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待发于春，实葬于冬
天极界，新历501年，东荒偏隅之地，殷川国王宫。
偏僻角落，破败凋敝的院落孤零零横立，歪斜门匾上倚三个落满尘埃的大字：望月宫！
推开金漆暗淡的朱门，妖风横扫肆虐，遍地枯黄的梧桐叶乘风而起，覆满每一个犄角旮旯，冷清宫殿更显萧瑟。
东边头间房屋，简陋床榻上，一少年脸色苍白如纸。
下一瞬少年眼睑轻颤，徐徐睁开，眼底漆黑如墨，深邃如渊，若会噬魂一般。
“帝雨熙，我待你如亲妹，你为何要背叛我！”
往事历历在目，记忆如潮水在脑海汹涌。
那冷艳女子的佩剑闪着寒光，如同冰锥一般，直直刺向殷洛毫无防备的后背。
血液瞬间如同泉涌喷溅而出，将猎猎白衣浸得湿透。
回转身躯，盘髻悄然散落，黑发染血披散在肩，凌冽的目光转为万千不解。
在那娇艳女子冷漠的目光之中，殷洛纵使万般不甘，也只能轰然倒地。
直到本来就灰暗的天空彻底沉寂，万籁俱寂
再次睁眼，便是忆起这等往昔，只道是好长一场噩梦。
“不，这不是梦！”
床上的殷洛大喝出声，呼吸声逐渐急促、粗重；双眼圆瞪着，其中满是血丝，两颊之上尽是涨红之色。
根本难以分辨那究竟是极端的愤恨还是巨大惊喜造成的情绪波动。
“噗！”
在这般复杂跌宕的情绪之下，一股血气自胸腔内向上顶来，涌向喉咙，最终化作一道血箭喷溅向单薄的被褥之上，其中还夹杂着一条蠕动的黑虫。
殷洛狠狠甩了几下脑袋，顿觉浑身剧痛缓解。
而之所以这般激动，是因为那脑中多出的记忆告诉他，此间确为五百年后！
殷洛，本为500年前的绝世天骄！
不惑之龄，便跻身半步真圣之境，其天资足以在当时排进此界前十。
当然，能达到此等高度，除了殷洛天资高绝刻苦修炼外，还因他另一个鲜为人知的身份。
魔帝传人！
魔帝，究竟何许人也？武道到底臻至何境？
纵使殷洛为其传人也是知之甚少。
世人只道是曾在万年前将半个大陆都给屠戮献祭的绝世魔头，一身魔功盖世，喜好生啖血肉，动辄便要屠城以便他吸食精血精进魔功。
殷洛自是不信这些流言，魔帝功法告诉他，魔帝绝不可能是弑杀之人。
奈何传功于殷洛的不过只是魔帝的一缕残魂，所知有限，导致真相无法探究，根本没法为魔帝正名。
当初落得背刺身殒的下场，恐怕也与固执的探究真相有关。
帝雨熙，一位绝美女子，殷洛同时代的另一天骄！
乃是殷洛的挚友红颜，殷洛视其为亲人，却没想最后会栽在她的手中！
难道是为了他身上的魔帝传承？
“虽不知为何，但既然给了我重生的机会，也好当面向那女人清算恩怨！”
“届时必将剜开你的胸膛，看看你这女人到底有没有心！”
“失去的东西，我一定亲手拿回来！”
殷洛强压怒火，500年过去，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帝雨熙的修为不知已经强绝到了何种地步，没有实力一切皆是空谈。
伸手抹去嘴角的鲜血，殷洛神色恢复如常。
除了整个人多出了一丝邪魅的气质外，与先前无任何区别。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踏碎落叶的声音与丫鬟的喧嚣声传进屋内，使得刚回神过来将被褥上黑虫碾死的殷洛一愣。
院中，一个容貌出尘却写满憔悴的少妇正一瘸一拐地走进，随时都有跌倒的风险。
唯一的丫鬟月儿见到主子柳若兰这般模样，将手中刚熬制好的汤药放于石桌之上，连忙冲上前去，将其搀扶。
“不过是父王的玩物，都被贬到这里了，竟还妄称娘娘，也不害臊。”
柳若兰身后，六王子殷枫或许是觉得丫鬟有僭越之嫌，面色不悦，嘟囔道。
身后几个随从听闻此言，不约而同交换了眼神，眼底浮现出一抹嘲弄。
混到这份上的废妃，整个殷川国，她柳妃独一个。
“你！”
