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五 章
“哥,是你?你到这里干什么来了?”
关鹿有些惊奇。
关维紧张地说:“唔……我来看看,来看看……”
“看看?咦,这里有啥好看的?”
“是啊,我本不想来这里的,谁知……嘿嘿……”
“你到底在干什么?”
“啊……没干什么,没干什么……”
关鹿有十几天没看见王子鹿了,心里总是没有底儿,今天一大早,她顾不上采药就来到这里等着,但是呦呦一直没有露面。关鹿相信,呦呦每天早晨都会到这里来,今天是怎么了?她担心大规模的鹿疫也会波及到呦呦身上,想告诉它躲得更远一些,不要和任何人接触,过一段时间再回来。关维在这里出现引起她的怀疑,过去他总打呦呦的主意,肯定没安好心!
“哥,我有话问你……”
“我还有事,先走了,先走了……”关维慌不择路地跑了。关鹿对着关维的背影,恨恨地叫了一声:“胆小鬼!你干
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面对崇山峻岭,关鹿在心里呼唤:“我的呦呦,你在哪里?”
在关鹿心中,呦呦就是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风霜雨雪,暑往寒来,呦呦可以平静地应对;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呦呦屡屡化险为夷——它是一只大森林中的精灵,轻盈的身影倏然跃动于蓝天白云,青山碧水之间,装点无边春色。失去它,森林将会变得暮气沉沉,缺少生机,关鹿心中也会出现一块无法填补的空白。关鹿不怕别的,最担心的就是人类对它的追踪迫害。与人类比较起来,呦呦实在是太天真、太幼稚了!人的随便一个小小的伎俩,就会让呦呦钻进圈套。关维已经在打呦呦的主意了,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信号。关维是个窖鹿高手,让他盯上的鹿,没有一只能够逃脱。现在的疫情如此严重,再加上猎人的追踪,呦呦,你能逃过这一关吗?
关鹿在草坪边缘发现几粒豆饼渣,还有清晰的鹿蹄印,那是呦呦留下的!关鹿不由得心中一惊。她向林中看去,意识到了什么,快步跑进林子里。关鹿知道,在那棵百年红松下面,有一个鹿窖。豆饼正把呦呦引向那里!关鹿的心越跳越快,她亲手喂过呦呦的豆饼渣成为邪恶的化身,呦呦不会想到的。鹿蹄印中止在百年红松下,关鹿的心几乎跳出胸口。她慢慢地走过去,在那个坍塌的鹿窖前,关鹿松了一口气。难怪关维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呦呦,你终于逃出去了!脚印证明,呦呦是在人的帮助下逃出去的。
看起来,有人愿意帮助呦呦,它是有神灵护佑吗?愿你能汲取这次教训,远远地离开这里!关鹿双手合十,向山神祈祷,保佑呦呦平安。
天明时分,呦呦逃出鹿窖,惊魂未定。它本想和关鹿说说独眼老狼的事情,不料遭到猎人的暗算。它知道自己不得不面临腹背受敌的局面。它再也不敢去那块草坪,生怕再一次落到猎人的陷阱之中。它觉得,人比独眼老狼危险得多,可怕得多。独眼老狼尽管狡猾,却没有阴谋。狼可以一连十几天跟踪猎物,那种锲而不舍是出于生存的本能。在这本能之外,它不知道还能干什么。呦呦经过努力,筋疲力尽,也无法跳出深深的鹿窖。是老狼在它几乎绝望的时候,找来一个帮手,递下一根长长的树枝,呦呦嘴咬着树枝,在那人的拉动下,才爬出鹿窖的。呦呦逃出鹿窖,那人和老狼都已经不见了。呦呦惊魂甫定,快步离开这个几乎置它于死地的鹿窖。可是,跑了没多远,它就觉得四蹄像被绳子绊住,腿也像是被抽去了骨头,迈不开步子,只好卧下休息。它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刺向自己,是的,树丛后那只绿光荧荧的眼睛,正向它射出比正午的太阳还要灼热的光芒。那是两只眼睛的射线聚集到一只眼睛之上,双倍的能量啊!呦呦哆嗦了一下,竖起耳朵,抖动白唇,做好迎战的准备。通常情况下,呦呦和所有的鹿一样,会采取逃跑的策略。但它此时全身软软的,强健有力的肌肉还没有从一夜的疲劳中恢复过来,根本跑不动。做出这种姿态不过是为自己壮胆,独眼老狼如果在这时向它发起攻击,胜算很大。呦呦的眼中没有胆怯,但求生的欲望分明从张大的夜眼中散发出来。就这样死在独眼老狼之口,呦呦有些不甘心。它刚刚从鹿窖中逃出来,也就是说,它战胜了人类,付出的代价比战胜任何动物都要大。面对凶猛的食肉动物,呦呦逃生的办法非常简单而实用,那就是飞速奔跑,一口气跑出十几里是常有的事。没有一只食肉动物有这样的耐心和奔跑能力。有些鹿就是太专心于奔跑,跌入山涧摔死的。对付人类,光靠奔跑就不行了。可是除了奔跑,呦呦还有什么呢?现在,连奔跑的能力都丧失了。呦呦清澈的目光毫不回避地盯着树丛后面,与老狼对视着。你能吃掉一头从鹿窖里死里逃生的鹿,算什么本事?食草动物天生就是你的猎物,还用得着如此下作么?想来你就来吧,呦呦逃出了鹿窖,死而无憾。
