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没有心的少女（十一）
“你在画什么？”
我朝他走近了些，画板上出现了一个女人残缺的面部，那是他还未完成的作品。
“家用型服务仿生人的肖像设计，多米诺大厦的销售区不是摆着许多嘛，主要提供给家庭，所以制作也更精良。这周结束前就得画完。他们到底有没有搞错啊，我跟用电子手段作画的新生代画师可不一样，在画板上作画需要耗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啊。希望这次的仿人制造商不要再催我了。再说了，这哪里是什么家用型服务仿生人。那些男人就是想要一个身材完美的性奴隶，顺带包揽整个家务。虽说我早就习惯了，可每次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创作被用在这种下三烂的地方，就感觉自己的作品受到了亵渎。可是这年头能吃饱饭就不错了，艺术追求什么的本就是虚无缥缈的幻象。小初你说是吧？&34;
我点了点头，相比附和他的观点，还是无声的赞同更讨喜吧。
我今天来是想了解一下昨天发生的事。&34;
皮克曼皱起了眉头，也不知道是因为画作的进度而烦心，还是因为我的问题感到困扰。他叹了口气说:&34;凶手不是查到了吗？d先生已经被警带走了。&34;
“我想知道在案发之前，d先生和吉田先生在大厦里做了些什么？”
“做了什么？你难道怀疑d先生是被冤枉的？他机械手上都检测出了蓝血反应。不会有错的。天哪，我以我伟大的艺术家灵魂担保。要以他的故事来进行二次创作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人类和仿生人相爱，虽然是个无比老套的题材，但是加上因爱生恨后的分尸可就有意思多了。让我再琢磨琢磨，等手头的垃圾工作忙完后一定要去画。不过要说到相关的题材，我之前好像就画过。&34;
说着，他双手挥了挥，巨大的虚拟面板出现在我们面前，上面显示着整个房间的湿度、温度以及含氧量，还包括每个画作的编号。他轻轻地戳了一下面板上的四十二号，只见其中一个画框的周围亮起了红色光芒，正沿着两个透明的管道缓缓落下。
“我今天来不是为了看你的作品的，况且我对这种题材的画作也不感兴趣。就连这种类型的电影我都看了无数遍了。&34;
我摇了摇头，示意他停下手上的动作。
“好吧，好吧。看在你是这栋大厦内为数不多愿意找我这个怪人聊天的小家伙的分儿上，我就原谅你对我艺术的偏见了。我去泡壶茶，我想你应该也渴了。哦，抱歉。忘记仿生人条约了。不过你要是想喝的话我会替你保密的。”
“我比你想象中更有原则，皮克曼先生。我没有味觉，也没有喝茶的必要。”
他无奈地耸了耸肩，留下一个消瘦的背影走出了画室。大约过了三分钟，他拿着茶杯回到了自己的画室。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深入地了解这件事，但是我敢肯定制作你的芯片程序的人一定是个天才。你迫切地想要理解你所无法理解的事，你也认为你有知道事件真相的必要，换言之，你比其他仿生人更有人情味，也更像人类。所以下次画你的时候，我要把你画得更像人类，身上的机械感得再减少些。”
“我答应下次当你的模特，快跟我聊聊昨天的事吧。你还知道些什么呢，亲爱的画家？”
我露出了微笑，并不是示好，而是警告他我的耐心值要到极限了。
“那就算了，下次再让你好好欣赏我的画作。”
似乎是为了表达他的不满，他让那幅画在空中转了三百六十度才停下。过了一会儿，画又恢复了往常的运行轨迹。
他将茶杯里的红茶像啤酒一样一饮而尽，咳嗽了几声继续说:“d先生嘛，昨天一早就到了大厦。不过没有直接去找35号，反倒是去了销售区。销售区的仿生人有的也认得他。据说他当天买了一个ai投影，和b-2型仿生人的程序相同的那种。他向负责销售的仿生人透露自己可能有段时间不能来大厦了，才买了ai投影排解寂寞。这在单身男性的客户群体中十分常见。可是他的话在我看来就好像是犯罪宣言一样。”
我打断了他的话，脑海内浮现出之前d先生和我说过的话——小初，这个世界在崩坏。
“吉田先生是晚上六点左右来的，背着个大大的登山包。他将登山包寄存后就去寻欢作乐了，奇怪的是这次他点的还是35号，明明之前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不过他的动机我也可以理解，35号在房间内似乎受到了虐待，这种事情在多米诺大厦很常见。仿生人没有痛觉，所以没人会在意她们的感受。吉田先生从房间出来后就撞见了d先生，两人一见面气氛就剑拔弩张，差点儿又要打起来。”
