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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四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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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着鹿疫无法遏止,关有良想到了最后一招:将鹿趟子迁走。若说养鹿,整个长白山没有哪里能比得上大广川的自然环境。但这里的疫情如此严重,看来不避避风头是不行了。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一可躲避鹿疫;二可躲开荒木和伊凡诺夫的纠缠。新选定的鹿趟子远在二百里之外的鹿角屯,前几年他曾经想在那里建一个养鹿场,后因故搁置,现在派上大用场了。他想,先把剩下的鹿转移到那里暂避锋芒,哪怕只能保留下来几十头鹿,也有机会东山再起。他开始秘密筹划这件事情,把关维找来,让他先去安排。

    关维听了关有良的想法,十分赞同,还出了个主意,一定要捕到一头王子鹿带过去。

    “王子鹿?现在哪里还有王子鹿?”

    “爹,你不知道,咱们大广川就有一头……”

    “你在哪里看见的?”

    “就在东边的山里。那是关鹿养大的一头王子鹿,太少见了!鹿趟子只要有这头王子鹿,将来恢复元气是迟早的事。只是……”

    “王子鹿?就是关鹿喂大的那头鹿?”

    “就是它,现在可不比从前了……”

    “好啊!你想办法把它窖住,带到鹿角屯去!”

    “爹,你不知道,关鹿对这头王子鹿就像对自己的孩子,外人别想动一动!”

    “胡说!别人不能动,我们还不能动吗?你该咋办咋办。记住,一要保密,二要迅速……”

    可是,真的要捉住呦呦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了关鹿,想靠近它都很难。用窖鹿的办法,对呦呦也不灵。它好像洞悉猎人的手法,根本不吃那一套。没想到赖传久这个南蛮子居然也能接近呦呦,若是抓住这个机会,或许还有可能。

    但是,赖传久的行动很诡秘。跟在他的身后若是被他发现,他就不去找呦呦了。

    三天过去,关维捕捉呦呦的计划没有一点儿进展,关鹿采药回来了。想捉到呦呦更是难上加难。

    赖传久对山里生长的中草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整天跟在关鹿身后,爬山上岭,虚心请教。关维见状,心生一计。

    他问琉璃琐:“赖传久天天上山做什么,你知道吗?”

    “我跟你说过,他的事我管不着。”

    “好啊,既然你都管不着,我就更多余为别人的闲事操心了!”

    关维说完就走。

    琉璃琐拦住他,问:“你说这话是啥意思?”

    关维叹了一口气:“唉,我看你孤零零的挺可怜才跟你说这话。赖传久天天上山,你以为他是对中草药有兴趣呀那是做给你看的。实际上他是……不说了,不说了……”

    关维欲擒故纵的手法真见了效,琉璃琐拉住他,非要他把话说明白不可。

    “我告诉你吧,赖传久上山是和关鹿幽会,你不要上这个南蛮子的当。”

    “幽会?啥叫幽会呀?”

    “这……怎么跟你说呢?就是男女之间的事呗!”

    “我明白了。那好啊,不是正好给你家招个上门女婿吗?”

    “你……”关维差点儿气个倒仰。别看这个黄毛丫头是小庙里的菩萨,没见过大香火,还真难对付。

    但是,显然他的话起了作用。琉璃琐这么说,其实是肚脐眼灌药汤子,心服口不服。虽然她不相信,在短短的时间里,赖传久和关鹿的关系会发展到如此地步,但关维的话像钉子一样钉进脑袋里。赖传久和关鹿在山林中有说有笑的情景一次次地浮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开始注意观察两个人,却没有发现异常。赖传久还是老样子,而关鹿常常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

    这个关维,挑拨离间的东西,自己怎么能上他的当!

