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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十五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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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维一去三天没有音讯,姜二翠有点沉不住气了。关有良故意不理她,让她求自己想办法。当姜二翠厚着脸皮说起来时,关有良狠狠地骂了她一顿,出了一口恶气。但是,不管怎么说关维也是自己的儿子,正要派人去找,草爬子带来了关维被冬狗子扣押的消息。关有良仔细询问草爬子,只见他呜里哇拉地比划一通,兴奋得脸色通红,却很难弄清是什么意思。关有良又问起肇面三,草爬子不停地点头。关有良不由得又气又怒,这个肇面三,也上山了,也见到了冬狗子,事情办得怎么样也不说一声!有这么办事的吗?他立刻派了两个人,到济世药行去找肇面三。“就是绑票也得把他绑来!”

    关有良恶狠狠地说。

    肇面三被带到关家鹿趟,底着头一言不发。

    “肇面三,吹糖人的搭台子,你架子不小啊!不就是求你办个事儿吗,成不成的也得给句回话吧?你这么不声不响地躲起来算是咋回事呀?”

    “鹿达官,这话叫我咋说呢?我不是白跑了一趟,没讨来啥主意吗……”

    “你不是见到冬狗子了吗?他就啥也没说?”

    “嗯……他倒是说了一句话,你听了可别生气呀!他说鹿达官好歹也是公鸡头上一块肉,大小是个冠(官)儿,自有办法,用不着找别人。”

    关有良几乎不相信这是冬狗子说的话,他的目光直逼肇面三:“胡说,你胡说!这不是冬狗子说的,是你说的!”

    肇面三大叫冤枉。说自己有多大的胆子,敢编瞎话骗人!不敢来鹿趟子,就是因为怕鹿达官听见这话上火。

    关有良想想,肇面三的话也有几分道理,气消了一些,问肇面三见没见到关维?肇面三说见到了,关维被冬狗子捉住,关在一间屋子里。他是上山偷灵茸的,还想暗算冬狗子。冬狗子可能是因为这件事生气。关有良得知关维目前还没有生命危险,悬着的心放下许多。

    关有良问肇面三,他嘱咐的事情可看清楚了?肇面三摇摇头,说没看见关有良说的东西。

    向冬狗子讨主意没讨到,反而挨了一顿奚落不说,还把关维搭了进去。关有良痛骂姜二翠坏了大事。“我说不让关维去,你偏偏鼓动他去!咋样,偷鸡不成蚀把米吧?冬狗子是那么好惹的吗?”

    姜二翠不服:“这咋叫偷鸡?关维不是为了灵茸吗?再说了,一个冬狗子有啥了不起,把你吓成那样!”

    “你知道啥?他不单单是个冬狗子……”话一出口,关有良有些后悔。这是自己内心最隐密的想法,咋能随便往外说呢?“公鸡头上一块肉,大小是个冠(官)儿”,这句话只能出自那个人之口啊!

    “这么说你认识他?那就更好办了,快去求他放人吧!”

    “谁说我认识他?我咋会认识一个冬狗子?”

    “不管你认识不认识,关维是你儿子,你不能见死不救!”

    关有良想告诉姜二翠,关维死不了,冬狗子肯定会放了他,让他长长教训也没什么坏处。但又觉得这话说了她也不信,反而会引起她更大的怀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你去不去?你不去我找人去!”

    姜二翠吼了起来。关有良知道,这个无理搅三分的女人可不是嘴上说说。

    “你找人?你找人只能把事情搞糟了!我可告诉你,把冬狗子逼急了,他啥事都干得出来!”

    “呜——”姜二翠掩面大哭。“关有良,你个挨千刀的……你要是不把儿子找回来,我就和你拼命……”

    “你养的好儿子,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和我商量,出了事情要我想什么办法?冬狗子是什么人,你们想上山就上山吗?”

    “要是不能救出关维,我就不活了,吞大烟膏算了!”

    关有良被姜二翠搅得心烦意乱,再三考虑,想出个办法。

    “行了行了,你也别闹了。我有个主意,就看你同意不同意了。”

    “啥主意?快说!”

