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十四 章
肇面三来找冬狗子时,不像每次那样,一门心思琢磨怎么能用最低的价钱收到最好的药材。关有良求他上山,他之所以能一口应承下来,是觉得这件事他两头都能得到好处。当说和人他不是第一次,这次求他的是往日在他面前不可一世的鹿达官,这就足够了。
当他兴致勃勃地上山时,才发现这件事远不像他想的那样两头得好处,而是秃子烂腚,两头遭罪。
他走累了,在一处山石上歇脚,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两个人来。这两人一高一矮,三十多岁年纪,看穿衣打扮不知是干什么的,但至少不是山民。两人虽然都是赤手空拳,腰间却是鼓鼓的,像是别着家伙。再加上横眉立目的样子,显然不是良善之辈。
是土匪吗?像,但又不完全是。肇面三虽然心里害怕,但对付土匪他还是的主意的。没等他开口,矮个子说话了。
“你就是肇面三吧?”
“是我,是我……”
“进山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收药材呀!”
“谁不知道你是收药材的,装什么装?”
高个子拍拍他的肩:“肇面三,我们哥俩儿在这儿等你大半天了。你这次进山除了收药材,怕是还有别的事情吧?”
“这……”
这两个人是什么来头,请冬狗子的事他们也知道了?按说,这也算不了啥大事呀!
矮个子推了他一把:“问你话呢,没听见呀?”
“听见了,听见了……这次上山还想请冬狗子下山,帮着关家鹿趟子治鹿疫,要不,鹿全都死光了……”
两人互相看看,点点头。
高个子说:“看你还算识相,肇面三我告诉你,见了冬狗子什么也不许说!明白吗?”
“我没听明白……大爷你是让我……”
“装啥糊涂?”
矮个子又推了他一把。“让你别提请冬狗子下山的事!”
“这是为啥呀”
“少罗嗦,该你问的你问,不该问的插什么嘴?”
“你记好了,肇面三。若是不按我们的话去做,你的济世药行,还有你的一家几口,那可就……”
“二位爷,别说了,别说了。肇面三我啥都明白。见了冬狗子我若说一句鹿疫的事,让我不得好死!”
“嗯,这还差不多。想骗我们量你也没这个胆子!”
两人走了半天,肇面三才回过神来。他后悔在刘老静和关有良面前夸下海口,不知道该怎么了解这件事。总不能这样灰溜溜地回去,上了山再说吧!
冬狗子看到肇面三时,好像没有注意他的脸色有点不对头,而是把他带到一间下屋里,指着关维说:
“你看这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暗算我?”
肇面三吃了一惊。屋里的光线有点暗,好一会儿,他才认出是关维。只见他灰头土脸,打不起精神。见有人来了,睁开眼睛看了看。
“肇面三,是你?”
关维像是看见了救星,叫了起来。
肇面三吓的一哆嗦,刚想回答,忽然想起了那两个人。
“肇面三,是我爹让你来的吧!快给我讲讲情,让冬狗子把我放了……”
关维大声喊着,肇面三没听见一样,呆呆地站着。
“喂,肇面三,人家跟你说话呢,没听见呀!”
冬狗子说。“谁,谁呀……”
“这小子不是一直叫你的名字吗?”
“噢,你说的是他呀……不,不,我不认识他!”
肇面三
说完,转身就走。
“肇面三,你说什么?你个兔崽子,烧成灰我认识你的骨头,你敢说不认识我?你给我回来……”关维像是刚吸完一个大烟泡,突然来了精神。
“听见了吧,你爹没求人来救你,老实呆着吧!”冬狗子说话的功夫,肇面三已经跑出去很远。
冬狗子说:“肇面三,你别跑!你上山干什么来了?”