    就在琉璃琐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在一个大雾弥漫的早晨,她听见说笑声传来。循声而去,她看见两个忽隐忽现的身影,正向山上走去。她看不清是什么人,却从声音中分辨出,走在前面的是关鹿,跟在后面的是赖传久。她再也听不清两人说是什么,醋意大发,紧紧跟在两人身后。

    然而,两人很快消失在浓雾之中。

    琉璃琐心中的委屈和愤怒也像大雾一样,腾腾升起,整整一天不思茶饭。晚上,她看见容光焕发的赖传久,恨不得上前打他一个耳光。真是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啊!她劝慰自己,捉奸拿双,一定要当场抓住二人,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赖传久再次上山时,琉璃琐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想象着那个她不愿意见到却不得不戳穿的场面。然而,她一无所获,大失所望。

    赖传久是受关鹿之托,上山是照看呦呦的。琉璃琐看见赖传久在喂呦呦,一步步地走上前去。赖传久看见她,吃惊地张大了嘴巴,问她来做什么?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流下不争气的泪水。

    她没想到的是,关维竟然跟在她的身后,终于发现了呦呦的活动规律。

    呦呦在密林中的山坡上,孤独地等待关鹿的到来。它已经有六七天没见到关鹿了。它不知道,关鹿每天都为抢救鹿群而忙碌着,根本没有时间来看呦呦。关鹿派来的赖传久只能喂它一点豆饼,既不陪它说话,也不和它玩耍,它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人。

    现在,呦呦比任何时候都盼望着关鹿的到来,因为这两天它忽然察觉自己陷入危险之中,这危险来自一只和呦呦同样孤独的动物。那天,下着小雨,淅淅沥沥,将初夏的长白山洗涮得草青苗绿,清新无比,空气中充满甜甜的气息。呦呦吃饱了嫩嫩的青草芽,卧在灌木丛中休息。突然,它觉得有一股冷气刮来,好似一把钢针刺进皮肤。呦呦猛地睁开眼睛,透过灌木丛的枝叶向外面张望。雨还在下着,整个森林都发出整齐的刷刷声,没有一点儿杂音。呦呦放心地闭上眼睛,那股冷风又吹了过来。刹那间,一种异样的感觉迅速涌遍呦呦的全身。是的,危险正在向它逼近,这危险不是来自人类,雨天猎人是不会上山的,它只能来自别的动物。是什么动物还不得而知,但它肯定就在附近,而且发现了呦呦。阵阵冷风就是它的目光和气味混合而成的气流。呦呦瞪大明亮的眼睛,抬起头来。这标志着它很警惕,随时准备对付来犯之敌。冷风没有了,雨过天晴,呦呦走出灌木丛,用力嗅着雨后的空气。除了草木的气味,没有一点杂味儿。呦呦觉得刚才也许是错觉,大概是雨水浇到身上才会产生那样的感觉吧?

    黑夜里,在呦呦睡觉的大树周围,风从林间一次次穿过,时而高扬,时而低沉,和每个晚上没有差别。呦呦有些疲劳,睡得很香。梦中它见到了关鹿,正在喂它香甜的豆饼。

    清晨的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鸟儿啁啾鸣啭,呦呦精神饱满地爬起来,向山坡中的草坪走去。今天,它一定要见到关鹿。呦呦来到溪边,喝够了水,恋恋不舍地照镜子。它看见溪水中自己美丽的倩影,久久不愿离去。许多鹿都是在自我陶醉的时候遭到不测的,呦呦美妙的心情没有持续多久。明媚的阳光下,冷风再一次袭来,不只是刺激皮毛,连骨头都感到了寒冷。呦呦一纵身跳离溪边,向树林深处跑去。狂奔一阵之后,它放慢了脚步。身后没有动物追上来,树林中一切照常,但这一次呦呦确实感到了危险,实实在在,是全方位的体验。靠着这样的体验,呦呦不知逃离了多少次险境,它相信,这一次体验还是千真万确。它更急于见到关鹿,把这两天的感觉告诉她。但是关鹿还是没来。

    落日在西山的树梢上跳了两下,跌下崖去。暮色将近,呦呦失望地离开“一面坡”。它再一次感到那股冷风在身前身后打转。这是一个十分狡滑的东西,它耐着性子,不动声色,悄悄地跟踪猎物,直到猎物筋疲力尽,或者完全丧失警惕时,再突然袭击,成功率极高。呦呦摆出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悠闲地在树林中漫步。夜间,它仍在大树下休息。这一夜,呦呦想出一个主意。