疲劳再一次袭来,呦呦闭上了眼睛。
老狼目不转睛地看着呦呦的一举一动,如果呦呦继续奔跑,它肯定会跟在它的后面。但是,呦呦却卧在草地上,似乎在等待老狼的攻击。老狼放弃了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掉头而去。呦呦再一次遇难呈祥。
老狼轻软的蹄子踏在枯叶上,如同在水中划过,悄无声息。从呦呦跌入鹿窖的那一刻起,老狼就一直守在窖边。它听见窖中不停的响声,知道这只鹿不甘心束手就擒,它要看一看,这只王子鹿怎样逃离陷阱。所有的动物在猎人面前,总要甘拜下风。无论山有多高,林有多密,人总是以主人的姿态自居,仿佛所有的生灵都是他们养大的,对动物可以任意捕杀。独眼老狼一直弄不明白,狼只有在饥饿的时候才去捕食,吃饱了就罢手,也从不对人类主动发起攻击。为什么猎人吃饱了还要捕杀猎物?吃了它们的五腑六脏、骨胳肌肉还不算,还要把它们的毛皮穿在身上?造物主创造出千姿百态的生物,无论是大树还是小草,猛兽还是昆虫,都是生命,都应该一视同仁,同样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人类依仗什么,对大自然颐指气使?这种不公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是,这些话有哪个人会认真地听一听?
窖中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急。老狼知道,这只鹿想出了逃生的办法。狼被猎人的钢夹子夹住蹄子时,不惜咬断蹄子逃命。这只鹿呢?它无法丢弃身上的东西,只能靠体力,自己拯救自己。大半夜过去了,窖中的声音渐渐慢下来,低下去,鹿的喘息也变成无助的哀鸣。怎么,难道它要放弃吗?这可是最关键的时刻,咬一咬牙就大功告成……可惜,太可惜了……老狼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不知它是为王子鹿即将落入猎人的手中婉惜,还是为失去追踪多日的猎物而懊悔。老狼甚至想,要不要帮它一把?……这是我的猎物,怎么能落到 的手里?它蹑手蹑脚地来到鹿窖旁,向下面看去。它什么也没看见,只有梅花鹿强烈的汗味儿再一次扑来。这一瞬间,老狼做出一个决定。它转身走开,很快就消失在树林中。
好像是没过多久,老狼带着一个老头来到鹿窖前,那正是它的主人冬狗子。冬狗子看看鹿窖,二话不说,立刻找来一根树枝,将王子鹿拉了上来,之后就不知去向。王子鹿猛地跃出鹿窖,叫了几声,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它四蹄朝上,露出白色的肚皮。那是鹿身上最柔软,也从不设防的地方,此时老狼只需猛扑上去,不会遇到任何抵抗就能咬断它的喉管,热乎乎带着腥味的鲜美鹿血就会像汩汩清泉流入口中……但是,老狼放弃了这次攻击。它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它是一只孤独的、衰老的狼王,有着至死难改的尊严。狼王不能乘人之危,也不屑于借助人的力量达到自己的目的。它之所以要找冬狗子救出梅花鹿,是为了能够和它继续展开一对一的较量。大自然钦定的食物链条上,狼和鹿的位置都是固定不变的。只有那些猎人可以不守规矩,随意改变,任意破坏,老狼王不能,也无意改变。公平不公平它不知道,它只知道顺其自然。一只食肉动物斗不过食草动物,不能证明狼族的没落,只能说明狼王的老迈无能。按照优生劣汰的规律,它只有认命。它为这只王子鹿成功地逃离陷阱而喝彩,在与猎人的争斗中,王子鹿取得了胜利。攻击这样的的胜利者,是在破坏动物的统一战线。老狼所能做的只能是在心中默默地祝贺,悄悄地离开,让王子鹿放松一下。老狼相信,它和王子鹿后会有期。
可是,它这一次没有吃掉呦呦,下一次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关鹿怀疑是赖传久出卖了自己,透露了呦呦的行踪,让关维把它引到鹿窖里。她不听他的任何解释。
“走!”
