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替罪校霸
商星洲像一只落败的鸟被关在玻璃窗里, 他死死的盯着楚倦,那双漆黑的眼睛盛满了痛苦和浓的化不开的绝望。
楚倦站起身来,带动椅子轻微响动,天气已经很冷,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呢绒大衣, 看守所的灯拉长了他修长的影子, 他静静的看着失魂落魄的商星洲, 眼里没有怜悯也没有温度。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他的语气让商星洲有种不祥的预感, 像是最后的诀别。
商星洲说不出话来, 站在玻璃窗里迟缓的抬起头看他, 在楚倦准备离开那一刻如梦初醒一般轰然站起身来,手指一点一点颤抖地拿起电话。
“就、就没有一刻,是真的吗?”
那样漫长的时间,代替我坐了十一年牢狱, 就没有那么一刻是真的有那么一点,喜欢吗?
只是因为愧疚,只是因为补偿,真的一点心动都没有吗?
他狼狈的像是溺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从来稳重的眼睛布满血丝, 恍然下一刻就会落下血泪。
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听筒另一边传来熟悉到刻骨的声音:“如果有一刻是真的, 你就不会在这里了。”
因为,我不会舍得让你进去。
楚倦说完放下了电话,不再看商星洲一眼,从容离开, 商星洲的透过玻璃窗一直看着楚倦的背影, 直到彻底在视线里。
他的背影是寂寞安静的, 看守所外就是大片大片飘落的雪花,大门轰然落下的那一刻商星洲捂住了自己的脸。
泣不成声。
时隔十二年他再一次泣不成声,可他知道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冲进幽暗无光的小巷一把把他抱进怀里。
楚倦甚至连头也没有回,也没有任何留恋。
世界彻底安静下来,什么也不剩下。
——
商星洲认罪伏法,没有推卸任何责任,星辉高层该入狱入狱,该罚款罚款,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楚倦进入星辉半年不到,发现问题及时检举,并没有在这场风暴里受到太大波及,只是没了一些财产。
商星洲早就为他找好了退路,哪怕如今商星洲已经锒铛入狱,提前安排好的一切依然有效。
他可以拥有一个崭新的未来,去学习,去恋爱,去打拼事业,而商星洲只能在无尽的牢狱里面对着高耸而冰冷的围墙,走过一年又一年。
——就如同十一年前的楚倦。
命运如此相似,一切都在重蹈覆辙。
商星洲判决出来的那一天楚倦前去旁观,商星洲没有提出上诉,他瘦了许多,站在被审判的位置上,有些瘦骨伶仃的模样。
楚倦听完判决走出法院,有一道目光一直追随着他,那是商星洲,在走出去的最后一刻,他听见商星洲沙哑的声音。
“我认罪。”
与楚倦十一年前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被冬日的风吹散,冬日的阳光那样刺眼,让楚倦忍不住微微阖上双目。
那是自由的感觉。
一切尘埃落定以后楚倦收到过一封信,来自服刑的商星洲。
他的字还是跟高中时期一样隽秀工整,也许中间有过许多犹豫,书面上看见很多涂写的地方,并不属于记忆里杀伐果断干净利落的商星洲。