“我还能干什么,收药材呀……”
“不想说是不是?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告诉鹿达官,他好歹也是公鸡头上一块肉,大小是个冠(官)儿。屠夫说猪,农夫说谷,防治鹿疫是他本行的事儿,不要乱找人。”
肇面三啥话也不说,鸡啄米般地点头。他不知道关维要杀冬狗子和关有良请冬狗子拯救鹿趟子有什么关系。靠着是皇族的后裔,他管了大半辈子闲事,也从中捞到不少好处,挣了一些面子。但此时他连肠子都悔青了。这明明是件没有愿意干的事儿,只有自己傻狗不识臭,关近山花说柳说,说啥信啥,让他哄得老婆上了轿,就由不得人了。肇面三确信,眼下就当啥也没发生过才是保全自己的好办法。
他下山以后,悄悄回到济世药行,躲了起来。
关有良干等肇面三也不见他回来,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六神无主,五花头又找上门来,向他借钱。
“你不好好地在大杨树猫着,出来乱跑什么?让人告上去你不是害我吗?”
关有良瞪大了眼睛。
五花头仍是一副皮笑肉不笑了样子:“别怕,我办完事就走……”
“哼,一上磨道不是屎就是尿,就你事多。快说!”
“也没啥大事,呆得怪腻歪的,推了几把牌九,钱输光了,想在你这儿通融点儿……”
看着五花头厚颜无耻的样子,关有良想拿起凳子砸在他的头上,让他满脑袋开花!这等于他请了个活爹养在家里,什么时候是个头?
“五花头!你别蹬鼻子上脸的,把你留在大杨树就够意思了,你还以为你是什么高人贵客吗?”
“嘻嘻,我不高,也不贵,我就是个官府通缉的要犯。你倒是又高又贵,可是你胆敢把通缉犯藏起来,该问个何罪呀?”
关有良气得直翻白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鹿达官,你也用不着这样。那个狼七是天津卫来的,在这儿呆不长。等他走了,我也就没事了。”
没事了?说得轻松。你五花头就是一个普通的通缉犯吗?你算是攥住了我的有把烧饼,有机会就往外抡呀!
五花头仿佛看出了关有良的心事:“其实那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我从来没向别人说过……谁待我好我心中有数!”
“少罗嗦没用的,要多少?”
五花头伸出一个巴掌。
“你……真是出家人不贪财呀!我这儿正闹鹿疫呢,到处等钱用!”
“罗锅上山前(钱)紧,那也好,你吃肉也得给我点汤喝吧?你看这样中不?给点别的东西,都是鹿趟子自家产的,像鹿茸啊、鹿皮啊、鹿肉啊……反正鹿身上的东西都行。”
关有良气愤地说:“五花头,实话跟你说,要钱要物都没有。能管你饭吃就算烧高香了!”
五花头把脑袋摇得像拨郎鼓:“真的?常言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看就算是鹿趟子的鹿全死光了,你关有良也不至于到这份上吧?”
“你回大杨树等着吧,有了钱我让人给你送去。”
关有良冷冷地说。
五花头并不计较关有良的态度:“真的?那也好。我回去等着,再玩牌的时候让他们记帐,就说到你这儿一块算,行吧?你看是五天一结帐还是十天一结帐?”
关有良气得直哆嗦,指着门外:“滚,你给我滚!”
五花头仍然不火不恼:“别这样,鹿达官,我不能总那么走背字,还说不定能赢呢!这么着吧,你算是押会,我要是赢了你也得双份儿,从今往后,不说让
你日进斗金,也得是财源滚滚……”
关有良不想和他纠缠,拂袖而去。
“别走啊,鹿达官,我还有话要说呢?”
五花头拉住他。
关有良停下脚步:“你还想干什么?”
“跟你打听一个人。”
“谁?”
“梅八卦的女儿梅亦香。听说她是前任鹿达官关近山的媳妇,后来嫁给了你,给你当了二房……”
关有良倒吸一口冷气,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你,你问她干什么?”
“哈哈哈哈!”
五花头大笑。“鹿达官,你别紧张。你让我见她我就见,你不让我见我就不见。我知道她人还在就行了。”
“五花头!她在不在和你有啥关系?”
