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福至被巨兽化成的小狗咬伤后，哭了很久，直到夜深被小满哄的终于沉沉睡下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小孩子哭累了。
小满搬着小板凳，坐在旁边看着福至的睡颜，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心里有些自责。如果不是自己带着他去林间寻什么小白，这小小的孩子也不会受伤。念及此，忍不住想多陪陪福至，万一福至醒来后，看到身边有人陪着也许心情会稍稍好点。
小满看着福至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淡淡的眉毛拧成一团，像两只毛毛虫一样扒在脸上，忍不住伸手扶平小小孩子的忧愁，小满的手刚扶平他的眉头，一离开福至圆圆的小脸蛋，那眉毛又重新拧在了一块。小满努力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扶平福至的眉头，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圆乎乎的脸蛋上泪痕还没有完全干透，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慢慢滑落到耳边。福至的皮肤有些粗糙开裂，想来是今天一直哭泣，又被冬日林子里呼啸的寒风吹了一天，嫩嫩的脸蛋就被留下来风和眼泪的痕迹。
他胖胖的小手上满是冻疮，正放在被子外面，手腕处有一个小小的猩红的牙印，伤口已经处理过了，但创口处还是有些红肿。小满轻轻握着他的手，“嘶～”睡梦中的福至随着小满的动作倒吸了口凉气，想来是牵扯到手腕处，引发了疼痛。小满再不敢轻举妄动，僵直了身体，生怕吵醒这好不容易睡去的小人儿。
没过多久福至的脸上的眉毛就自己慢慢舒展开来，脸上也有一丝浅浅的微笑，想来是做了好梦，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梦话，小满伏下身子却没听清。但看着他舒展的眉头，心下倒有一丝欣慰。
小满看着他微微勾起的嘴角，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既然自己可以进入别的意识，那梦也是意识所在，自己也是可以进去的，何不看看福至做了什么美梦。如果知道小朋友开心的源头，岂不是可以在其他地方弥补一下福至，哄哄小朋友开心。
念及此，小满就立刻行动起来，他紧紧握着福至的手，闭上双眼，凝聚自己的全部意识，并将其汇聚到手部。再通过手部进入福至的意识里，然后潜入他的梦里。这一番操作听起来简单，操作起来却很难，小满还是第一次潜入别人的梦里，每个人的意识都是会自我保护的。要想在不伤害对方的前提下，潜入到别人的意识里，最好的办法就是欺骗对方的意识，或者趁对方卸下防备的时候入侵别人的意识。
小满思虑了一会，想起来旌阳曾经说过，人在睡梦中，意识的防备是很强的。福至现在在睡觉，自己的法术目前并不算精进，只能通过欺骗对方的意识，才能达到进入对方意识世界目的。
人只有在自己的熟悉的环境里，才会放下防备。所以小满先是在自己的脑海里构造了无忧庙，随后又在无忧庙里构造了一只白色的小狗，那狗和变小后的白色巨兽一模一样。随后小满先尝试着让小白狗叫了两声，福至的意识并没有觉得发动攻击，似乎是被蒙蔽了，随后小满慢慢的将这些场景植入到福至的意识里，福至的意识果然在看到小狗的那一瞬间松懈下来。
小满随后便趁意识不注意的情况下，潜入了福至的梦里，但是人的意识世界实在是太大了。
福至的意识世界除了刚刚小满构造的无忧庙和小狗，剩下的便是一片浩瀚的夜空。梦作为意识的一部分也存在其中，意识世界里还存在着人最害怕的东西，最喜欢的东西，内心深处最温馨的场景，以及过往的所有回忆。。。每个人的意识世界都不一样，意识的组成部分存在的形态也不一样。
好在福至的意识世界虽然广阔，但是触目所及的物品并不多。福至意识世界里浩瀚的夜空上挂着很多的星星，脚下的土地是一片虚无，身前身后也都是一片虚无，所能看到的只有那一片星空，所以小满猜测那些星星就是福至的意识碎片。只是星空中的星星太多了，小满虽然知道这是福至的意识世界部分组成，但无法精准找到那颗是他的梦境，那些星星除了大小不同，亮度不同，其他的都基本一致。