也许,在楚倦所不知道的时间里,他也有过许多挣扎。
他的故事很长,掀开的是不为人知的过去。
商星洲的父亲是个实打实的人渣,他抛弃重病的妻子,殴打年幼的儿子,拿走孩子车祸以后的赔偿,让他终生残疾,但这也许并不是全部。
——他是个同性恋。
却在明知道自己是个同性恋的情况下和商星洲的母亲结婚,只因为想要一个传宗接代的儿子,商星洲在七岁那年发现这件事。
在他的记忆里那是一个枝叶繁茂的夏天,学校夏令营的活动提前因为大雨结束,他背着书包回到家,推开门发现滚在一起的两个男人。
他手里还拿着冰淇淋,整个人没有反应过来,那只冰淇淋啪嗒一下掉在地上,融化成了一团恶心的泥沼。
那是商星洲一辈子的噩梦,在无数个午夜梦回,他梦见那个蝉鸟鸣叫的夏天,窗外瓢泼的大雨,还有卧室里翻滚在一起的男人,他都会挣扎着醒来,跑到洗手间吐的天昏地暗。
之后的无数年,他都快要被那肮脏的泥沼彻底吞噬。
他的出生只是他的父亲想要一个传宗接代的后代,而很不幸他在八岁那年出车祸,成了一个残疾的小孩,那个卑劣恶毒的男人于是拿着他的补偿款二婚,重新有了一个健康的孩子。
再后来,他遇见了楚倦。
他曾经无数次祈祷拯救他的天使到来了,那个嚣张顽劣坐在围墙上朝他笑着的少年,那个要他做家教,让他找一份轻松的工作,要和他考上一个大学的少年,如果不是一个男生该多好。
可他偏偏是个男生,是跟他同一性别的男生。
时隔这样久,他依然清楚的记得十六岁那年学校举办运动会,楚倦在球场上疯跑的模样,少年蓝白色的校服在风中翻飞,他在旁边替他抱着校服,那一刻他冷漠的心脏是如何跳动。
后来楚倦下场短暂休息,也许是累了,靠在他肩上不一会儿沉沉睡了过去,炽热的气息喷在他脖颈和脸颊,所有人都专注于球场,没有人注意香樟树下的两个少年,那一刻他心如擂鼓,鬼使神差地偏过头去。
漆黑的鬓角,飞扬的眉眼,他们靠的那样近,只差一点就能吻上少年额头。
他着了魔一般悄然靠近,却在最后一刻清醒,猛地站起身来踉踉跄跄的跑进了洗手间。
少年的喜欢是骤然升起的火树银花,只是刹那就点燃了整颗心脏。
他用冷水拼命冲洗自己的头和脸,背后全是冷汗,他看着镜子里失魂落魄的人,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看着他轮廓里肖似那个人渣的一切。
在那一刻,某种恐惧攀爬上他的心脏,他想,他是不是也继承了父亲卑劣的血脉,他竟然会喜欢上一个男生。
——他竟然会喜欢楚倦。
可那样好的少年,对他无微不至,是怎样的铁石心肠才能不动心?
那时的他还只有十六岁,他在憎恨那个人渣的过程中发现自己那个人渣原来竟然是一样的人,他是那个人渣欺骗迫害他母亲的产物,到头来,他发现他身上流着的是和那个人渣一般无二的肮脏血液。
他恨同性恋,恨把他的母亲当做工具的渣滓,恨生了他却不肯负责的人渣。
他想要拒绝楚倦对他的好,可是他那样弱小,脱离楚倦的庇护几乎不能存活,他是这样卑劣的既得利益者,他享受着楚倦对他的好,却不能给他任何回应。
与其说他恶心同性恋的楚倦,不如说他在极力抵抗对楚倦的心动,他怎么能推开楚倦了?那是他喜欢的少年。
他一遍又一遍的麻痹自己,告诉自己只是委曲求全,他根本一点也不喜欢楚倦,只是楚倦是校霸,他摆脱不了,只要他考上大学,离开这座城市,就可以永永远远的摆脱楚倦,成为一个正常人。
可他分分清楚的知道楚倦是那样骄傲的少年,只要他开口说拒绝,楚倦就不再会纠缠他,可他怎么舍得呢?
