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花灯
男人用玉簪束起青丝,碎发飘逸,剑眉星目,颀长的身影在灯笼光下形成一道长长的倒影。
如果不看他那因为别扭稍微僵硬的表情真真让觉得他是一个谪仙人。
他用手拦住阮离,不自然地开口:“阮小姐还未及笄,就肖想着谈情说爱,怕是有些辜负阮将军这些年的厚望。”
阮离看着出口便没好话的周玄玉,甚是无语。
这人在说些什么?
疑惑的时候,一只祖母绿镶金边的手镯出现在阮离面前。
阮离:“……”
所以周玄玉是把她手镯当成少女春心萌动的信物了吗。
阮离接过手镯,小心地戴在手腕上,低头捂着嘴,努力让自己的笑没那么明显。
两人身高差很大,周玄玉完全看不清小姑娘的脸,误以为对方是被自己的话弄哭了,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冷声开口:“话已至此,阮小姐好自为之。”
话毕,周玄玉用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温柔动作,拍了拍阮离一直耸动的肩膀。
这将军府的礼仪着实是有些不行,身为一个千金小姐,哭得竟这般难看。
周玄玉收手,看了眼哭到蹲在地上的阮离后,皱眉离开。
察觉到男人离开,阮离捂着肚子,终于笑出了声。
阮离心里周玄玉疯批太子的形象,在这一刻有了些裂痕。
怎么形容呢?
就好像是阮离一直害怕的冷面教导主任,其实在网络里是一个自信且油腻的恋爱脑男人。
阮离收声,接着往阮宣书房走去。
灯火阑珊,阮离看着四周挂满的灯笼忽然有点伤感。
她想起了自己穿书前的日子。
阮离小时候家境很不错,母亲是古琴老师,父亲则是一家公司的高管。
父亲在阮离十岁那年因为高强度的工作心脏骤停,而母亲在阮离高三毕业的那天选择烧炭。
此后,繁华人世间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阮离过得很苦,磕磕巴巴念完大学找了工作日子才算好了一点。
第一次出差,阮离就穿到这本小说里来了。
这么想着,阮离擦去眼泪接着向前走去。
穿书也挺好的,至少现在的她锦衣玉食,还有一个爱她的父亲。
书房。
阮宣拿着封密信,眼神凝重。
太子此次被刺杀,有好几方的势力,连天子派出的皇室秘卫,都葬送在这次事件里。
“爹爹,我进来啦。”
小姑娘声音甜软,让阮宣眉头一展。
大抵是错觉,他总觉得从柏山寺回来的娇娇精神气儿比往日好了很多。
阮离来书房,是想问问芝月下落的。
阮宣叹了口气,芝月失踪的很蹊跷,那具女尸,也是昨日才查出的身份。
仵作说过,此女并非他们燚国人,想要调查清楚背后真相,是件极其麻烦的事。
可这些话阮宣是万万不会对女儿说的,他有能力让阮离一生顺遂平安,自然也不会破坏孩子那份天真无邪。
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阮离只好失落地离开。
不曾想半路遇到了姜柔。
她和宋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身后跟着几个丫鬟有说有笑,母子情深。
阮离看着宋氏那张几乎和自己母亲一样的脸,呼吸一窒。
等她反应过来时,泪水已经打湿整张脸,杏眼红通通地,叫人心疼。
宋氏挽着姜柔的手,恰好和阮离打了个照面。
看到哭得不成样的女儿,宋氏心脏被揪住一样的疼,和姜柔那次不同,这一次的疼好像是真的有一只手揪着心脏命脉不松一样。
无法呼吸。
宋氏颤抖着唇,想说些什么,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脚。
她就好像没看见一样,和阮离擦肩而过。
阮离没在意这些,她又被先前那句话说服了。
是呀,这是原主的母亲,不是她的…
“阮将军就是这般教育女儿的吗,如此擅妒。”
男人清冷的声音在阮离头顶响起,一张雪白的绢帕被丢在阮离怀里。
阮离有些无言,但又被怀里的绢帕感动到了,她连忙擦擦自己的鼻涕泡,恢复正常表情。
周玄玉看到阮离如此糟蹋自己的东西,青筋一跳,念在小姑娘哭鼻子的份上,这次姑且饶她一次。
回到阮离手腕的手镯又开始运作了,它吸着周玄玉身上白光,在阮离起身后,忽然变成了灰色的带着冷气的雾。
阮离有些害怕,她用指尖摸了摸灰雾,除了特别冰以外,似乎没什么伤害力。
而阮离身体,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沉重痛苦。
“多…嗝…多谢太子殿下,您身上的伤可有好一点?”