关有良越发慌张起来。
“没关系,没关系!我不过是随便问问,你别多心……我这就回去,等你派人给我送钱。不过丑话说到前头,要是没人给我送钱,我还会来找你的……”
五花头扬长而去,关有良觉得自己的思维全乱套了。数不清的念头生生不息,在头脑里窜来窜去,闪闪烁烁,没有一个是明确的,也没有一个可以捕捉的。他甚至可以听到这些念头发出嗒嗒嗒嗒的响声,震耳欲聋。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头即将被割茸的鹿,让人赶到了预先设计好的通道里,无法转身,前面的路只有一条,后面的挡板推着你走过去,把头伸向固定头颅的洞里,看着那锋利的刀刃砍向头颅……他不敢想象,五花头若是和梅亦香见面,会出现什么情况。这个五花头,就是一颗定时炸弹,不知什么时候爆炸!真的炸了,不要说大广川、海平县,就连奉天城也会震得直抖!这颗炸弹就挂在关有良的心头,冰冷,沉重,随时可以感到它打磨心脏时粗糙坚硬的质感,想甩甩不掉,想剜剜不动。
这件事又被关鹿发现,告诉了梅亦香。梅亦香听说五花想见自己,关有良却百般阻挠,更是引起了她的兴趣。她要关鹿尽快查明五花头的住处,一定要见见他。
关鹿已经得知五花头藏身于大杨树鹿场,以防治鹿疫的名义,很快就找到了他的住处。不料,关鹿带着梅亦香来见五花头时,他却矢口否认他就是五花头,更不承认找关有良借钱的事情。
梅亦香母女顿时愣在那里。碰了钉子不要紧,梅亦香可是有一肚子疑问要打听清楚,这些疑问也凝聚着她的希望。这些希望原本以为会烂在肚子里,但是灵茸的归来似乎吹进了一阵春风,又燃起了火苗。然而,汽球刚刚膨胀,就被无情地戳破了。
“我不是五花头,我是来串亲戚的。不认识关有良,也没听说过梅亦香,有人这么说是想害我。你们快走吧!”
五花头又一次下了逐客令。
梅亦香又气又恨,却想不出一句说服五花头的话来,只好转身离去。
关鹿愤愤不平地说:“五花头,你就清明节上坟,糊弄鬼吧!早晚有一天,你会暴露的!”
草爬子一直跟在她们身后,转来转去的。见她们要走,冷不丁地跳上五花头的肩上,一下子将他头上帽子掀了下去,露出头顶白花花的五道白印。五花头想戴上帽子时,关鹿一把将帽子抢过去,指着他的秃头问道:“五花头,你还有什么说的吗?”
五花头呆住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向着梅亦香母女做揖。
“关夫人,关姑娘,求求你们饶了我吧!你们啥也别问,我啥也不知道……”
任凭梅亦香母女再说什么,五花头也是一言不发。两人失望地离开时,五花头突然恶狠狠地说:“我警告你们,这件事不要对别人讲,不然……”
她们当然知道其中的利害,关鹿更是感到气愤而委屈。梅亦香却格外地镇定,有一个信念支撑着她,五花头这种态度,一定是想掩盖什么。他为谁掩盖?为什么要掩盖?这些一旦真相大白的时候,会在关家鹿趟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
关有良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他找到梅亦香时的气急败坏是从来没有过的。一连串的咆哮只让梅亦香听懂了一个意思,是不让她接触五花头。他还反复地问,五花头都说了什么?既忧虑又惊慌。
梅亦香当然也不示弱,与关有良大吵起来。关有良无奈,只好将梅亦香软禁在家中,连关鹿也不让见。关鹿对关有良说,母亲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和他拼命!正是鹿疫猖獗的时候,关有良还离不开关鹿,只好劝她说:“我只不过是不想让她再到生人,过几天就会让她出来的。”
他还再三嘱咐关鹿,千万不能对别人说五花头藏在关家鹿趟,过两天就打发他走。
关有良的态度更让梅亦香相信,五花头掌握着关有良不为人知的秘密。所谓五花头威胁关有良,将他藏起来,所用的武器就是这个秘密。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约定,这约定是临时的,仓促的,也是脆弱的。五花头就是最为薄弱的环节。关有良深知这一点,所以才害怕外人见五花头……不,不是外人!准确地说是怕自己见他。是的,怕自己见他。从五花头第一次提出这个要求开始,关有良就讳莫如深。这能说明什么呢?说明五花头掌握的秘密与自己有关。也就是说,虽然与关有良做了二十年的夫妻,但自己并不十分了解他。在他身上,还有许多让她感到陌生甚至是恐怖的地方!