关鹿喝道。
“干什么去呀……”赖传久领教过关鹿的厉害,有几分胆怯。
“拿上铁锹,跟我上山!”
赖传久乖乖地按照关鹿的吩咐,手拿铁锹跟在关鹿的身后。
关鹿将赖传久带到鹿窖前。“看见了吧?你给我把它填死。”
赖传久这才明白关鹿的用意,买力地干了起来。
关鹿好像意识到什么,抬头张望。
“关姑娘,你在看什么?”
关鹿没有理会他,打了个忽哨。一会儿,呦呦从林中飞快地向她跑来,在她身边欢跳嬉戏。
“呦呦!你可想死我了!”
关鹿抱住呦呦,流下喜悦的眼泪。
手持水曲柳大烟袋的冬狗子,躲在树丛后,无比欣慰地看着这人鹿和谐的图画。
关鹿蓦然想起,刚才上山时,看见一个人的背影消失在林中,肯定就是那人救出了呦呦。这是关鹿与冬狗子唯一一次可以见面的机会,却擦肩而过。
关鹿跪在地上,向着冬狗子离去的方向磕头,感谢他救下了呦呦。
赖传久跑到呦呦身边和它亲热,关鹿打了个口哨,呦呦跑到她的身边。关鹿说:“呦呦,以后离这个人远一点儿,小心送了性命!”
赖传久大呼冤枉,关鹿却不依不饶。眼看着呦呦跑进树林里,不见了踪影,仍然在斥责赖传久。
琉璃琐听说了呦呦的事情,也跑上山来,听见关鹿还在责怪赖传久,很为他鸣不平。“赖传久,你这个人怎么吃一百个豆也不嫌腥啊?自找苦吃也不是这么个吃法呀!”
她上前拉住赖传久的手:“走!”
“琉璃琐,你不要把别人当成和尚的木鱼庙里的鼓,随便敲打,把话说清楚再走。”
“我说得够清楚了。要不是你死死地缠住赖传久,他能吃这样的哑巴亏吗?”
“我缠住赖传久?你好好问问他,到底是谁缠住了谁?他非要看呦呦,才惹出来这么一大堆麻烦,你这不是倒打一耙吗?”
赖传久想劝住她们,却不知道说哪一个才好。情急之下说道:“你们乱吵有什么用,我们要为呦呦的安全着想。它逃过了这一劫,不等于说就逃过了下一次呀!”
“你说啥?”
关鹿大声喝问。
“我是说,关维既然挖了鹿窖,想抓住呦呦,他是不会死心的。我敢说他还会挖下一个鹿窖,等着呦呦上钩……”
“你说该咋办?”
“我去找关维,和他谈谈。不然,呦呦的危险是不会解除的。”
赖传久说完,独自向山下跑去。
关鹿大声喊道:“你站住!就是去谈也用不着你出面,我去和他谈!”
“听见了吧赖传久,上赶着不是买卖,你就别烂鼻子闻猪头,不知香臭了!”