    “要想救出关维,只有一个办法,求梅亦香出面……”

    “梅亦香?你就是忘不了她……”姜二翠瞪大了眼睛。

    关有良这个主意是转眼之间想到的。他隐隐约约地有个念头,想试探一下冬狗子,梅亦香是最合适的人。

    没想到姜二翠坚决反对,辱骂关有良无能,把关维被抓说成是梅亦香与冬狗子的合谋。关有良虽然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却也奇怪,这个泼妇怎么也把冬狗子和梅亦香联系在一起?

    这更加坚定了关有良的想法,他不理睬姜二翠,去找梅亦香。没想到姜二翠却死死地拉住他,不让他走。

    正僵持着,关鹿扶着梅亦香进来了。

    关有良和姜二翠愣愣地看着梅亦香。也难怪他们吃惊,梅亦香不知有多少年没进这个门槛了,

    关鹿扶着母亲坐下,说:“爹,大妈,你们别吵了。我妈说她能救出我哥。”

    梅亦香看着二人,认真地点点头。

    “这……”太出乎关有良的意料,他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姜二翠擦着眼泪,眼珠乱转,判断梅亦香的真实目的。

    “行不行啊,快给个回话!”

    关鹿不高兴了。

    “这可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姜二翠阴阳怪气地说,“演秦桧不用卸装,没见过你这花脸。啥时候你们娘俩关心起我们关维来了?”

    “大妈,关维是我哥呀!”

    关鹿说。

    “就是嘛,一家人不能说两家话。”

    关有良不悦地看看姜二翠。

    姜二翠翻翻眼睛:“都姓关不假,是不是一家人那可两说着了……”

    “二翠,你咋又来了?这不是商量咋救关维吗?”

    关有良沉下脸来。

    姜二翠并不示弱:“救关维?就凭她?不是我小瞧人,别走不到地方再累死在半道上!传到外面说是我们逼她上山找人的……”

    梅亦香愣了一下,她万万想不到姜二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再说了,就算她能找到冬狗子,人家凭啥答应你呀?你有金山银山买他,还是他七大姑八大姨?那么有面子?”

    梅亦香脸色骤变,全身哆嗦。关鹿也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说不出话来。

    关有良喝道:“二翠,你胡说什么!”

    姜二翠不停地撇嘴:“哟哟,我胡说!你当是丢的小猫小狗,犄角旮旯就能找回来?那可是个大活人呀!梅亦香,你想去,也成,那你说说,你有啥办法救人?”

    “办法?这……”梅亦香愣住了,关鹿也紧张地看着她。她从来没有想过,这还需要办法吗?上山去见个面,说句话,人不就回来了吗?她有一种感觉,让她有理由相信,只要她张口,冬狗子会给她面子的。所以她听说冬狗子扣住了关维,才主动要求上山的。

    姜二翠得意洋洋地看着梅亦香:“哼,没有金刚钻儿,就别揽瓷器活儿!关维多关两天,也就是遭点罪,算不了啥。我们关维有人惦着不是啥坏事,就怕万一有人帮了倒忙,别让他再把小命搭上!别管咋说,我可就这一个儿子!”

    关鹿再也坐不下去了,扶起梅亦香:“妈,咱们走!”

    关有良伸手拦住她们,想说句什么,却被姜二翠的眼色给瞪了回去。

    姜二翠看着她们的背影,骂道:“呸,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关有良叹口气:“二翠,救兵来了,你又给赶走了。你到底想咋办?”

    “她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你信着她了,我还信不着呢!要我说,求冬狗子你去,要不就我去。”

    “好吧,我考虑考虑……”

    “啥?都啥时候了,你还要考虑?看起来,指望你救关维是不行了!”

    一个役丁神色匆匆走跑进来:“鹿达官,不好了!”

    “什么事,慢慢说!”

    役丁结结巴巴地说,这几天已经稳定的鹿疫,昨晚又二次抬头,几乎所有的鹿今早都停止进食。发烧发喘,两眼通红,流泪不止,站都站不起来。若再想不出办法,不到十天,鹿就得全部死光。这些天关鹿配制的草药给鹿服用后,起了一定的缓解作用,一部分鹿能吃一些精饲料,但并没有根除疫情。鹿疫二

    次袭来,更加猛烈,也更难治服。怎么办呢?