听闻这毫不避讳的嘲讽声，月儿瞬间柳眉倒竖，俏脸上满是怒容。
“月儿！”
柳若兰扫了一眼东边的房间，想到了病榻之上的独子，憔悴的脸上写满担忧，将月儿的话打断。
“六王子那疗伤丹药？”
柳若兰斟酌片刻，没理会这些冷言冷语，语速略显急切的问道。
耽搁得越久，对洛儿的伤势越不利，他本就体弱多病，怎经得起折腾，若再拖延，不出意外都难！
瞧见柳若兰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殷枫双眼放光，暗暗咋舌，但想到自己那位父王，内心便泛起深深的无力，无奈只能将内心的龌龊隐藏。
“好说好说，都是父王的子嗣，我当哥哥的自然不会为难七弟。”
殷枫一改先前的态度，在怀中摸索一番，掏出一个洁白的玉瓶。
“这四品疗伤圣丹，其价值可是不菲啊！”
殷枫将玉瓶捏在手中，在手中晃荡。
柳若兰见状大喜，连忙伸出白皙的双手。
而就在此时，殷枫的手却一缩，将那玉瓶收回袖中。
柳若兰扑了空，暗道一声不好，面色一冷看向殷枫。
“六王子这是什么意思？”
却见殷枫那圆润的脸上露出一道意味深长的笑容，掐着玉瓶不急不缓地踱步起来，视线却如同审视猎物一般，在一旁的丫鬟月儿身上反复打量。
“这般珍贵之物，用来给七弟疗伤着实浪费！”
“不如将这丫鬟交由本王子送去教坊司，为王室创造些许收益，也算抵了这丹药的价值。”
殷枫掸了掸袖袍，脸上笑容洋溢，露出本来面目，父王的女人他只有贼心，但眼前这丫鬟不是随手拿捏？
等自己玩够了再送去教坊司公用，谁又敢多说怪话。
再说若轻易将丹药给了出去，万一那废物真的醒转，王后的差事如何交代？
此话一出，月儿一愣，恶心感瞬间翻涌而起，搀扶柳妃的手微微颤抖，不自觉向柳若兰看去。
教坊司是做什么的，她怎能不知，若真是去了，她宁死！
面对殷枫的刻意刁难，柳若兰脸色瞬间阴沉，语调越发冰冷，呵斥道：
“殷枫，王后不过是让你护送丹药而已，本妃可不曾记得还有附加条件，是谁给你的胆子！”
柳若兰紧蹙黛眉，玉额上青筋微微隆起。
果然！那恶毒女人没那般好心肠，竟在这儿使绊！
柳若兰转头看了看儿子所在的房间，又将目光放在了身前的丫鬟上，沉默半晌，就听她怒声喝道：
“速速将药交出，若是耽搁了洛儿的病情，你担得起残害手足的罪名吗！”
来到望月宫这几年，月儿便与他们娘俩相依为命，她早已将其视作家人，她如何会将月儿当做交易的物品。
“呵呵，既然柳妃这般不愿，那只能抱歉了。”
“至于罪名？那明明是御药堂的人检查不周，给错了丹药，七弟命数如此，为兄也很痛心。”
“要不柳妃等等？本王子这就重新派人去取，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检查一下，那废物究竟是死是活？”
殷枫毫不在乎的将这颗假丹碾碎，类似的托词他还有无数。
不过是仗着些许姿色与时间长才被选为妃子的屁民，还真以为变成了凤凰？
如今都被打入冷宫成为废妃了，有什么可傲的。
要知道，他的背后可是王后！
殷枫如此肆无忌惮的态度，加之求药所受的百般刁难，柳若兰更加笃定了谋后主使。
她顿时气结，眼中怒火闪烁，平滑的双肩不断起伏，语气前所未有的狰狞，怒喝出声：
“殷枫，洛儿再怎么说也是你的手足！与你一样，身体里流淌着大王的血脉，你简直没有人性！”
“人性？何止是我没有！”
“手足？那个废物也配得上这两个字？”
“王室的污点，早就该死了，省下一颗四品丹药有何不妥。”
“不能修武的废物，父王难道还会心疼不成？天真！”
此话似乎刺激到了殷枫，他面目有些狰狞，恶语不断，根本没将殷洛的死活放在眼中。
“你”
柳若兰愤恨的指着殷枫，情绪激动导致话不连贯，又有伤在身，眼看就要倒地。
月儿眼疾手快，赶忙将其搀扶。
柳若兰还想说什么，却见月儿深吸一口气，决然站了出来，愤然喝道：
