次点了那一句后,她不仅不动声色地替换了那几个小管事,还开始着手裁撤宫里那些她认为的“老弱病儒”,从而安插上自己的亲信。
“归月你来帮我看看,这几个人留还是不留。”房淑妃见我进来,匆匆抬头看了我一眼,招呼道。
我走上前去,花名册上详细地记载着宫人们入宫的时间,都在哪当过差,当差时主要负责什么差事。
“先不说这个,有件别的事。”我用手盖住花名册,平静地看了眼房淑妃的肚子,“皇上刚才从揽春亭上摔下去了,不知生死,你去看看吧。”
“啊?”房淑妃脑海空白了一下,继而脸色大变,猛地起身朝外跑了去。
朝云慌忙追上:“娘娘您慢些!当心孩子!娘娘!”
很快,虞美人那边也得了消息,领上丫鬟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整座燕来宫安静下来。
午后,天上渐渐刮起了大风,庭院中的海棠树被吹得沙沙作响,草枝枯叶打着旋在半空里乱飞,一副山雨来风满楼的样子。
及至傍晚,秋雨终于落了下来。
迎着湿漉漉的秋雨,朝廷三品以上大员全都被宣进了宫,京畿守备,步兵衙门,京郊驻军全都集结待发,以防皇帝突然驾崩宫中生变。
这样的阵势,基本意味着刘钰病危。
我领着冬冬漫步去皇帝的闻政宫。
闻政宫里外被御林军严防死守,除了皇后和几位有子嗣的妃嫔,所有人都被挡在了外面,被风雨吹得瑟瑟发抖。
定亲王刘锲是和谢茂松一起来的,两人一高一矮,撑着伞从雨雾里穿行过来。
刘锲见闻政宫外围着这么多人,当即不悦:“都堵在这做什么,还嫌不够乱!”
“王爷,我们实在担心皇上,您就让我们在这尽一尽心吧。”一个小才人抖着声开口。
“胡闹!”刘锲沉声训斥,抬手招来御林军统领,“将人全部送回各宫,谁敢随意走动,直接杖毙!”
“是!王爷!”
刘锲安排完,转身和谢茂松匆匆进了闻政宫。
侍卫走过来,将一众妃嫔和宫女太监们遣送各宫,我和虞美人也回了燕来宫。
用过晚膳,我坐在房里等着刘钰的死讯,等到后来有些撑不住,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天色将明时,门外传来动静,我连忙披上衣服出门,正见房淑妃满脸倦容地回来。
等等,倦容?不是哭肿的眼?
我僵立在门口,热血的身体蓦然就冷了下来。
“姐姐,皇上他……”
房淑妃声音透着满满的疲倦:“皇上醒了,没事了。”
我的心沉到谷底,那么猛地摔下去,居然没摔死他。
据房淑妃说,刘钰没死,但伤得也不轻——左腿两处骨折,双手因为攀抓岩壁被磨得血肉模糊,头部也有淤血未清,且要卧床好一阵子才能修养好。
一击不中,我只得蛰伏下来,等待下一次时机。
刘钰此次病危,暴露出几个心怀不轨的皇族,不少官员都被牵扯其中,不久,朝堂上就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清剿行动。
后宫也不安宁,当今皇帝在亭子上坐一会也能摔成重伤,可见宫中奴才惫懒至极,栏杆腐蚀成那般竟然完全不知。
皇后将责任推到房淑妃头上,直言房淑妃执掌后宫不力,才让皇帝遭此大劫。
房淑妃也不甘示弱,自己才执掌后宫十几天,奴才们的惫懒也不是十几天就能养成的,多半是皇后之前对后宫奴才太过纵容的缘故。
口水仗打来打去,最终结果是令房淑妃严肃整顿后宫懒散的风气,至于负责揽春亭相关的奴才,一律杖毙。
整肃后宫对房淑妃来说是个好机会,她本来就打算拟定一份裁撤名单,正愁没借口把这个名单递给皇上,这下连借口都省的找了。
大权在握,诸事遂心,房淑妃这几日可算是春风满面,连走路都轻快了几分。
午后,皇帝醒来,房淑妃在闻政宫伺候皇帝用药。
刘钰靠在软枕上,喝了一口药汤:“后宫诸事繁忙,你还怀着身孕,辛苦你了。”
“都是臣妾的本分,不辛苦。”房淑妃温婉一笑。
刘钰看着房淑妃的笑靥,略有恍神,他挪开视线,状似无意开口:“房二姑娘如何,没受伤吧?”