    关有良的目光又一次落在荒木留下的药上,那些花花绿绿的箱子里,就装着能使鹿趟子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吗?也许是这样。但是,就这样输给日本人吗?用了他的药等于是饮鸩止渴呀!关家鹿趟是几代人经营的产业,绝不能这样拱手让出!关有良立刻吩咐,派专人去奉天买药,快去快回。他还要和关鹿商量一下,改进原有的药方,提高疗效。

    看着关有良脚步匆匆地离去,姜二翠说:“关维呢?关维咋办?”

    关有良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话:“他死不了!”

    姜二翠气得一跺脚。

    关鹿正陪着母亲流泪。这个姜二翠,好心当成驴肝肺!姜二翠一直把她们母女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就算陪上万分小心,也难换姜二翠的一回笑脸。梅亦香本想趁关维被扣的机会出点力,改善一下关系,谁知这个姜二翠根本不买帐,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梅亦香又拿着那只木碗喝酒,这只椴木刻的碗不知有多少年了,早就变成了暗红色。关鹿只记得木碗和挂在脖子上的野猪牙是小时候的玩具。长大后她发现,只要母亲喝酒,肯定就是遇上了不愉快的事情。母亲是把一肚子要说的话用酒稀释之后,再咽进肚子里。这样的酒是什么滋味儿?冬狗子出现以后,母亲的心事更沉重了。关鹿常看见母亲对着大烟袋发呆,或者不停地抚摸它,手指在烟袋的关节上缓慢地移动,像是大烟袋得了风湿病,需要按摩治疗;又像是嫌它从没变过样,要把它捏成新的花样。听说冬狗子扣住了关维,母亲显得坐立不安,并主动提出要去救出关维。关鹿隐约觉得,母亲的姿态和冬狗子有关。她是不是想借这个机会,既能救出关维,也能见一见这个一直隐藏在深山老林里的冬狗子呢?不管姜二翠是什么态度,有一点她说得对,凭什么人家会给你面子?你和冬狗子是什么关系?关鹿忘不了赖传久说冬狗子拿着一支红水曲柳大烟袋时,母亲的神情:意外而震惊,随即把自己的大烟袋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一只如猫啊狗啊的宠物。此后酒量大增,关鹿劝都劝不住。她看得出来,赖传久的话像一阵春风,吹燃了母亲心中的火种,她是在用酒浇灭心火呀!想到这里,关鹿恨自己的父亲关有良,他从来也不关心母亲,连多看一眼母亲都烦。在那个泼妇姜二翠面前,他总像一只霜打的茄子。关鹿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关有良没到母亲房里来过了。他只是慑于姜二翠的雌威吗?不,不。他对母亲没有任何感情!这么多年,哪怕他稍稍尽一尽丈夫的责任,母亲也不会天天以酒浇愁。母亲说过,没和关有良离婚,完全是因为自己太小的缘故,可是,现在自己长大了,母亲还有什么牵挂吗?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关有良走进来。

    “关鹿,鹿疫又抬头了!”

    无论关鹿对关有良如何不满,但一提到鹿,她就把这些不愉快忘到恼后,全部注意力都转到鹿的身上。“我马上去喂药!”

    关鹿抬脚就走。

    “别急。你想想,原来的配方还差点啥?我总觉得药力不够呢?”

    “我琢磨着药是一味也不少,就是现在用的灵芝差点劲儿,要是能找到更好的高山灵芝,药效还能提高。”

    “好吧,我帮你打听打听……”

    梅亦香听着两人的对话,眉头渐锁。见两人往外走,她叫了关鹿一声。

    关鹿回头:“妈,有啥事儿?”

    梅亦香招招手,关鹿凑过去。梅亦香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你妈说啥?”

    关有良问。

    关鹿边看边说:“妈说有一个人能消灭鹿疫……”

    关有良来了精神,走到跟前:“谁?她说的是谁?”

    梅亦香好像正等着关有良,盯着他的脸画了几个字。关有良看明白了,她写的是冬狗子。

    关有良突然瞪大眼睛吼道:“你怎么老想着他?”