    第二天早晨,呦呦向山上走去,它越爬越高,好像要一直爬到山顶。茂密的树林被甩在身后,高大的乔木也不见踪影,穿过枝干扭曲、老态龙钟的岳桦林带,出现一片十分开阔的陡坡。这里土地贫瘠,植物稀疏,仅有矮小的灌木,多年生的草本植物和苔鲜、地衣等。这里是杜鹃的王国,牛皮杜鹃、云间杜鹃、毛毡杜鹃、苞叶杜鹃……十分低矮,匍匐生长。这块领地的主人是一种被叫做鼠兔的动物,它们灰色的身影出没于苔鲜和地衣之间。除了夏季有大型动物来这里乘凉,根本看不到其它动物。正因如此,呦呦才来到这里。它走近一簇杜鹃丛中,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向山下望去。

    一抹绽青色在灰绿的灌木丛中一掠而过。它飘忽跳跃,转瞬即逝,呦呦还是看见了它。

    那是一只狼!

    这很出乎呦呦的意外,它想到了虎、豹、黑熊,甚至野猪,却没想到狼。狼是群居的动物,以家族为群落,昼伏夜出,集体行动。什么时候,这里出现了一只孤狼呢?呦呦松了一口气,虎豹若想吃它,它是跑不掉的;群狼要把它当成美味,它也难逃一死。虎豹猎食时,悄悄地接近猎物,等待时机,发动突然袭击,防不胜防;狼最擅长的则是铁壁合围,整体做战,运用这样的战术,它能吃掉比自己大许倍的动物。而一只孤狼狩猎时的优势丧失大半,呦呦对付起来就容易多了。陡坡上没有藏身之地,孤狼又一次现出身来。呦呦发现,这是一只老狼,脊背拱起,毛皮稀疏,瘦骨嶙峋。呦呦还发现,这只老狼看东西时总歪着头,姿势非常别扭。哦,原来它只有一只眼睛!它只是一只独眼的老狼!

    呦呦的心放下来了。就凭你,也想打我的主意?