房淑妃一愣,脑海里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朕问你,房二姑娘如何,她受没受伤?”刘钰的眸子冷了几分。
房淑妃蓦然打了个激灵,连忙低下头去,心脏怦怦跳的厉害,皇上怎么会如此关心二妹?但她无暇细想,帝王的冰冷凝视叫人心头惊惧,她脸色有些发白:
“回皇上,二妹她一切都好,那日她离亭西远,没有受伤。”
刘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房淑妃察言观色,端着十二分的小心,继续侍奉刘钰喝药。
侍奉完刘钰,她告退回宫,一路上都有些神不守舍。
她从来都摸不准皇上的心意,侍奉皇上端的是诚惶诚恐,万分谨慎。所以她也不懂,何以皇上会对二妹那般在意。
她只是感受到一种深深的威胁,一种对未知的害怕,如果二妹继续留在宫里,自己这个做姐姐的,真的能压得住她吗?
她回到燕来宫,二妹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帮她撰写花名册。二妹的背很直,持笔的手也很稳,书写姿态从容不迫,浑身都说不出的气定神闲,游刃有余。
“看什么呢姐姐。”我笔下不停。
房淑妃走过来坐到我的对面,沉默了一会,开口:“归月,你喜欢皇宫吗?”
“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我在砚台里蘸了蘸墨水,“不过一处居所罢了。”
房淑妃又问:“如果皇上要纳你为妃,你愿意吗?”
我怔住,抬头:“姐姐怎么会这么问?”
房淑妃一瞬不瞬地看着我,仿佛想从我的身上挖出什么秘密一般:“归月,皇上好像喜欢你。”
我先是震惊,继而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姐姐你在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呢?”
房归月的皮囊平平无奇,我这个芯子又有着一副刘钰最厌恶的脾气,这两样加起来,刘钰就算是被人拧断了脑袋也不可能会喜欢上我。
“这是真的归月。”房淑妃的表情很认真:“皇上刚才还向我问起你的身体近况。”
我再度怔住,笑不出来了。
我一向有些弄不明白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为何它能让人不顾一切,为何它能让人又哭又笑。就像我不明白,刘钰为何能为了扶正扇云宓,而甘愿背负骂名也要灭了沈家杀了我。
此刻,我同样不明白,刘钰既然爱扇云宓,又怎会移情于我?
“归月……”房淑妃抿了抿嘴唇,声音低下去,有些不敢直视我的眼睛,“你出宫吧,明早就走吧。”
我倏然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但转瞬我又明白,房淑妃在忌惮我,忌惮一个被自己丈夫喜欢的女人。
回想最初的房淑妃,做事总是优柔寡断,现在她已经能当机立断。她成长了很多,这件事她也处理的很好,如果换成我,我也会这样做。
只是,我还不能离开这。
我放下笔,平静地看着对面的房淑妃:“如果你希望这样,那就这么办吧。”
房淑妃倏然抬头,惊讶的人换成了她:“你不生气?我们当初约定好要留你在皇宫里的。”
我摇了摇头,或许心中对于人性的自私有些失望,但我对房淑妃更多的是欣赏:“你做的很好,这样你才能保住自己的地位,我不怨你。”
房淑妃瞳孔一震,目光极其复杂地看向房归月,她看不懂了,二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到底是恶是善?是狠辣还是宽容?为何她总能如此沉着,仿若坚不可摧。
“花名册已经撰写的差不多了,今晚应该就能完成。”我点了点书案上的册子,“明早我就把它交给你,不会耽误了离宫的时辰。”
房淑妃嘴唇嗫嚅了半天,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最后也只说了一个字:
“好。”
然后仿佛不知该如何面对我,房淑妃犹豫了会,起身出去了。
我垂眸看向花名册。
如果刘钰真的如房淑妃所说的喜欢我,那他喜欢的是什么?
喜欢房归月的皮囊吗?可房归月的皮囊远远不及扇云宓,也比不上争奇斗艳的后宫佳丽。
喜欢芯子里的我吗?那为何在王府时对我百般厌烦,却又在我死后喜欢上了皮囊平庸的我呢?
是因为现在的我,卸去了让他喘不过气的沈家女的身份?
又或许,他根本不是移情别恋,他只是在追思已经死去的沈安南?
我眼眸深沉地看着花名册上属于沈安南的字迹,心里升起一丝玩味。等这花名册递到刘钰的手上,一切就都会有答案了。
刘钰,就让我看看,你到底在喜欢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