    关鹿吓了一跳,梅亦香的大烟袋也掉在炕上。

    关有良继续吼道:“我告诉你们,想找谁都行,就是不能找这个冬狗子!”

    说完拂袖而去。

    关鹿愣了一下,追出门外。

    “爹,这也许是个好办法。我看冬狗子对灵茸那股劲儿,备不住能有治鹿疫的办法。你不想用日本人的药,自己治又没有太大的把握,让冬狗子试试有啥不好?”

    “不行!鹿疫就由你来治,治好治坏没有人怪你。”

    关有良坚决地说,大步离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告诉你妈,以后在我面前,少提冬狗子!”

    关鹿失望地回到屋里,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转瞬之间,关有良就斩断了她们母女和冬狗子的一切联系。她看见母亲又端起了木碗,不知道怎样安慰她。为什么母亲的一片好心总是得不到回报呢?不,不要说回报,连人家一个好脸都换不来!这些年,母亲总是低三下四,甚至不得不搬出来住,这是为什么?有啥地方得罪他们了?真不敢想象,这样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

    梅亦香一口喝干碗中的酒,平静地说:“关鹿,我要进山。”

    关鹿吃了一惊:“妈,你要去找冬狗子?”

    在关鹿的记忆里,这是母亲第一次要做违背父亲意愿的事情。

    梅亦香点点头,“我不能看着鹿趟子完蛋。”

    “妈,你这是何苦呢?没看到人家的态度吗?”

    “我不管他们是什么态度,是看在鹿趟子的份上。关家鹿趟不能这样垮掉。关家鹿趟不是关有良一个人的。”

    不是他一个人的是谁的?谁是鹿达官鹿趟子就是谁的呀……关鹿心里凛然一惊!原来,这么多年,母亲心中隐藏着这样具有反叛意味的想法。关有良虽然当上了鹿达官,但在母亲心中,鹿趟子并不属于他,而是仍属于原鹿达官关近山。即使关近山已经死了,但睹物思人,难以忘怀。就像母亲虽然嫁给了关有良,但她的心还是属于死去的关近山一样。关鹿终于从母亲长年紧闭的心扉中,看到了一点光亮。那,也许就是母亲活下来的动力吧。

    关鹿想了想:“妈,我陪你去。”

    梅亦香摇摇头:“你在家给鹿治病,给我找个人带路就行。”

    关鹿知道无法劝阻母亲。她不愿意母亲心头总是压着沉甸甸的磨盘,那会把母亲压死的。见一见冬狗子,能让母亲释怀,也一件好事。她想不通,为什么关有良千方百计地阻挠母亲和冬狗子见面,难道他不想拯救鹿趟子吗?冬狗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让关有良又想又怕?……啥时候自己也能看一看这个神秘而又令人恐惧的人物?不,怕他的人只有关有良,他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是很高大的。

    给母亲找向导好办,只是这件事要悄悄地进行,不能让关有良和姜二翠知道。自己留在鹿趟子,也可以给母亲打打马虎眼。纵使关有良有天大的怒气,统统撒在自己身上好了。

    在关鹿的精心安排下,梅亦香坐着大车进山了。虽然大车只能走一半路,毕竟可以节省一些体力。

    第二天,关有良发现梅亦香不见了,心里猜到八九分。除了痛骂关鹿,没有别的办法。关鹿让关有良把火发个够,才心平气和地说:“让母亲进山去没有什么不好,现在,拯救鹿趟子是压倒一切的大事。你不进山,还不让别人进山,外人会以为你诚心不让鹿趟子得好呢!你就是有千条理由、万条理由,不救鹿趟子也不算理由!想想吧,关家鹿趟子若是垮在你关有良手里,你就是千古罪人,百年之后如何面对祖先?”

    这番话义正辞严,句句占理,竟让关有良半响说不出话来。眼前的关鹿,再也不是整天默不作声,只知道辛苦劳作的小姑娘,而是一个富有主见、胸襟开阔的大人了!从此以后,若是娘俩联手对付他,还真招架不了呢……关有良惊讶地看着关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不知道,关鹿的成熟对于他来说,是喜还是忧?