“七殿下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他？将丹药拿来，我与你走便是！”
月儿的小脸上写满了决然，若无七殿下，她早就饿死街头了。
此恩，不得不报！
“无错？弱小便是原罪！既然你如此识相，地上这药”
殷枫怔了怔，内心平复了些，又想再行刁难，却被东边的开门声打断。
“殷枫，你放心，老子死不了，还轮不到你哭丧！”
“带着你那狗皮膏药，给小爷滚蛋！”
东厢门口，殷洛倚靠着门框，好像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但其双眸深处透出的神采，却隐隐给人一种顶天立地般的错觉。
柳若兰与月儿见此情景，面露意外之色，顾不得其它，双双向殷洛飞奔而去。
殷枫也满脸意外，传闻中，殷洛早已身患重症昏迷不醒，怎会如现在这般？
“不对劲。”
殷枫又看了殷洛几眼，当眼神相触之时，殷枫竟浑身一颤。
不只是眼神，殷洛的身上似乎多出了一些别样的气质，玄之又玄。
殷枫下意识有些不安，但也不至于被一介废物吓住，当即反呛道：
“呵，活着也是苟延残喘，三天后的启灵仪式，你照样不能凝聚出灵眼，丢人现眼的家伙！”
语罢，招呼手下将药渣全部塞进树下那条狗的嘴中，便一甩袖袍扬长而去。
而今事情有变，向王后汇报要紧
看着空荡荡的院门，殷洛瞳孔微缩，眸中寒光隐现。
“洛儿，你当真没事了？”
柳若兰神情紧张，细致的查看起殷洛，不放过任何一个位置。
但殷洛除了脸色有些许虚弱以外，并未发现有任何不妥，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殿下，你不知道你昏迷后娘娘有多担心，为了你”
“外面天凉，洛儿身体虚弱，先回房间吧。”
“月儿你去城内找一郎中过来再为洛儿检查一番。”
柳若兰声音温柔，如同细雨般滋润着殷洛的内心。
月儿匆忙离去后，柳若兰将殷洛搀扶到了床边，眼中泪花涌现：
“洛儿，是为娘不好，没能保护好你。”
“母亲，这宫内危机重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要怪只怪我没有足够的实力！”
殷洛有些不适应身份的转变，脸上的神情颇为不自然。
上一世他只是一个孤儿，从未体验过母爱的滋味。
“身在王室，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危机四伏，母亲放心，这一次的启灵仪式我一定能凝聚出灵眼踏上修行之道！”
融合了殷洛以前的记忆，加之先前柳若兰和月儿对自己的态度，殷洛并不排斥两人，只是有些不适应，才将话题转移。
柳若兰见殷洛如此自信，苦涩笑笑没有多言。
连续多年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老天不赏饭吃，要踏上武道谈何容易。
但作为母亲，断不会泄自己儿子的气，只恨自己出身寒微，能给儿子提供的帮助有限。
母子两人又聊了些其它，等到请来的郎中检查确认无恙，交代殷洛静养后，一主一仆便离开了房间。
“上一世，辟海境才改修魔帝的传承，武道始终有不小瑕疵。”
“而如今，只要能在启灵仪式上凝聚出灵眼，就能从头开始，武道便能臻至完美！”
“但就凭现在的这具身体，想要获得启灵石碑的认可，沟通天地之力，无疑是异想天开。”
“定有解决之法，就算只能凝聚一个最低品级的灵眼，我也有信心成为一代强者！”
殷洛眸光一寒，将被褥上那条还在蠕动的黑虫捏死。
深宫之中，没有实力甚至无法自保，谈何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