五花头也成为狼七和赵局长重点追缉的目标。他们认定,五花头就藏身于关家鹿趟,然而,关家鹿趟山高林密,藏起个把人来太难找了。狼七说,过去我们只是问问鹿达官就走,当然找不到。今后我们要改改做法。
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赵局长感受到,这个天津卫来的警长,不是白白姓狼的,果然有狼一般的狡诈和机敏。虽然对他的为人和一些做法不以为然,但他在心里承认,这个家伙天生就是当警察的料子。所以他并不多问,随着狼七来到关家鹿趟。
这一次狼七提出的要求,连赵局长也吃了一惊。他不提灵茸,也不提五花头,居然向关有良提出要见见梅亦香。无论赵局长怎样想象,也弄不明白一个长年足不出户的女人和五花头会有什么联系,不免嘲笑狼七有病乱投医。他更没想到的是,这个看来十分简单的事情,竟会成为关有良的一大难题。关有良结结巴巴地说,梅亦香有病,不便见客。
“噢,那可是太不巧了。”
狼七没有像往次一样横眉立目,只是很理解地点点头。
关鹿跳窗而入,将这件事告诉梅亦香时,心中奇怪,母亲怎么会一下子成了人们关注的对象?让她更为奇怪的是,母亲说她什么人也不想见。关鹿说狼七是从天津卫来的警长,正在办灵茸失窃的案子。梅亦香说那我就更得离他远点儿了!关鹿说,我看这个警长迟早会找到你的。既然不想见他,我还是给你换个地方吧。
关鹿扶着梅亦香从窗户跳下,刚站稳脚跟,就看见狼七手里拎着两匣点心站在她们面前。
狼七打量一下梅亦香,说:“关姑娘,我想这位夫人就是梅亦香吧关夫人,我叫狼七,听说你病了,不无冒昧,特地来看看你。”
关鹿气哼哼地推开送到面前的点心,说:“谁有病了?我看你才有病呢!把路让开。”
关鹿扶着母亲就走。
狼七拦住她们:“关夫人不必紧张,我不过是想问问话,只耽搁夫人几分钟的时间……”
“让开,我妈不想见你!”
……
两人的争吵声引来了关有良,他远远地看到这一幕,惊得两腿发软,几乎瘫倒在地。听不清狼七对梅亦香说了句什么,就在关有良的注视之下,狼七带走了她。
足足有一袋烟的功夫,关有良才缓过气来。他强打精神,叫来一个疫丁,吩咐几句话。疫丁急匆匆地走了。
狼七并没有走远,他把梅亦香带到一棵大树下,和颜悦色地说:“我不想为难夫人,只是想向你打听一些事情。据我掌握的情报,有一个叫五花头的土匪藏身于关家鹿趟,你能告诉我他的下落吗?”
“我一个妇道人家,不知道什么五花头。”
“不知道?也好。你是鹿达官的妻子,能告诉我他为什么要把你软禁吗?”
“这是我们家的事情,与外人无关。”
“恐怕与五花头有关吧?”
“警长先生若是觉得有关,不必问我,就去查吧!”
梅亦香竟然是这种态度,大大出乎狼七的意外,也毫无办法,只好悻悻地走了。
关鹿问母亲:“为什么不对狼七说实话?”
梅亦香说:“你想想,若是五花头被狼七抓走,我还能问出他掌握的秘密吗?”
“可是,也许狼七要问的事情与五花头掌握的秘密有关呢!”