    关有良怕姜二翠知道,闹出更大的波澜,在她面前佯装不知。他不知道梅亦香和冬狗子见面会发生什么事情,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决不只是证明他的全部预感。他也看出来了,梅亦香也想证明自己的预感,所以一定要见见冬狗子。既使这次不见,以后也得见,他想压是压不住的。两人见面,会说些什么?反正自己没有对不起梅亦香的地方,应该兑现的诺言全部兑现了。姜二翠除了撒泼,又知道什么?他看着关鹿忙碌的身影,暗自奇怪,梅亦香为什么不带她去呢?

    第三天头上,梅亦香回来了。她带回口信说,冬狗子同意放回关维,但必须让关有良去见他。关有良还在等下文,鹿趟子究竟怎么办?梅亦香却再也无话。关有良看看她的表情,除了有些疲惫,和上山前竟没有什么不同。他觉得自己已经嗅到了一场波澜的气息,摧枯拉朽,势不可挡,却在快到眼前的时候,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这让关有良大惑不解。比起关维的命运,关有良更关心的是梅亦香和冬狗子见面后的情形。算算时间,梅亦香在山上连半天也没呆上,岂不是打个照面就回来了?整个感觉是关有良派梅亦香到邻家送一件借用的东西,送去了,道过谢,她就回来了。也许,以前自己的种种忧虑都是胸口挂茄子,多心了,冬狗子就是冬狗子。至于红水曲柳大烟袋,那是别人的。红水曲柳到处生长,用它做大烟袋的人很多。不过,冬狗子许多让人难以理解的行为该做何解释?他关心灵茸,却不据为已有;关心灵茸理就应关心鹿疫,他又不闻不问……关有良还想细问问其他情况,见梅亦香一直呆呆地看着窗外,根本无视他的存在,只好带着一肚子疑团讪讪地离去。

    去不去见冬狗子?他没拿定主意。冬狗子不要钱不要地,却只要自己去见他,这是为什么?他这样看重自己的面子,想干什么?有求于我吗……

    关鹿问的结果也差不多。梅亦香对一连串的提问,唯有一味地摇头。从她的表情上也看不出有什么波动。对于没能找到拯救鹿趟子的办法,关鹿觉得十分失望。没想到,被人们传扬的神乎其神的冬狗子,竟然是一个冷血动物,对鹿疫的流行无动于衷!这样的人,和关鹿崇拜无比的采药高手相去甚远。也好,弄清了这是一个不能指望的人,还是自己的梦自己圆吧!她劝了母亲几句,又去忙自己的事情。

    没有人知道,比起关有良和关鹿,梅亦香是抱有最大希望的人,因此也是遭受失望打击最严重的人。冷藏于心底二十多年的思念,经过这次会面,没有丝毫的解冻,反而更加冰冷坚硬。这是一次冰山与礁石的撞击,除了在冰山上留下几道轻微的划痕,在礁石上撒下些许冰屑,连浪花都没激起一点儿。留在礁石上的冰屑,在海风的吹拂下,一会儿就踪迹全无。回来时,坐在颠簸的大车上,梅亦香心如枯槁。山风呼啸,草木悲鸣,梅亦香除了懊悔还是懊悔。她突然感到,如果想自杀,她连跳下山崖的力气都没有。

    赖传久接到刘老静派人带来的口信,让他去义和堂大药房,有事情找他。赖传久心想,大概又是谈在南洋合作办药店的事。原来没有这个打算,既然刘老静提出来了,长白山的药材资源又这么丰富,何乐而不为呢?正巧这两天没事可做,去一趟也可以。他本想和琉璃琐说一声,可她跟着草爬子进山里玩去了,赖传久等不及,就学冬狗子的样子,在门前留下草木灰画的线,下山去了。捎信的人牵着两匹马,让赖传久骑上一匹。赖传久头一次骑马,不太习惯,幸好马很听话,又有捎信人照顾着,下山时省了很多力气。

    来人没有把他送到义和堂大药房,而是带到海平县最高级的一家饭店——溢香阁的雅间里。挺大一张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酒菜,刘老静正歪在一边的卧榻上吸大烟,看来是等候多时了。见赖传久进来,只欠了欠身子:“来了?抽两口?”