阮离耳垂红透,她对着周玄玉打了个哭嗝,丢死人了。
只是周玄玉这次出乎意料地没有开口嘲讽阮离,他看着阮离好像看到了幼时母妃刚去世时的自己。
那时他被过继给容贵妃,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从母妃逝世的这件事走出来,也是第一次叫了容贵妃一声阿娘。
当时容贵妃听到这声“阿娘”,高兴的抱起周玄玉手舞足蹈。
在后来,容贵妃就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周明昇。
周玄玉很早就被封为太子,但年幼时的他尚且不懂这些,只觉得做太子是件很烦的事。
因为自己是太子,其他弟弟都不太愿意和他玩,更有甚的,连一句话都不曾和周玄玉说过。
一次周玄玉扶起摔在地上的弟弟明昇,却被容贵妃误以为是他推倒的,那种仇视的眼神。
让周玄玉记到了现在。
少年一直到学了储君之道后才明白,原来容贵妃只是在利用他。
即便如此,周玄玉还是记了好多年。
回神,小姑娘塞给周玄玉一张四角绣满竹叶的锦帕。
那是阮离从香囊里摸出的锦帕,自她穿书后,就一直被放在香囊里,想必是原主塞进去的。
周玄玉捏着滑腻的锦帕,心脏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发了芽。
“听说今日有花灯,阮小姐若是还想哭鼻子,就出去逛逛罢。”
男人依旧清冷的声音,不带丝毫温度,让小姑娘成功起了兴趣。
挂灯笼的树微微有响动,几片叶子被抖了下来,一个黑衣男人抱着剑稳住身形,平日里一丝不苟的脸微微有了裂痕。
旁边还有个一样穿束的少年,他则是瞪大了眼,往这边男人丢了个碎石子:“诶,你说咱们殿下清心寡欲这么多年,今日算得上动心了吧。”
“长熙,殿下的事我们不能妄加揣测。”
被喊做长熙的少年一脸不屑,他啐了口,然后继续靠着树干:“鹤厌,你知道为何殿下每次出门带的都是我吗?”
“为何?”
“因为殿下不想再带个翻版的他在身边呀!”
少年笑得张扬,被鹤厌一把踹下了树。
阮离跟在周玄玉背后,怎么也想不通那日执剑高冷的太子殿下,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不过…
也挺好的,至少让阮离手镯能一直吸他身上的灰雾。
“公子,给身边小姐买盏花灯吧,我们家花灯燃得可久了。”
一个举着各式各样花灯的老翁对着周玄玉吆喝,手里的兔子花灯确实精致的让阮离移不开眼。
“想要?”
周玄玉负手而立,他的身后是燚国盛世繁景,俊朗的脸被花灯照得轮廓柔和,眼角朱砂痣鲜艳,看得阮离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其实太子长得还是很不错的,就是性格太危险,不适合长期相处…
阮离想着想着思绪就飘到了远方,她晃了晃脑袋,甩出自己那些可怕且危险的想法。
小姑娘有了动作,被周玄玉默认为是想要花灯,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锦囊,空荡荡地,让人失望。
老翁笑成菊花的脸瞬间垮了,他瘪嘴小声嘀咕:“这公子看着是个光鲜亮丽的,身上却连个花灯钱都掏不出来,怕不是个吃白食的…”
老翁年纪大了,耳朵有些背,他自认为很小声的话落在旁人耳朵里就跟常人说话无异。
一时之间,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一大半目光都落在了周玄玉身上。
更有个热心大娘丢了锭碎银子过来,她嗓门极大,说话毫不掩饰:“小公子,我比较有钱,不如你跟着我算了,保你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眼见周玄玉脸色阴沉地要滴出水,阮离连忙从自己锦囊里拿出一锭银子递给老翁。
或许是害怕他再次恢复以前的模样,阮离特意说得大声些:“老翁,我家公子的钱袋在我身上呢,他一时忘了也是正常的。”
原来如此,周围看热闹的人觉得没劲,纷纷走散,只有刚刚那个大娘还在原地打量周玄玉。
那种油腻的眼神,让阮离都觉得有些不适。
“太…公子,我们走吧。”
阮离咽下差点出口的“子字”,舌头打了个转,拿着小兔子花灯示意周玄玉离开。
淹没在人群里的长熙拍着鹤厌的肩笑得抬不起头:“看,我说的没错吧,殿下就是动心了,要是放在其他姑娘身上,指不定是什么样呢。”
鹤厌心里殿下一直以来清心寡欲,满心权谋的形象哗然崩塌,他看着阮离娇小的背影,眼神无光。
阮离跟着人流走,东看看西瞧瞧,在停满花船的湖边站住。
花灯暖光在湖面映出点点星河,红漆色的船尾站着几个香肩半露,罗纱束腰的云鬓美人,她们有的举着琵琶,有的则在一旁用软语唱着小曲儿。
盛堂美景,美人婀娜多姿,不禁让阮离看得有些呆。
她想,盛世也不过如此了吧。
身旁周玄玉看着小姑娘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有些好笑,将军府家的独女,连这街边舞伎表演都没见过吗?
“娇娇,你身体好了?”
人声嘈杂,阮离正欲离开的时候,被船上下来的一个锦衣公子扯住了裙摆。
他手里拿着把白玉扇,长发被束的一丝不苟,美人尖恰到好处,眉眼温润如玉,看着阮离身旁周玄玉,脸上写满“你个渣女”几个字。
阮离懵然,思索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原主记忆里似乎是有这么一个人。
“是顾公子?”
阮离斟酌着开口,对方一脸喜色。
自从上次麓山一别,顾煜已经快一年没有见到小姑娘了。
传闻阮家千金已死,他还伤怀了许久,没想到今日竟能再见到她。
“娇娇怎么不和我通信,要是我不到京城来,怕是一辈子都不能再见到你。”
顾煜语气伤怀,活像在丈夫出轨现场的原配糟糠妻。
阮离捂着眼欲哭无泪。
顾煜是原主为数不多的笔友之一,自打患上春寒身体愈发向下,就再也没和他通过信,不曾想今日却突然出现了。
周玄玉站在旁边看着这个男人,眼神逐渐冰冷,本以为小姑娘是个可怜的,如今看来是自己自做多情了。
他抱着手一言不发,在阮离拿开手的那瞬转身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