“关鹿,你太天真了。狼七是个警察,他只关心灵茸的下落。别的事情他是不会多管的。”
见狼七一无所获的走了,关有良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他向梅亦香表示感谢。梅亦香冷冷地说:“你不用感谢我。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
“那你是……”
“你睡不着觉的时候好好想想,会明白的。”
梅亦香走了,关有良望着她的背影,咬紧了牙关。
赵局长对狼七轻易地放过梅亦香不以为然,这可是找到五花头的唯一线索呀!狼七说梅亦香不相信我们,这更能证明她掌握着重要的情况。我们一定要从她嘴里掏出实情。正面接触不行,我们还是打外围战吧!
狼七说的外围战就是抓住关鹿不放。她毕竟年轻,有很多可以利用的弱点。当狼七再次找到关鹿的时候,换了一副温和的面孔。没想到关鹿不吃这一套,说自己和狼警长没什么可谈的,请他快走。
狼七说,我也不想打扰关姑娘,只是按照我的调查,你母亲有性命危险,我不忍心见死不救,才来找你的。我毕竟当了大半辈子警察,经历这方面的事情比你要多一些。
这话打动了关鹿。本来她对父亲软禁母亲就有看法,很担心母亲的安危。
“你别吓唬人。我母亲有什么危险?”
“关姑娘,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鹿达官不让你母亲见外人呢?”
“这事儿你问鹿达官去,我不知道。”
“看来你还是不想与我合作,是不是?”
“你问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既然是这样,那你母亲的事我就无能为力了。”
“哼,你无能为力?你是干什么吃的?白穿了这身黑皮!”
狼七有些恼怒,勉强压制下去。
“我就不信,父亲还敢杀了母亲不成?”
谈话就这样结束了。狼七没想到,在关鹿面前又碰了钉子,心里堵得慌,一时无计可施。赵局长说,何必费这个力气,直接去抓五花头不就完了吗?狼七却认为关有良早把五花头转移了。而且这件事不能逼得太紧,不然,关有良会杀人灭口的。
狼七和赵局长的到来在关家鹿趟引起轩然大波,压力最大的无疑是关有良,整天长吁短叹,茶饭无心。姜二翠问他:“狼警长找你也罢了,他找梅亦香干什么?”
“你少管闲事!”
因为姜二翠窜掇关维上山的事情,关有良到现在还对这个多事的女人不满。
姜二翠撇撇嘴:“警察找她能干什么?还不是为了五花头?这也能算是闲事吗?”
“闲事正事的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办法。”
“我可告诉你关有良,你别看梅亦香这次啥也没说,谁敢保证她下一次不说呀?我看那个狼七是斑马的脑袋,净是道儿,他不会放过梅亦香的。要是不想法子堵住梅亦香的嘴,五花头藏不住不说,也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这个道理关有良岂不明白?梅亦香在狼七面前一点口风也没透,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但能指望她永远保密吗?她之所以没有向狼七告发,是因为她也想找五花头。只要五花头还在关家鹿趟,他能躲过警察,却躲不过梅亦香。梅亦香找他的目的也是不言自明的。妈的,一切都是因五花头而起,这个该死的土匪,为什么偏偏要和自己过不去呢?就因为他掌握着那个天大的秘密吗?长此下去,即使能逃过这一劫,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呀!
梅亦香明白,虽然五花头在她面前什么也不说,但不等于他心中没有秘密。鹿仍在死亡,关有良做为一个鹿达官,不尽心尽力地抢救鹿群,却对五花头关怀备至,这到底是为什么?关有良啊关有良,你怕的是什么?难道还有比鹿群更重要的事情吗?这些话应该藏在心里,梅亦香却不顾关鹿的劝阻,把这些想法向关有良和盘托出。不知怎么了,她就是压不住。
关有良先是一愣,随后冷笑道:“我怕什么?我怕的就是你。”
“怕我?”
关有良目露凶光,从梅亦香认识他开始,还从来没见过。梅亦香感觉到发自心底的寒意,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关有良咬牙切齿地说:“只有一个五花头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们见了面。我再次警告你,以后我的事情你少管,特别是那个五花头。你不能见他,也不许对别人提起他。不然的话,哼!”
“你这么怕我见五花头,我可以不见他。但是鹿疫的事你不能这样拖下去。你是鹿达官,必须亲自上山,求冬狗子想想办法,救救鹿群!”