    举举手中的烟枪。

    赖传久急忙摆摆手拒绝,他没有这个嗜好。

    刘老静过足了烟瘾,走过来:“赖先生,请坐。”

    赖传久坐下,心中疑窦丛生。看这架式不像是谈合作药店的事情,倒像是有求于我,不会是与刘萍有关吧?

    刘老静为赖传久斟酒:“自从治好小女的病,一直没有机会好好答谢赖先生,反给先生添了不少麻烦。今天得空,备些薄酒淡菜,谈不上是感谢,只是请先生一叙。”

    这番话更让赖传久陷入五里雾中,摸不着头脑。看看宽大的桌面,他们两人只占了一角。刘老静说:“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两个。赖先生,自从认识了你,我就觉得你不是一般人物,将来肯定有大造化。若不是你我年龄相差太大,我都想和你结为兄弟。不过,这也没什么,若是赖先生不嫌弃老朽,我们倒是可以做个忘年交,不知赖先生意下如何?”

    赖传久不好意思地说:“言重了言重了,赖某在刘老板面前只是晚辈,怎敢装大?能攀上刘老板这样的关东商界名流,是赖某的荣幸,很多事情还要仰仗刘老板呢。刘老板若有事相求,尽管吩咐,我绝不会推托。”

    “哪里哪里!”

    刘老静客气着,端起酒杯:“来,先干为敬!”

    一口喝下。

    赖传久也喝了下去。他以为刘老静要言归正传了,刘老静却皱起眉头问道:“这几天赖先生可见过小女刘萍?”

    赖传久微微一愣:“刘萍?她怎么了?”

    “唉!还不是因为灵茸,让荒木逼的,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愁得我茶饭无心啊!”

    赖传久脸色严肃起来:“刘老板莫不是让赖某交出灵茸吧?”

    刘老静摆摆手:“你误会了。老朽确实喜欢灵茸,但它是宝物,该是谁的就是谁的。那也是缘份,我是不会从别人手里巧夺硬抢的。小女刘萍因为灵茸的事陷得太深,得罪了荒木,我真是担心她呀!”

    刘老静愁容满面,摇头叹气。他对刘萍的父爱之深,赖传久确有感触。

    “刘小姐离家几天了?”

    “到今天是三天整,我派人到处寻找也不见人……要是没到你那里去,就一点辙儿也没有了!”

    赖传久心想,没有刘萍的帮助,灵茸是夺不回来的。可以说她为灵茸的回归立了头功。现在荒木迫害她,能坐视不管吗?这是应该想到的,怎么可以用过人家就撒手呢?卸磨杀驴不是赖传久的作为。“刘老板,找回刘萍是我份内的事情,万死不辞。你想咋办,快说吧!”

    刘老静摇摇头:“我请你来不是为这件事。萍儿这孩子拗得很,根本不听我的话。她要是因此躲起来,荒木找不到她,说不定还能免去灾祸……先不说这个了,咱们谈正经事。赖先生,老朽不敢动问,先生可曾婚配?”

    怎么,这就是刘老静的正经事?自己虽然还未订婚,但从未想过要在关东找个姑娘。“赖某尚未婚配,也不曾订亲。但刘老板一片好意晚辈心领了,只是赖某不想在此地订亲……”

    刘老静制止赖传久:“哎,门关得可倒是紧,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我不是为你提亲,是求你为一个姑娘办件事,这个姑娘你见过的……”

    “我见过?”

    赖传久心里直划魂儿。该不是刘萍吧?若不是她,那还能是谁呢?琉璃琐?就算是她,也轮不到刘老静来介绍呀!除了这两人,自己还认识哪个姑娘?哦……关鹿,她是鹿达官关有良的女儿,更不可能。能想到的他都想到了,也没理出个头绪,茫然地看着刘老静。

    “想不起来?我提醒提醒你,你们偷回灵茸的时候……”刘老静意味深长地看着赖传久。

    偷灵茸时,刘萍找了个帮手叫金娜,可她是个妓女呀!妓女?这是不可能的……可是,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人呢?

    赖传久摇了摇头:“刘老板,你别让我闷在葫芦里,盖着盖儿摇了,她到底是谁呀?”

    刘老静叹了一口气:“真想不出来?我说的就是金娜呀!”