    呦呦没有想到,它小瞧了这只孤狼。

    一年前,在一次争夺狼王之位的角斗中,老狼被一只更年青、更凶猛的雄狼击败。那只狼觊觎狼王的位置很久了,但它心里知道,老狼王的地位还很巩固,它光凭蛮力难以取胜。青年狼采取迂回的战术,先取悦于老狼的情妇,一只蓝眼睛、白鼻梁的母狼。这只母狼生得娇小玲珑,三岁大小,正值豆蔻年华。青年雄狼经常把猎物偷偷地送到母狼身边,一只野兔,或者一只狍子腿。看着蓝眼睛母狼进食时,它会前后跳跃,显示自己强壮的身驱和闪着耀眼光芒的毛皮。蓝眼睛母狼渐渐对它产生好感,开始厌倦老狼,与青年狼形影不离。它俩出双入对地在老狼面前经过,以此挑战老狼的权威。老狼多次的警告、威胁,青年雄狼我行我素,毫不理睬。老狼知道,这是十分恶毒的办法,如果不理睬,那就是妥协,青年狼会步步紧逼,蚕食狼王的地位;如果干涉,就正中青年狼下怀,它巴不得挑起这样的争斗,以便把老狼赶出狼群。无论哪一条都是老狼王不能容忍的,敢于渺视狼王的权威就是对狼王地位的挑战,决斗成为解决争端的唯一途径。那是一场从清晨时分开始的拼杀,两只狼你来我往,直杀得天昏地暗。谁都不能像捕食弱小的猎物那样,用锋利的牙齿一下子刺穿猎物的咽喉,致敌于死命,更多的是体力的消耗战。青年雄狼的战术就是避实就虚,不和老狼硬碰硬,辗转跳跃,躲过老狼一次又一次的攻击。老狼越是不得手就越发显得焦急,绿莹莹的眸子变得血红,动作一次比一次凶猛,也一次比一次沉重、迟缓。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青年狼趁老狼体力下降,躲避不及的一刹那,一只爪子准确地刺进老狼的左眼。它的爪子落下时,带出一只鲜血淋漓的眼球,青年狼毫不犹豫地吞入口中。老狼惨叫一声,碎石滚落,树叶飘飘,观战的狼群凛然一抖,发生小小的骚动。老狼还没回过神来,青年雄狼的大口朝它的咽喉掐来!锋利的犬齿一下子就能切断老狼的喉管。老狼一个就地打滚,躲过了这次攻击。青年雄狼再一次扑到老狼的身上,老狼再也支撑不住,甩开青年狼的扑咬,缩头弓腰,沿着山坡滚下去,遁入密林之中。青年狼取胜后的嚎叫声远远传来,曾经至高无上狼王,瞬间变成一只独眼老狼,那种失落和屈辱,比失去一只眼球更令老狼难以忍受,是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老狼五岁称王,统治这群二十多只大小狼组成的家族长达十二年之久,屡遭险情都遇难呈祥。它的身体里留有猎枪的霰弹,左脚趾被钢板夹子截断,被青年狼王吞下的眼球差一点成为金眼雕的美味……当然,它身边也曾依偎全狼群最漂亮的母狼,拥有最多的子女,住在宽敞的洞穴之中,享用群狼的供奉。这一切都成为过眼烟云,美好的一切只能在梦中体验。老狼剩下的一只眼中磷光闪闪,没有复仇的怒火,只有留恋和深深的痛楚。它远远地跟踪狼群,注视它们在新狼王的指挥下猎捕食物,注视众母狼向青年狼王讨好献媚……独眼老狼早已麻木,它是把新狼王当成替身,用以回味自己当狼王时的荣耀,用这种特殊的方式向狼群告别。它知道,自己已经被永远地逐出狼群,残年余生将在孤独寂寞中度过。它虽然失去一只眼睛,但这并不妨碍它捕食。大型动物它无法捕到,不过,野兔、兔鼠、狗獾之类的小动物,甚至还有野山羊都是足以让它果腹的。当然,严峻的考验也在等待着它:孑然一身,孤立无援,还有饥饿、衰老……它第一次体会到离群索居,孤独难耐的滋味儿,直到它被冬狗子收留。

    说起来,是一次巧遇。老狼无意中发现一只金钱豹被猎人下的夹子夹住了后腿,鲜血淋漓,无法挣脱。老狼看着气急败坏的金钱豹,嘲笑它的胆怯。若是狼遇到这样的事情,不会犹豫,它们会立刻咬断被夹住的腿逃命。老狼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帮助这只金钱豹。

    突然,它嗅到了人的气味儿,警觉地竖起耳朵。一定是猎人来了,这回金钱豹小命难逃了!一个背着药篓的老头儿从这儿路过,显然他不是下夹子的猎人,也没看见被夹住的金钱豹,是豹子的叫声吸引了他。他走到豹子身边,蹲下身子查看。金钱豹张牙舞爪,低声吼叫着。老头不理会它,把大烟袋塞进夹子里。老狼这才明白,老头是要打开夹子,放走金钱豹。金钱豹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用坚挺的尾巴扫来扫去。老头一面弄开夹子,一面还要防备豹子的尾巴。

    大约有一袋烟的功夫,夹子被打开了。老头兴奋地站起来,点着大烟袋吸着,笑眯眯地看着豹子。傻乎乎的金钱豹并没有感觉到它已经脱离险境,还摇摆着尾巴向老头示威。老头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抬了一下豹子的伤腿。岂知这下更触怒了豹子,它抽出伤腿的一瞬间,尾巴也狠狠地打在老头的脸上,老头一下子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金钱豹找到了报复的机会,猛地扑向老头。虽然它的后腿受伤,但跃起的姿态依然矫健无比,让老狼赞叹不已。半空中,它锋利的牙齿闪过一道白光,直刺老头的咽喉。老狼知道,下面将会发生什么。随着咯噔咯噔咬碎喉管的声音,鲜血将会喷涌而出。那将是捕获猎物后最为惬意、最为满足的时刻……