他怎么舍得亲手把喜欢的人推开。
楚倦在每一个黄昏日落送他回家,为他的母亲出了巨额的治疗费用,在那个幽暗的小巷子里为他顶罪,为他坐牢。
没有人是真的迟钝,包括他瘫痪在床的母亲。
只是因为兄弟情义,真的能做到这个地步吗?他的母亲不知道楚倦是为他顶罪,却知道楚倦是为他动手,经历过世间所有磨难的女人在深夜摸着他的头欲言又止。
“星洲,他你们你们是不是”
他的母亲受过太多的苦了,他不能再让她伤心,于是他摇头说,“没有。”
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我不喜欢他,一点也不。
他这样告诉他的母亲,也这样告诉自己,在每一个失眠的深夜,在每一个梦见楚倦的午后。
在此后的十一年里,他没有去看过楚倦,哪怕一眼。
他不能让他的母亲察觉到什么。
他的母亲一生多灾多难,遇见渣滓丈夫,病魔缠身,活的艰难,却在最后几年享受到了难得的安宁,商星洲很孝顺,在他母亲最后的几年里一直陪在她身边,他的母亲死在楚倦出狱的前一年。
临走前,那个形容枯槁的女人用瘦骨嶙峋的手紧紧拉着她唯一的孩子,同他说:“星洲,我希望你过的好。”
那是她的最后一句话,商星洲不知道他的母亲是否察觉到什么,一切已经无从询问。
他的父亲结局也并不好,那个人渣二婚的儿子在初中因为意外去世,那时他父亲的年纪已经大了,再没有生育能力,再后来他被查出艾滋,二婚的妻子火速同他离婚。
他结婚骗子宫都只是想要一个儿子传宗接代,可命运这样无情,他的两个儿子,一个早夭,一个是跟他一样彻彻底底的同性恋。
那个人渣曾经投奔过商星洲,商星洲没有给他一分钱,只在最后见了他一面,最后那一面他看着那个人渣在雨中撒泼打滚要钱,轻声说:“你毁了我一辈子。”
一辈子是那样长的时光,可也许在他七岁那个夏天就已经注定了结局,他走不出去那个令人作呕的噩梦。
梦醒时分永远都是那个泥沼,他无数次梦见十六岁的楚倦坐在高高的围墙上向他伸手,要带他离开,可他最终还是挣脱了楚倦的手。
很少的时候梦见楚倦从高高的围墙上轻巧的跳下来,身手矫健,阳光灿烂又温暖,他在下面伸出手,满满的稳稳的接住楚倦。
抱了满怀。
只是梦而已,醒过来面对的依然是高耸的冷墙。
他在信的最后写道:我这一生都不敢去看清自己的心,前半生对不起我的母亲,后半生对不起你。
所以他一生都在拼尽全力的偿还。
他最后问:楚哥,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一个重新再来的机会,在写下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其实不抱任何希望。
信很长,结尾的时候像是被水晕开,也许是写信的人在最终没能忍住。
楚倦沉默了一会儿,003透明的身体在他身边飞舞:“恭喜宿主触发隐藏剧情!”
“这本来应该是商星洲和沈知丛敞开心扉才能揭开的剧情,没想到最后竟然是宿主触发了主角攻剧情。”
故事是真的,结局是否还能够改写?
楚倦把信放在茶几上,夕阳漫过了海岸,咸湿的微风掀起了海浪。
那句轻而又轻的询问始终没有等到回答。
后来商星洲在监狱收到楚倦寄过来的一封信,信上说,十年以后你出来的那一刻,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商星洲把信贴在心口,那一刻有一瞬间的劫后余生。
也许命运也对他有过些许的眷顾。
那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交流,此后数十年,商星洲再未接到属名楚倦的来信。
所以他不知道,在他进去的第一年冬天,楚倦就因病去世,一个人死在那栋老旧的别墅里。
他没有开始新的未来,也没有去商星洲安排好的学校,他的人生那样短暂,其中大半都为了商星洲而存在。
爱恨都是。
你看,到最后他都报复回来了。
只有受过和我一样的苦,才算偿还。
他在牢狱当中没有见到父母最后一面,所以商星洲也要偿还,他没有见到自己最爱的那个人最后一面。
——他没有见到楚倦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