    赖传久瞪大眼睛,惊讶中还有几分惶惑。“刘老板,你不是开玩笑吧?”

    刘老静摆摆手:“你看我像开玩笑的样子吗?”

    “什么?你怎么可以让我替一个妓女……”赖传久仍然不相信这是真的。

    刘老静把一对金戒指拿出来,放到赖传久面前。“这是金娜给你的,她想让你用这个为她赎身从良。如果不够,剩下的老朽包了。”

    “不!”

    赖传久站起身来,坚定地说。刘老静吓了一跳,他想到赖传久会拒绝,没想到态度会如此坚决。“这不是红豆沙与白果粥捞埋一堆吗?刘会长,这种事我是不会干的,你还是另找别人吧!”

    赖传久一着急,广东话也跟着出来了。

    “赖先生,别急嘛……来,坐下说话。”

    刘老静像是安抚一个孩子,扶着赖传久的肩膀,把他按到椅子上。

    “刘老板,你该替我想想,我如果做了这件事,传到我们那里,谁家的姑娘还肯嫁给我?”

    赖传久的语调缓和了一些,但不容置疑的坚定态度没有丝毫的改变。

    “唉……我知道事关赖先生的声誉,可是,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老朽是不会走这一步的……有辱赖先生名声地方,就当老朽糊涂,满口胡言罢了!唉,你是不知道啊,老朽能有今天,金娜给了我多少帮助……”刘老静把他和金娜多年的交往,他对金娜的感激以及金娜面临的处境说了一遍。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何况是金娜!能帮他逃离苦海就是老朽一生中最后的愿望了!”

    话至此处,刘老静已是老泪纵横。

    赖传久没有想到,刘老静除了对刘萍的生母以外,对一个妓女还有这样的感情。烟花柳巷的女人,有什么真情实感,值得男人付出这样的回报?性服务说到底是一种商品,是应男人的需要而产生的,一手钱,一手货,一个愿买,一个愿卖,人一走,茶就凉,用得着这样假惺惺的吗?

    “实不相瞒,为金娜赎身的事情我考虑了许多人,但这些人要么有钱无德,金娜被他们赎去等于尿窝挪到屎窝;要么无钱无德,把金娜交给这样的人更不放心,说不定又被卖了!比较靠得住的倒是山里的农民、猎人,可你想想,金娜到了那样的人家,肩不能担,手不能提,谁能把她当花瓶养着?再说,山里人都盼着生个一男半女的,可金娜她早就不能生孩子了!思来想去,觉得赖先生虽然是远道而来,但既有身份,人也善良,只需担个虚名,救出金娜即可,所以才不无冒昧,斗胆提出……”

    赖传久认真地听着,忽然说道:“刘老板,要是让我救别的人,我肯定二话不说,别说只担个虚名,就是需要我赴汤蹈火也没啥了不起的。只是,为了一个妓女,我……”

    刘老静摆摆手,打断他的话,感慨万端地说:“老朽活了一大把年纪,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子。不错,金娜是个妓女,但老朽认识她多年,觉得她虽在风尘之中,心里还保留着一块洁净之地。老朽当年若不是碍于诸多不便,也早将她赎出妓院了。”

    金娜的想法虽然不是亲耳从她口中听到,但赖传久还是感到,此言不虚。在火车上他们假扮夫妻时,金娜爽朗的笑声还留在耳边。赖传久当时就很奇怪,青楼女子的笑声很少有这样纯洁无瑕的。特别是当她听说要偷的东西是灵茸时,更是分文不取,豪侠之举令人叹服。这就是刘老静所说的,她心中的一块净土吧!她的笑声和举动无疑都植根于这块净土,显得那么沉稳和扎实。就冲她无私帮助他们盗回灵茸这点上看,也应该帮这个忙。不过,帮妓女赎身非同小可,就算是酒糟鼻子不喝酒,担个虚名而已,可万一传出去,以讹传讹,弄假成真,他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怎么办?

    刘老静又不慌不忙地吸上了水烟袋,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一个人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正是刘萍。只见她面容憔悴,头发蓬乱,眼睛直直地看着赖传久,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快,快走,荒木他……荒木他要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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