小满只得随手抓了一颗最亮的星星，闭上双眼进入其中。
不多时就感受到一阵亮光，等再度睁开双眼时，触目所及的不再是一片虚无，也没有星空。而是在一条山泉边，天空是明亮的，有太阳挂在天上。山泉从高山上蜿蜒而下，在这里经过。四周郁郁葱葱的大树遮天蔽日，小满虽然无法感知意识世界里的温度，但根据这郁郁葱葱的树木，判断出此刻正是夏季。
身后传来草丛晃动和老人小孩的欢声笑语，小满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僧，左手牵着一个四岁左右胖乎乎的幼童，右手拿着一个铁锹，身上挂着两个大葫芦。那老僧的身上有一种看破红尘，历经生死的淡然。他身上的棕色僧袍被浆洗的有些发白，颜色也有些不匀了，手肘和膝盖处有几块大大的补丁，那几块补丁的颜色都不尽相同。左手手肘的地方是一块蓝色碎花布，右手手肘是一块破旧的黑色粗布，那补丁都有些抽丝发白了，中心处看起来有些透光，透过阳光隐约可以加看到里面的肤色。左膝部分则是一块黄色的补丁，右膝是一块红色补丁。
小满看着这副场景，不禁鼻子有些发酸，想来他的生活应该很是清贫。这点从他清瘦的身体，凹陷的脸颊，布满老茧黢黑干裂的手也可窥见一二。
老僧旁边的四岁小僧看起来倒没有这么苦，他身上的僧袍看起来很新，袖口处还绣了只栩栩如生的小老虎。那小僧胖乎乎的右手紧紧抓着老和尚，每走一步，衣袖上的小老虎就晃动一下，定睛看去，仿佛小老虎活过来了一般。那小僧左手拿着一根直直的棍子，边走边拿棍子打着前面的草丛，脚步轻快，圆圆的脸上满是笑容。
“师傅，我这样打小草，小草会不会疼呀。”小和尚抬起头奶声奶气的问着老僧。
“我们家小福懂了慈悲为怀，悲悯万物的含义呢。那小福就轻点打小草，把草丛里的小蛇给吓走就好了，别伤着小草。”老和尚满含笑意一脸慈祥的看着小和尚，笑起来的时候，小满看到他嘴里的牙齿没剩几颗了。心里不禁又一阵心酸，老和尚已经这么老了，小和尚还这么小，如果有一日老和尚不在了，小和尚可怎么办啊。
小满正难过伤怀时，一老一小的两个和尚就从她的身体中穿过，老和尚先是用衣袖掸了掸山泉旁边的一块小石头上面的尘埃，随后抱起小和尚，将小和尚放了上去。他抱起小和尚的时候有些吃力，放下小和尚后，站在原地喘着粗气缓了好一会。随后自嘲着：“老咯，不中用了。”
“师傅才不老，师傅是天底下最有用的人。福至最喜欢师傅了，师傅以后不要讲这样的话。”小和尚抬起袖子擦了擦老和尚头上的汗，撅着小嘴说道。
小满看着这个画面忍不住鼻子一酸，他想起了现在的福至，明白了眼前的老和尚就是苏文璟口中提到的慧岸。心下更是不忍再看，只得扭头看看其他的地方。这个山泉再往东走几步就是无忧寺的大门，寺门前的那颗参天大树上有几只松鼠在追逐打闹，敞开的寺门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那个用几根竹子和破瓦搭建而成的简陋厨房，厨房的灶台上摆着几个洗净的毛桃和李子，看起来像是刚摘不久。
“师傅以后要是不在了，你就在这里打水喝，不要跑太远。如果你想离开这里，你文璟哥哥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你可以跟着他离开这里，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那老和尚拿着铁锹一边在围着山泉的位置挖坑，一边叮嘱着小和尚。
“师傅不会离开我的，我要师傅一直陪着我，师傅在哪我就在哪，我也不要离开师傅。”年幼的福至似乎还不太明慧岸口中离开的含义，但他不能接受师傅离开，急的小脸通红。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里，含着满满两汪眼泪。
“好好好，老头子一定多活几年，陪我们的小福至长大。”慧岸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轻轻的摸了摸福至的脑袋。
福至这才破涕为笑，用手背擦了擦了眼泪，伸出小拇指递到慧岸的面前，带着哭腔瓮声瓮气的说道：“师傅不许骗我，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是小狗。”