关鹿不再理会他们,向山下走去。
眼看着已经到手的王子鹿又跑了,关维恨得牙根直痒。关鹿又来找他,告诉他不要再打呦呦的主意,不然会和他拼命的,更是把一切损失和怨恨都归结在琉璃琐身上,认为是由于她的出卖,才打乱了他的如意算盘。
不能就这样便宜了这个专门捣乱,来历不明的丫头!不收拾她难出心中的恶气。想好了主意,他立刻找到关有良。
“爸,你想过没有,这鹿疫早不来晚不来,偏赶这个时候来,肯定是有点儿说道。”
“啥说道”
“要我看,这场鹿疫和琉璃琐送来的鹿茸有关系。”
“你是说神鹿灵茸?”
“都说它就是当年的神鹿灵茸,有啥凭据?再说,琉璃琐说是她大爷从宫里弄出来的,谁见着了?现在可是死无对证呀!”
关有良思索了一下,说:“你也这么想?……嗯,你这一说还真提醒了我,就算鹿茸没有假,送鹿茸的人呢?说不定是她给鹿趟子带来的灾祸呢!”
“可不是,我看那个琉璃琐就是个扫帚星!以送回神鹿灵茸的名义,惑乱人心不说,还造成了鹿趟子的灾难。”
关有良梳理一下近日发生的事情,更觉得可疑。先是有消息说有人要把神鹿灵茸送回鹿趟子,接着关维就去奉天堵劫,一直追到逃鹿镇。刚刚找到鹿茸,琉璃琐和赖传久却将它丢失,空手来到鹿趟子,几经周折,才在赖传久手中得到了它。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木箱是一个神秘的老头儿送给赖传久的!这老头儿要是冬狗子的话,为什么他一直躲在深山老林里,几十年不声不响,却在神鹿灵茸回归故里的时候,突然现身?这一切都是那个名叫琉璃琐的丫头勾出来的,她却是一问三不知。也许她是受什么人的指派,报复鹿趟子,报复他关有良。这是个什么样的对手啊,自己不出面,派来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小姑娘,用神鹿灵茸做诱饵!她很会装像,说不知道神鹿灵茸的来龙去脉。知道这段历史的人越来越少了,一个外地人根本闻所未闻。她说从一个太监手里得到的,是皇宫里的东西,更容易激发人们的想象。本来,灵茸回到鹿趟子之后她可以走了,却还赖在这里,想干什么?不就是想看鹿趟子的笑话吗?哼!
“关维,依你看该怎么办呢?”
关维眼露凶光,做了个果断的手势。
“什么?杀了她……”
关有良打了个寒战。以他目前的身份,在鹿趟子说一不二,但也不是说杀人就可以杀人的。狼七已经知道灵茸就在鹿趟子,更要加倍小心。
思来想去,为了弄清事情的真相,关有良派人请来了肇面三。
“肇面三,你告诉我,让你上山去向冬狗子讨教,他真的说要祭拜神灵了吗?”
“是呀,他就是这么说的。”
“可是,神灵没有任何显示呀,这是怎么回事?”
“有这种事?鹿达官,若是连神灵都不肯指点迷津,这事儿恐怕有点儿邪性。”
“邪性?”
“嗯,一定是扫帚星冒犯了神灵,神灵才不肯显灵的。”
“你也相信扫帚星的事?”
“鹿达官,你想想,几十年了,鹿趟子都没闹过鹿疫,为什么琉璃琐一来送灵茸就会出现这么大的灾祸呢?可别忘了神鹿灵茸的故事呀!按说,灵茸回到鹿趟子是大吉大利的事情,可是它一经琉璃琐的手,好事就变成了坏事!”
关有良不会想到,肇面三在见他之前,已经被关维叫去,两人谈了好一会儿,肇面三要说的话就变成了关维的话。
见肇面三也这么说,关有良下定了决心。他脚步匆匆地来到琉璃琐的住处时,赖传久已经走了。他要出去想想对付鹿疫的办法。
这是琉璃琐第三次见到关有良,他冷若冰霜的面孔居然夹带着屡屡杀气,琉璃琐不由得心头撞鹿,低头蜷缩在炕梢。关有良半晌不说话,猛吸大烟袋,满屋子烟雾升腾,呛得琉璃琐睁不开眼,直想咳嗽。关有良还没想好问什么,怎么问。面对这个好像还不懂事的姑娘,他刚才的种种想法,一时还找不到突破口。
关有良在炕沿上敲敲烟袋锅,恶狠狠地说:“哼,都到这时候了,还装!”