    老狼没有允许这样的时刻发生。它也突然跃起,在金钱豹的利齿刺入老头喉管的一刹那,将它撞到一旁。金钱豹打了滚儿站起来,恶狠狠地看着老狼,准备第二次反扑。老狼前腿人立,挡在老头身前。一只独狼和豹子相斗,肯定占不了便宜。可能是豹子有伤,也可能是老狼的威严震慑了它,只见它伸出舌头舔舔嘴唇,不甘心地低吼几声,踏着碎步,消失在密林中。

    老头睁开眼睛时,看见一只老狼正用舌头舔他的脸。他是在热哄哄的腥味儿和舌头上小刺儿的刺激中醒过来的。他看看空空的兽夹,又看看老狼,似乎明白了什么。豹子的尾巴有如钢鞭,若在平日,可以打破他的头。他拍拍老狼的头,站起身来。

    从此以后,老狼再也没有离开他的身边。

    一次饱餐之后,老狼来到一片草地上,竖起耳朵辨别风中的各种声音,还有随风飘来的各种气味。从北方若有若无地飘来淡淡的水藻的腥味,不远的地方肯定有一条小溪,它可以去那里饮水。独眼老狼抬起脚步时,无意中看见几个蹄印。它认识那是梅花鹿的蹄印,蹄印很深,很清晰,是一只身强体壮的梅花鹿。老狼习惯地嗅了嗅气味,蹄印中的汗味还很浓重,这只梅花鹿刚刚从这里跑过,也许去溪边饮水了。独眼老狼蹲在蹄印前沉思,鹿也是群居动物,这只孤独的鹿为什么离群索居呢?它也像自己一样是被逐出鹿群的吗?如果是这样,它就是一只失败的鹿王。一只失败的狼王,一只失败的鹿王,这两个王若是碰到一块儿,会发生什么呢?在两个物种的佼佼者之间,会展开一场生死较量吗?独眼老狼一生中吃过许多大型动物,獐子、狍子、野猪、马鹿、野羊……唯独没吃过梅花鹿。听说它美味可口,是猎物中的上品,如能在有生之年品尝品尝,也算是对失去王位的一种补偿,此生无憾了。想到这儿,老狼立刻沿着梅花鹿的踪迹追去。

    大约在半个时辰之后,狼王嗅到的汗味儿更加浓烈,它知道梅花鹿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老狼放慢脚步,悄悄地潜行。一条小溪哗哗地流着,借着水声的掩护,老狼靠近梅花鹿。它采用的姿势和当狼王时指挥狼群围捕猎物时的姿势完全一样,只要它带头捕上去,群狼跟上,转眼之间这只梅花鹿就会倒在地上,任群狼吞噬。当它走到一丛灌木后面的时候,一眼看到正在照镜子的梅花鹿,不由得大吃一惊!它从未见过这样强健、这样美丽的梅花鹿!那高大的身材,粗壮的四肢,一对一地打斗也未必能占到便宜。要是惊动了它,它飞跑起来,青年狼王恐怕也追不上。以自己的老迈之躯,更是只能望鹿兴叹!不,要改变策略,绝不能打草惊蛇,悄悄地跟着它,摸准它的习性,趁它不备时突然袭击,或许有可能得手。老狼想,这可能是自己一生中最后的杰作,一定要耐住性子,以智取胜。最要紧的是不能暴露目标,引起梅花鹿的警觉。