“什么?”
关有良更加愤怒。“你是想逼我上山吗?告诉你,这件事还轮不到你来说话!就是鹿全都死光了,我这个鹿达官不当了,也和你没有关系。”
梅亦香指着成片的死鹿,气噎胸口。“你……你说这种话丧良心,也配做鹿达官吗?连个普通的猎户也不如!你担心丢了面子,你那面子是啥呀?没有了鹿,鹿达官还有什么面子!你不敢上山,我看是你心里害怕,心里有鬼!”
关有良被说中要害,那是一把刀子,狠狠地刺在他软肋上。
“你心里的鬼别人不知道,我知道。自从赖传久说冬狗子手里拿着一支红水曲柳的大烟袋,你就坐立不安了。而且,你曾经让肇面三上山时仔细看看,冬狗子用的是什么样的大烟袋……”
关有良再也按捺不住,狠狠地打了梅亦香一个嘴巴。色厉内荏地喝道:“红水曲柳的大烟袋能证明什么?这种大烟袋在大广川随处可见。也许是赖传久没看清楚;也许这支烟袋恰巧落到了冬狗子手里;也许是冬狗子本来就有这样一支红水曲柳大烟袋……”
梅亦香没有因为一个嘴巴而退缩,不依不饶地说道:“你那么害怕五花头见我,肯定是和他有不可告人的约定,或者是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落在了他的手里。把这件事和红水曲柳大烟袋联系起来,我敢说,这个秘密与神鹿灵茸的故事有关!它是隐藏在背后的故事,不为人知罢了。而你的心里,肯定比谁都清楚!”
关有良无异于挨了当头一棒,几乎晕了过去。他想不到,在自己心里隐藏了大半生的秘密,会被梅亦香毫不留情地揭穿!
关有良像躲避瘟神一样地溜走了。虽然这么多年关有良从来没有用这种态度和梅亦香说过话,但梅亦香分明感受到了他的外强中干。一个让她感到陌生的关有良突然出现在眼前。和关近山相比,关有良身上的弱点显而易见,他狭隘,胆小,软弱,缺乏男子汉的气魄,可他的善良也不全是装出来的呀!就因为一个五花头,把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吗?
处于半晕眩状态的关有良渐渐清醒过来。自从梅亦香发现五花头之后,步步紧逼,自己已经到无路可退的地步了。不行,不能由着梅亦香胡来,一定要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关鹿发现,母亲失踪,大惊失色。她这才相信狼七不是胡说八道。她原想找关有良,跑到他住的地方却又迟疑起来。她忽然有了一种预感,母亲的失踪也许和他有关!她越想越怕,心乱如麻。最后还是找到狼七,把她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求狼七救救母亲。
狼七笑了笑,说你不用紧张,你母亲很快就会有消息的。他说话时轻松的样子,好像不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而是在等一场好戏开场。关鹿以为狼七忌恨自己不配合他办案,借此惩戒,大哭着给狼七跪下磕头。
狼七哈哈大笑,扶起关鹿:“关姑娘,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我早就有安排。你回去等你母亲吧!”
关鹿抬起满面泪痕的脸,怀疑地看着狼七。
“不相信吗我可以跟你打赌,我要是不能给你一个完好无损的母亲,用你的话说,我就脱了这身黑皮,回家种地!”
狼七并不是说大话,他正在等待消息。
此刻,在林深草密的山路上,一辆大车驶来。大车上有一个麻袋,装着一个捆住手脚堵住嘴的人。
在一转弯处,赶车人突然发现前面有两个警察堵在路上,他丢下鞭子,利用山林地势逃得无影无踪。
警察将麻袋打开,里面的人竟然是梅亦香。
关鹿与母亲重逢,悲喜交加。
梅亦香说自己是在家门口被人绑架的,要将她活埋。这极有可能是关有良派人所为。他害怕她说出与五花头的秘密交易。
梅亦香告诉狼七,关有良和五花头之间肯定有见不得人的交易,这交易与灵茸有关。这使得狼七更加坚信,关有良知道灵茸的下落。也许,就藏在鹿趟子。
狼七为找到灵茸的新线索而兴奋不已,向梅亦香表示感谢。梅亦香说道:“我还要感谢警长的救命之恩呢。不过狼警长不要高兴得太早了。我告诉你这些,是为了弄清楚多年来围绕神鹿灵茸发生的一些事情。你所做的一切若是想得到灵茸,还是不要打这个主意。”
“呃……鹿达官夫人,我们还是不要谈什么鹿茸了。我求你一件事,在鹿达官面前要装出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行吗?”