琉璃琐被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不知所措,以为他在自言自语,没有搭茬。
关有良突然跳下炕,用大烟袋指着琉璃琐:“你别再装了,快说实话!”
琉璃琐惊愕地睁大眼睛,知道确实是在问自己,胆怯地问:“你……要我说啥呀?”
“说啥你知道!是什么人指使你来鹿趟子的?”
“什么人指使……是我大爷呀!”
“你大爷?骗谁呀?真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倒是牛吃破草帽,满肚子坏圈圈!你不说我说,给关家鹿趟子带来这场灾难的,就是你这个扫帚星!”
琉璃琐知道发生鹿疫的事情,她想帮忙,却不知道如何下手。万万想不到,这天大的责任会推到她的身上!“鹿达官,说话可得讲良心。这,这事儿咋能怪我呢?”
“一开始我没有想到你,你比野兽都会伪装。可是许多事情单摆着是山楂,穿起来就是糖葫芦。你是为送神鹿灵茸才来鹿趟子的,可是,箱子里装的是啥你不知道,灵茸咋来的你也不知道,为啥要送到鹿趟子你还不知道!灵茸在鹿趟子一现身,就起了鹿疫,这灾难不是你带来的是谁带来的?砍的没有旋的圆,你还敢抵赖吗?”
“鹿达官先生,你要硬说鹿疫是带来的鹿茸引起的,你可以把它交给我,拿回去就是了……”
“晚了!”
关有良大声说道。“鹿都快死光了,你还说这种话……”
“那……我有啥办法呀?”
“办法自然有,还得在你身上找。既然是你把鹿疫带来的,也得你把它消除!”
“我?”
“对,只有用你祭拜山神,才能消灾免祸!”
琉璃琐这时才明白“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意思,不是说不清楚,而是无从去说,索性不再说话。此时,她迫切地感到,为啥要把鹿茸送回鹿趟子,已经是一件生命攸关的大事了!难道,大爷也是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才做出这样的决定吗?不,不。大爷是在临死前才做出交代的,没有人胁迫他。在琉璃琐的记忆里,大爷回乡之后许多年,也没有任何人找过他的麻烦,他的遗嘱只能是心中多年的夙愿。一个老人的夙愿咋会和千里之外的鹿趟子发生的灾难联系在起?不可思议,难以思议……这件事还莫名其妙地牵扯上了已故鹿达官关近山,更是让人匪夷所思。琉璃琐坚信,大爷绝不是想陷害自己。他早已知道鹿茸的危害,却又没有处理它的办法。直到临死前才想出把它送回大广川的主意。这么做,是担心这架鹿茸会危害更多的人吧?送鹿茸的人别无选择,只能是自己唯一的侄女。可是,千难万险,它被送回来了,结果怎么样呢,不但搅得大广川不得安宁,还给鹿趟子带来了空前的灾难!这是大爷始料不及的吧?看来,自己是活不成了,九泉之下与大爷相会再细细理论吧……
神鹿灵茸,就是一架鹿茸吗?
