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八话,9)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辰—母亲篇
翠滴晶莹玉露芳,
蜂迷蝶恋扇风香。
犹怜苦夏花开少,
善解愁心春去凉。
曾记儿时攀树野,
重归故里看槐苍。
孟夏五月,第十三日,益卦,上上卦,时来运转,枯木重生。
小镇的玟神医和青医师消失了,不知所踪。
50里外的清河镇仲兴村,大善大义的素娘子寻回了失散了30年的女儿。
小夭对娘亲这个身份的情感十分复杂,记忆停在遥远的孩提之时,
是玩水嬉闹不愿起时,一盘循循引诱的小玉瓜;
是担忧贪嘴零食不用晚膳,却宠溺的睡前茶点青艾糕;
是炎炎夏日,酷暑高辛,异国他乡,珍贵难得的冰葚子;
是每晚的睡前故事;
是心伤时,低喃轻哄的轩辕民谣;
是犯错时,温柔耐心的谆谆教诲;
……
是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母慈子孝,相依相伴的舐犊情深。
但更多的,是年幼之时,毅然决然奔赴战场的背影;
是承诺定归来,却失诺再未等到的容颜;
也是婴孩时,封印体内的驻颜花,却让她被迫流浪大荒300年;
更是为爱奔赴,为国殉己,不负爱人不负家国,不负百姓,独独抛弃女儿的母亲。
最后消散于炎炎沙漠,灼灼艳丽的桃林间。
后来相柳汹涌的爱,融化了娘亲的冰冷;
近40年的大荒流浪,见苍生喜乐,百姓安居,知晓民生大义,也消散了对母亲的怨怼。
于是乎,模糊了娘亲的记忆,只剩下那个永远高贵优雅轩辕王姬,和端庄美丽的高辛王正妃。
此刻,面对青青的娘亲,小夭是极为忐忑的。
身穿湖水绿裙裳,一头银灰参半的发丝盘起妇人发髻,点缀与衣同色的钗环,两鬓斑白,一双苍老犀利的凤眼,此刻溢满温情脉脉的慈母泪。
将近古稀之年的老妇,虽支撑偌大家业,因常年强身健体,心境豁达。也是福泽深厚、上苍垂怜,较之同期,至少年轻了十载春秋。
韶华早逝,苍老的年岁已无关美丑。没有轩辕王姬的高贵,亦无高辛王妃的美丽。
那眼中殷殷切切,似水柔情的,是一颗拳拳爱子的慈母心。
丢失爱女的愧疚爱怜;久别重逢的小心翼翼;
失而复得的欣喜若狂;由爱生怖的手足无措;亦是如梦似幻,怕镜花水月一场空的忐忑不安。
寸草春晖,至臻至纯,至善至美。
哪怕相隔30载的再别重逢,炙热绚烂却极尽柔和,仿若冬日里包裹严实的手炉,温暖却不伤人。
这是青青身陷囹圄,碾落风尘都念念不忘的温情美好。
不必讨好争抢,虔诚双手奉上;
不求功成名就,荣归故里,只愿你喜乐安康;
哪怕一事无成,一无所有,甚至面目全非。她,永远是停靠的港湾、心灵的依托……
这个垂垂暮年的老妇唤起了小夭久违的温情,记忆里模糊的娘亲此刻有了面容。
若娘亲不曾殉国,待容颜老去,白发苍苍之际,是否也如这般?
隐隐不安的忐忑逐渐散去,拟着青青的样子,抬起眼眶通红、碎满星光的杏眸,鼓起勇气直视面前的老妇,念着青青临终托付的身世
“我叫青青,我记得父亲叫仲兴,我娘亲叫素娘子 ……”
“你与你爹爹一般模样,尤其是这双灵动的杏眼”
素娘子向前轻迈一步,一只布满粗茧的手,在将将触碰到小夭脸颊之时,调转成手背轻抚。又怕吓着她,极力克制,堪堪收回。
“青青,我是娘亲”
阔别30载,她终于等到了她的女儿!