“狼警长想放弃对凶手的追查吗?”
“绝没有这个意思。我只不过是想放长线钓大鱼罢了。”
梅亦香点点头,暗暗佩服狼七的诡诈。如果现在去找关有良对质,没有证据,他什么也不会承认的。相反,他发现自己要害的人还活着,肯定会惊慌失措,露出马脚的。
关有良发现派出去的人很久也没回来,担心事情进行得不顺利,梅亦香已经安全脱险。这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事不宜迟,他立刻采取了下一步行动。这不是临时的决定,而是他早就设计好的阴谋链条中的一环。
在关鹿的帮助下,狼七终于找到五花头的住处——大杨树分鹿场的一处烟房子,但已经是人去屋空。有人说,两天前还曾看见过五花头。狼七搜查了他的住处,捡到了一支烟袋。给周围的人看,都说是五花头的。
狼七断定他已经被害身亡。
狼七将搜查范围扩大到附近的山林,寻找五花头的尸体。狼七在一处刚刚堆起的新坟中找到了五花头的尸体。经过验尸发现,五花头是被毒死的。烟袋嘴上残留的毒素也证明了这一点。
就在两天前,五花头在新的住处收到关有良送来的一坛鹿趟子产的名酒——五龙泉。送吃喝对于关有良来说不是头一次,每一次五花头都是欣然接受。但这一次他没有像往日那样心安理得。
五花头先闻了闻气味,又用一双银筷子插在酒里试了试。筷子竟然变成了黑色!五花头举着筷子哈哈大笑道:
“关有良啊关有良,你想害我,怕还差了点火候!”
也许一辈子关有良都比不了五花头,偏偏这一次让他得了手。在给五花头送酒的同时,他还在五花头的烟袋上做了手脚,让五花头中了暗箭。
梅亦香得知五花头死了深感震惊,她想不到关有良为了灭口,不惜连杀两人。五花头掌握的秘密能把他变成杀人不眨眼的魔王,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她要找关有良,当面问个明白,这是为什么?
关有良见到梅亦香,强做镇静。
梅亦香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感受到那锐利目光中透出的阵阵寒意,威逼他喘不过气来。这样的目光他碰到过,但他不会想到,有一天这目光会从梅亦香的眼中射出来。
“五花头死了,你可以大喘一口气了。”
梅亦香一字一句地说着,每个字都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又冷又硬。
“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吗?我还想问你呢!”
关有良突然变得亢奋起来。“要不是你透露了五花头藏身于鹿趟子的事情,他会有今天吗?”
“鹿达官,你不用倒打一耙。人死了不假,但事情并不算完。我相信,你和五花头之间的交易迟早要大白于天下。”
“你胡说!我和五花头能有什么交易。”
“若是五花头不死,还有人信你的话。可是他死了,这比他活着更让人生疑。有可能是杀人灭口吧?不然,你能解释清楚为什么怕他和我见面吗?五花头死了,但我命大,还活着!”
关有良更加恼羞成怒,正要发火时,狼七来了。
狼七一脸阴沉,说逃犯五花头死在关家鹿趟,有些事情关有良必须说清楚。第一,五花头在关家鹿趟住了这么久,为什么隐瞒不报?第二,能否为查找杀死五花头的凶嫌提供线索?另外,鹿达官夫人在家门口被绑架一事,关有良也难脱干系。他还要求关有良不得随意外出,随时听从警察局的问话。
关有良连说冤枉,狼七根本就不理睬他,还带着两个人住在鹿趟子,摆出一副不弄个水落石出绝不罢休的样子。这更让关有良恐慌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