    然而,老狼还是失算了。它没有想到,在施展它的绝技——锲而不舍地追踪猎物达几天之久,梅花鹿竟然会把它引到高原苔地上,不仅过早地暴露出自己的企图,还让它现出了老迈衰弱的原型!这比任何打击都让老狼难以接受。这只梅花鹿不仅具有强壮的体魄,还有比狼更具智慧的头脑。老狼再次陷入尴尬的境地:是继续跟踪,还是放弃?它远远地看着那只高傲的梅花鹿,只见梅花鹿黑亮的目光宝石般地闪动,对老狼不屑一顾,高昂着头颅,让娇贵的茸角紧贴在后背上,小跑着从老狼身边走过。看那样子,老狼在它眼里不过是路旁的一段朽木。它扇起的汗味强烈地刺激着老狼的嗅觉,让老狼垂涎三尺。老狼的独眼瞪着梅花鹿,一直到它消失在丛林中。

    不!绝不能这样轻易地放弃盯上的猎物,它不仅仅是一道美味。老狼可以输给同类中的后来居上者,但它不能输给猎物,输给盘中之餐!那不只是老狼的耻辱,也是整个狼族的耻辱!这是违背自然造化的做法。狼族在食物链条上的位置早已固定,几百万年了,没有一只狼可以随意篡改。其他任何物种,更是既没有这个权力,也没有这个能力。老狼将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得到这只梅花鹿,完成生命中最后的杰作!

    呦呦快步跑到草坪上,没有见到关鹿,它再一次失望地用蹄子拍打地面。它要告诉关鹿,这几天不能到这里来了,它要集中全部精力对付那只老狼。虽然呦呦并不怕它,但它毕竟是潜在的危险,不能让呦呦无忧无虑地生活。呦呦也不想借助关鹿的力量,它有足够的自信心,战胜这只独眼老狼。到那时,它会给关鹿一个惊喜。

    呦呦情绪低落地走向森林,它不停地回头张望,用力地嗅着,希望能嗅到那熟悉的气息。忽然,呦呦嗅到了一种气味儿,每次关鹿来的时候,呦呦都能嗅到它,那是一种美味的食物豆饼发出的香甜味道。呦呦低下头,果然在地上找到了几块豆饼。哦,一定是又是赖传久来过,他没看见呦呦,就把食物给呦呦留下了。呦呦边吃着豆饼,边想着关鹿。好多天呦呦没有吃到豆饼了,今天留下这么多!呦呦吃着,走着,越吃越多,越走越远。

    呦呦不会想到,它正走向一个陷阱,那是人类为它布下的,张网以待多时了。呦呦觉察时,已经晚了。它扑通一声跌进深深的鹿窖,昏迷过去。

    呦呦醒来时,天完全黑了。它发现跌入鹿窖,懊悔不已。这是关鹿多次告诫过它的危险,为什么不小心在意呢?关鹿把它放回山里之后,有多少次躲过鹿窖,呦呦记不清楚了。它嘲笑那些跌入窖中的同类,遭到人类的暗算。这一次,它也难逃一劫。四周安静极了,新鲜泥土的气息是那么强烈,对于呦呦来说,它是熟悉的,也是陌生的。关鹿曾经把新鲜的泥土拿给呦呦嗅过,告诉它这样的气息是危险的,要离远一些。关鹿教给它那么多提防人类的办法,唯独不教它怎样防备其它动物。自然界自有它的法则,有序运转,而在人类那里,除了欲望的驱使,是没有什么法则可言的。呦呦,你为什么光顾吃豆饼,却把这些全忘了?呦呦责怪自己,在鹿窖中打转。它不能坐以待毙,要想办法逃出去。

    不知是呦呦的体重过于庞大,还是架杆不结实,呦呦竟然没被井字型架杆架起四蹄,而是落到了窖底,这使得它可以自由地活动。它试着抬起前蹄,扒窖壁上的土,它要扒出一个可以垫脚的地方,再纵身一跃,跳出鹿窖!

    黑暗笼罩的树林中,扑簌簌的响声时断时续,如同一只只松鼠从落叶上跳过。

    第二天,关维发现鹿窖坍塌时,心中一阵狂跳。这样的情形他经历过多次了,没有哪一次像这样令他心慌意乱。他不敢相信,那只朝思暮想的王子鹿就在鹿窖里。这样的鹿窖不知挖了多少个,窖住的鹿也不下几百只,但王子鹿总能成功地躲开鹿窖,嘲笑那些跌入窖中的同类们。难道这也不是对猎人的羞辱吗?