“好好好，咱们拉勾。”慧岸也伸出布满老茧的大手，和福至约定着。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是小狗。”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是小狗。”
一老一幼的两道声音在炎炎夏日里和着蝉鸣声响起。
······
等小满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又处在大片星空下，她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挂满了眼泪。长长的睫毛沾着泪迹，像是早晨的小草上晶莹的露珠。眼泪从她的眼角划过，流过脸颊处的雀斑，落在有些婴儿肥的下颌处。她小巧精致的鼻子，因为哭泣变得通红。
小满突然明白为什么小白狗对于七岁的福至来说那么重要，他不明白为什么师傅会离开。但是他记得那句‘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是小狗’的约定，师傅明明和他约好了要陪他长大的，他还没长大，师傅怎么能离开他呢，师傅不守约，师傅变小狗了。
小满在刚刚那颗星星左边的方向又抓了一颗星星，又一阵光亮起，小满再度睁开双眼。
大雪纷飞，破落的寺庙院子里也盖上了厚厚的一层白色棉被。老和尚抱着小和尚坐在大殿里，看着院子的雪。他们背后的泥塑大佛低垂的眼眸，悲悯着看着眼前的一老一少。老和尚看起来比小满刚刚见到的时候精气神要更足一点，笑着看向小和尚时，嘴里的牙齿只有一两颗不在。不过那双手还是一样的黢黑干裂，冬日里还添了很多红肿，干裂处有丝丝血迹渗出。他盘腿坐着，把小和尚抱在怀里，一双手紧紧握着小和尚的手，小和尚白嫩肥胖的双手在老和尚的手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年龄，此时的小和尚只有三岁，他的脸比四岁时要更胖一些，皮肤也要更白更嫩一些。小和尚头上还戴着一个毛绒绒的白色小毡帽，和身上棕色的厚重僧袍形成鲜明的颜色反差。
老和尚的头上并没有戴帽子，他穿的僧袍看起来很是单薄，从衣领处可以看到他棕色的僧袍里套着两件黄色的僧袍，再里面穿着一件洗的发黄的白色里衣，层层叠叠的三件僧袍外加一件单薄的里衣在冬日里显然并不能为他抵御寒气。
一阵寒风夹杂着飞雪吹来，老和尚冷得打了个寒颤。老和尚怀里穿得厚厚的小和尚丝毫没被寒风侵袭到，反而还张开手掌，试图抓住飘过来的片片雪花，那雪花一落到了他的手心就迅速融化成滴滴雪水，小和尚好奇的舔了舔手心，抬头望着老和尚说：“师傅，雪看起来像白糖一样，怎么没有白糖甜呢？”
“傻孩子，雪如果是甜的，世界上就不会有糖的存在了。”老和尚笑着答道。
“师傅，那夏天为什么看不到雪呀？”小和尚又开口问道
“因为夏天的时候雪回家了呀。”老和尚很耐心的陪怀里的小人说话。
“师傅，什么是家呀。”小孩子总是有问不完的问题。
“有家人的地方就是家。”老和尚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被雪云笼罩，茫茫的一片，大片大片的雪花从上面飘落，看久了还有些头晕。老和尚看了许久，仿佛是透过那些云层想起了自己的家人。
“那什么是家人呀。”风小了一些，只偶尔有几片雪花被带入殿中，怀里的小和尚伸出两只手抓了好几次都没有抓到雪，便将手又放回老和尚的掌心取暖，再度开口问道。
“这个世界上时时牵挂你，对你好，爱你的就是你的家人。”老和尚笑着看着小和尚，眼里满是慈爱，他浑浊的双眼又焕发一丝光彩和希望。他捧起小和尚放在他怀里的手，轻轻搓了两下，似乎是怕自己粗糙的双手弄痛了小和尚，又低下头，轻轻的对着小和尚白嫩的双手哈了几口热气。
“那我们是家人吗？”天真无邪的小和尚又开口问道。
“是呀。”
“那无忧寺是我们的家吗？”
“福至真聪明，这么快就学会举一反三了。”
······
声音渐渐消散，这颗星星里的意识碎片也过完了，小满心里忍不住一阵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