在如何处理琉璃琐的事情上,关有良爷俩发生冲突。依照关维的想法,把琉璃琐弄到山神庙,杀死后祭神。关有良不同意,鹿趟子还没这样大张旗鼓地杀过人。虽说琉璃琐是外地来的,引起官府的注意也不划算。他毕竟还是奉天省参议局的议员。关维说这件事不用关有良插手,他一个人就能办明白。关有良仍然不同意,说琉璃琐当然必须除掉,办法很多,要用最巧妙、最不容易被人察觉的。深山老林里,想除掉一个人,比碾死只蚂蚁还容易。关维顿悟,道,我明白了,把她送到一个地方,就算她不被野兽吃掉,也会因迷路而饿死。
赖传久得到琉璃琐将被祭拜山神,拯救鹿群的消息,是在刘老静的义和堂大药房。那时他正和刘老静商量如何控制鹿疫的事,他拿出一个兽医开的药方,向刘老静请教。刘老静漫不经心,一副于已无关的样子。
关鹿得知琉璃琐生命危险,焦急万分。杀了琉璃琐,除了增加关有良的罪孽,毁坏关家鹿趟的名声,鹿疫还是控制不住。她劝说关有良不要干蠢事,一个从辽西走廊来的姑娘,怎么可能知道千里之外神鹿灵茸的故事?关有良说,她可能是受人指使的。关鹿说,要说指使只能是她的大爷,前清的太监,这就更不可能了。关有良说,那你说鹿疫肆虐是怎么回事?他也不想杀死琉璃琐,只想让她离开鹿趟子。刚才他又去了山神庙,祭拜之后,三座山神脸上都沁出的水珠,石像流泪是什么意思?就是山神也毫无办法,只有为鹿群哭泣,不把琉璃琐赶走,鹿疫就控制不住。关鹿向梅亦香哭诉,梅亦香让她快找赖传久想办法。她顾不上鹿群,到处寻找赖传久。是的,只有这个聪明的南蛮子才能救出琉璃琐。找了好多地方,终于在义和堂大药房找到了他。
赖传久没想到,他离开鹿趟子才一天,琉璃琐就会身陷绝境。他匆匆和刘老静告辞,赶到鹿趟子,天色已晚。琉璃琐被院丁严加看守,任何人不得接近。明天一早,琉璃琐就要被押送走。赖传久躲在树林里,望着关押琉璃琐的西厢房,急得团团转,没有一点办法。唉,全怪自己!为什么要帮助琉璃琐找答案?要是早让她离开鹿趟子,就不会有这样灾难了!忽然,他听见开门声,抬头看去,只见黄玉珍端着一个食盘走出西厢房。赖传久心头一亮,急忙追上去。
黄玉珍转过屋角,被赖传久拦住。她吃惊地瞪大眼睛:“哎呀……是你,吓我一跳!”
“嘘……我是来救琉璃琐的,快帮我想想办法!”
赖传久边说边在身上摸索着,衣袋空空。他只好把怀表拿出来,递给黄玉珍。“走得急,身边没带钱,这是一点小意思……”
黄玉珍脸色大变,将赖传久的手推回去:“你这是干啥呀?我看你们不是坏人,帮你的忙就是了。”
“多谢了!天亮之前,一定要把琉璃琐救出来!”
黄玉珍想了想:“我看这样吧……”
与西厢房相连的是牲口圈的草棚子,墙上面是一架锅梁。起脊的空隙用秫秸编上,上面抹上一层薄薄的黄泥,一脚就能踹个窟窿。黄玉珍让赖传久藏在草棚子里,待黎明时分割开秫秸,进入西厢房,带着琉璃琐从后窗逃走。这是一个不错的计划,可以用神不知鬼不觉来形容。
后来,赖传久就是这样做的,而且相当顺利,顺利得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但他天神下凡一般出现在琉璃琐面前时,琉璃琐最初的惊讶过去后,却不肯和他逃走。她反反复复地说着:“我是扫帚星,你还来救我做什么?”
“不,你不是……”
“怎么不是?这一路上给你带来了多少风险?你还嫌不够吗?”
“别胡说了,快跟我逃命去吧!”
“不,我不走,我不是扫帚星,鹿达官也不会害我。”
“你还傻呢,要不是关鹿及时告诉我,我还……”
“说漏了吧?肯定是关鹿妒忌我,要赶我走,才想出这个计策。我告诉你,你和关鹿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完成大爷的遗愿,是不会走的!”
时间紧迫,赖传久无心解释,连拖带拽地拉着琉璃琐跳出后窗,心中一阵轻松。正欲奔向拂晓前的树林时,没想到琉璃琐一天一夜水米没沾牙,再加上担惊受怕,身体极度虚弱,寸步难行。赖传久只好背着她,踉踉跄跄,没走出多远就天光四亮。他不敢再走,钻进柞树林子里。这时他才发现仓促之间计划得不完备之处:没有准备交通工具,也没有准备食物。在这人地两生的地方,不用人搜,若是想活命,只能是乖乖地回去。
他们被院丁发现的时候,距离逃出西厢房的时间不过一个半时辰,两人被押回关家大院。
“你演得好戏!”
琉璃琐恨恨地说。
赖传久满心委屈,可是,任凭他是三斤半的鸭子长了二斤半的嘴,也说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