    关维仔细听听,鹿窖里一片寂静。通常,被窖住的鹿总要发出惊恐的叫声,而这只王子鹿没有。它精疲力竭,晕过去了吗?寂静之中有阵阵压迫感袭来,是那种不甘屈辱、宁死不屈的凛然之气。窖鹿不论成功与否,关维从来都没有这种感觉。可是,不管你如何狡猾,怎样强悍,也逃不出我的手心……突然间,关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他看见鹿窖的边缘有零乱的脚印。难道在他之前有什么人来过吗?

    关维快步走到窖前,向下看去。他要看看这只不可一世的王子鹿是怎样在井字架上挣扎的,看一看它湿漉漉的眼睛怎样流露出惊恐绝望的目光……但是,眼前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鹿窖是空的,没有王子鹿,哪怕是一只普通的鹿!关维向四周看了看,似乎王子鹿正躲在一棵树后,瞪着乌黑的大眼睛咀嚼他的失望和狼狈。林中涛声呼啸,风儿轻轻梳理着飒飒做响的树叶,偶尔夹杂鸟儿的啁啾。关维狠狠地踢了大树一脚,在窖边来回走着,不停地骂道:“妈的,又让它跑了不成?”

    这是他精心设计的骗局,为此,他付出了前所未有的代价:用几斤豆饼做为诱饵,放在王子鹿常去的草坪上和它必经之地。他自信万无一失,向关有良夸下海口:一定要捉到它,悄悄地送到鹿角屯。这是振兴关家鹿趟子的关键所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鹿是非常机敏胆小的动物,古人说:“鹿有千年寿,步步担忧愁。”

    一旦它发现了人的企图,再想捕获它就很难,更何况是一只王子鹿!关家鹿趟的希望就寄托在它的身上,关维却让这希望在眼皮底下溜走了。究竟是关维无能,还是王子鹿更胜一筹?

    关维细看鹿窖,只见井字型木架被砸碎,落在窖底。一侧窖壁上有一个深坑,上面遍布鹿蹄踏过的痕迹,像是有人用锤子捣过一般。王子鹿是在这里踏出一个垫脚的地方,然后纵身一跃,跳出鹿窖吗?要是这样,王子鹿完全是靠自己的力量和智慧逃出去的。关维心底忽然生出一丝寒意,这是只鹿吗?这是自己多年打交道的鹿吗?什么时候,它变成一种陌生的动物了?

    不,关维自信是个好猎手,绝不能败在一只王子鹿的蹄下。只要王子鹿还活着,希望就不会破灭。好啊,这不是一只鹿,是一个真正的对手。要想战胜它,首先就不能把它当成鹿。关维围着鹿窖转了一圈,他发现王子鹿是沿着东方跑来,跌入鹿窖的。而在鹿窖的西方,也有一些鹿蹄印。通常,猎人将被窖住的鹿套上绳子,吊出鹿窖,所以地面上不可能留下鹿蹄印,只能留下人的脚印。在鹿窖边上,的确有几只零乱的足印!

    “妈的!”

    关维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他离开鹿窖,沿着鹿蹄印向山下走去。

    关维想看看王子鹿是不是像他预想的那样,一面吃着豆饼,一面接近鹿窖。从蹄印上看,的确是这样,王子鹿也摆脱不了贪嘴的毛病。它被豆饼所诱惑,倒底还是跌进鹿窖里。但它能居然能逃出这一劫,真的不可思议!关维不知道该怎样向关有良解释。这是一个很难启齿的话题。一个鹿倌竟然窖不住一只鹿!这不只是让人笑话,关维还想当未来关家鹿趟的主人,新一任鹿达官呢。

    蹄印延伸到林中草坪,王子鹿和关鹿经常见面的地方。关维边走边捡呦呦遗忘的豆饼,一抬头,看见一个人坐在草坪上,正是关鹿。他吓了一跳,手里的豆饼也掉在地上。关维正想躲开,却被关鹿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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