“之后呢？”
“之后35号来拉架，d先生这才作罢。后面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35号被发现死在了一楼的男厕里。或许是大家都在工作的原因，没有人看到她是怎么进入男厕的。你也知道，仿生人的工作区域遍布一层到十层。顾客越往上走，仿生人的价格也越高，所以一层的顾客往往最多。既然大家都在工作，没人看到她也属于意料之中。毕竟多米诺大厦没有监控，这是多米诺大厦保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传统了。老板觉得遍布整栋大厦的仿生人就是最有力的监视器，但这次事件之后情况应该会有所改观吧。”
长期处于十层的我对一层的情况并没有太多的实感，我只知道同伴们比我忙得多。因为在经济危机时期，我曾遇到过连续一个月没有工作的情况，哪怕是现在，一个星期最多也只接待三位客人。并不是因为有什么明文规定，而是和我共度一晚的价格99的人都承受不起。这并不是值得引以为傲的事情，也不是值得吹嘘的才能。不过人类对才能的要求倒是意外的宽容，你只要拥有一项出众的才能，大家都会爱屋及乌似的认为你是全能的。
见过我的客人往往在称赞我的美貌后，也会对我的学识表示赞赏。可是我所接受的知识，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而已，和人类长年累月的积累完全不同。缺少学习过程的知识，还能叫知识吗？那么，缺少恋爱过程的爱，还能叫“爱”吗？
“皮克曼，你认为单凭做爱这一行为，能产生人类意义上的爱吗？我指的是双方相爱坠入爱河，而且对象还是个仿生人。”
“小初，你应该也明白。所谓真理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实践中才能得到结果的，你想明白爱情是否会通过做爱产生，那不如我们俩……”
我能从他的眼中感受到下流的目光，不过那是他故意表现出来的。明明是个艺术家，却总爱说一些没品的笑话。
“我倒不反对，可你一年的工资会在一个晚上化为泡影。”
我笑着回应，注意到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还请艺术女神原谅我，刚才纯粹是我不着边际的玩笑话。真要说起来，爱情这种东西本质是性冲动产生的。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做爱这件事直击了爱情最原始的目的，达到了爱情的本质。那么通过做爱产生爱意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哼，还真是不折不扣的雄性生物的思考模式，我还以为艺术家能有什么高见呢。”
我露出不屑的表情，对皮克曼先生的回答嗤之以鼻。
“哎呀，小初，你可真是误会我了。人类总是喜欢把自己的灵魂和肉体区别开来，可我宁愿相信艺术女神的存在也不愿相信灵魂的存在。你要知道，出轨男人的辩解方式有许多种，可是最常见的回答是:我那天喝醉了，只是和她做爱了，跟她只是肉体关系，我并不喜欢她。每到这个时候，男人就会把自己的灵魂和肉体分开。这种不折不扣的谎言直到现在还有大量的女性愿意相信。难道她们不知道？正是因为有了肉体人类才会拥有灵魂，所以不存在没有性的爱情，也不存在没有爱情的性。”
“所以在你的眼里，一夜春宵也是爱？”
“无论是短暂的、长久的，还是一瞬间的。那些都是爱存在过的时间。”
我终于抛出了我真正想问的问题。
“小初果然会对人类的爱情产生了疑惑呢。我认为他是爱35号的，只不过他的爱有那么一点畸形。畸形的爱会产生许多不可控的因素，最后导致悲剧的发生。但不管怎么样，就像我之前所说的，那也是一种爱的方式。”
“皮克曼先生，这就是你作为艺术家，而我只是个仿生人，二者之间最大的区别。我的固有观点并不会因为他人的三言两语而改变，我始终认为爱一个人就要保护她，而不是让她受到伤害。”
“不光是仿生人，人类也一样。我们一出生就是带着某种偏见存在的，其中大量的偏见会被我们一同带入坟墓，不见天日。但总有人会继承我们的偏见，这个世界就这样亘古不变地循环着。”
“非常感谢你的回答，皮克曼先生。哦，不，是伟大的艺术家，你就在这里继续作画吧，我会按照我的偏见继续思考下去的。再见！”
“那你下次要当我的模特啊，小初！”
我不作回答，头也不回地走了，任凭他的喊声响彻整间画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