……
在炙热、忐忑、愧疚、自责,狂喜却极力克制的母爱中,久别重逢、失而复得的认亲大戏悄然落幕。
戏罢客散,小夭终究没能开口唤一声娘亲,心,却渐渐地溺毙在娘亲的无限包容里……
“这就是母亲的滋味,无私而伟大。小夭,大胆些,放心将真心交付出去,母亲是世间最纯净、永不背弃的温暖。希望她能弥补你亲情的缺失,就像当年的我一样。”
想起几百年前那个垂垂老矣却不忘呵护他的老妇人,相柳双眸缀满星辰,身为魂灵的冷寂都消散不少,他也想让心上人尝尝这尘世最甘醇的美好
如今的青青时年三十有四,是人族的半老徐娘。容貌肖父,性情却似母。通透阔达,面相年轻,似人族女子的花信之年。
自相柳后,这是第一张小夭愿意记在狌狌镜中的脸。那个如相柳般赤诚纯粹,不通世故却心思通透的傻姑娘。
“青青,你的母亲果真如你所说的那般,温柔美好。”
孟夏日始,晨光熹微,天空泛起鱼肚白。
当清晨的第一缕和煦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的撒向院中。
素娘子早已静候在小夭门口,悄无声息不打扰,任其睡至日中也不气恼。只在小夭起身之时,随侍女入内,温柔的替小夭梳头、装扮。若非小夭极力退却,只怕还得替她更衣洗漱。
不知如今女儿的喜好,从不浪费的素娘子,膳食摆了满满一桌,哪怕有时小夭用的极少都未曾责怪半句,只默默的记下女儿的喜好;
认亲第二日就要裁缝候着,量了尺寸,四季衣裳堆满柜子;
时兴的钗环首饰、胭脂口脂、香露水粉堆满妆台;新奇小玩意琳琅满目……
素娘子对女儿的记忆,是年幼那个,抱着娘亲同睡,偏要娘亲穿衣、喂饭、哄睡,赖在她怀里不愿起身的小机灵鬼。
阔别30载,她的女儿好像不再需要娘亲也能过得很好。素娘子欣慰又心酸。只得加倍对女儿更好,似要将这30多年来缺失的情感一一补回。
世间最脆弱,求而不得的,是爱。最无坚不摧,甘愿交付真心的,亦是爱。
在一个不余遗力的倾其所有,一个受宠若惊却甘愿沉溺中,两颗心相互救赎,越走越近……
小夭不再折腾,每日日出之时按时起身;
乖乖吃掉桌上从未言说,却甚得心意的吃食;
乐滋滋的接受娘亲为她装扮,为她梳头、描眉、忙前忙后;
也不再拒绝素娘子逛街的邀请;
在素娘子为她挑选首饰钗环、胭脂香露时,也愿告知自己的喜好,眯起双眼享受娘亲的关怀;
连巡查铺子、看账本,这种无聊又繁琐的事情,小夭也兴致勃勃地陪同。
约莫过了半载,许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人也神清气爽。又或许是前晚睡前的青艾糕,小夭终于在与素娘子一同用午膳之时,状似无意的轻轻唤了声
“娘亲”。
引的素娘子泪水连连,抱着她一个劲地道歉,诉说多年的思念与愧疚。
许久,才问出了憋了多时,心疼愧疚不敢问,也不知从何开口的问题:
“青青,这些年还好吗”。
小夭没有隐瞒当初青青被拐卖的事实,只是提前了15年的自由,结合了自身大荒流浪的300年,半真半假的向娘亲诉说,还讲了7年学医救人的经历……
素娘子静静听着,从不打断,眼中从未断绝的晶莹,是对女儿的歉疚与心疼……
别人只看到你的光鲜,唯有母亲会心疼你的泪水与心酸。
日色欲尽花含烟,凉亭内,朦胧的烛光下,是两颗互相奔赴、彼此治愈的心
同女儿打开心结的素娘子多了几分爽朗,不再如之前般小心翼翼,开始认真的为着女儿的未来考虑。
按青青如今的年岁,虽早已过了出嫁的年龄。但胜在容貌秀雅显年轻;父亲是十里八乡响当当的忠义之士;母亲是当地有名的大善大义的楷模;母亲经营多年,家中积蓄不少。深受父母庇荫的青青,尽管已是徐娘半老之年,上门求亲的媒婆却是络绎不绝。
素娘子从未让那些人来打扰过小夭,她懂自己的女儿所以替她隔绝她不喜的一切。甚至连如何与夫家相处、如何经营婚姻、生儿育女、相夫教子,这些统统都未与她提出。
不让红尘俗事烦扰她,只让她畅快的做自己。
小夭也真心地将其视作自己母亲。
会在娘亲带她去谈生意时,不喜商人的尔虞我诈时撒娇躲懒;没有耐性,在娘亲教她算账时装病耍赖;例行巡查铺子,也是冬季有雪,春夏有雨,秋天有风,一年四季借口找遍。
素娘子从不强迫她,也会主动替她隔绝她不喜欢的人和事。就连女工针织,她说不学就未再提,却独独对教她算账、做生意有着莫名的执念。小夭甚是非常不解!
只是姜还是老的辣,知女莫若母,素娘子轻松拿捏小夭的软肋。每每小夭使小聪明时,总能被看穿。卖惨装哭百试不爽。被死死拿捏的小夭只能在心里抗议,面上又不得不笑着接受。是以,纵然被强迫,可到底还是学了几分进脑子里。
当然,就算再繁忙,每日至少两个时辰的画技学习还是不少。
起初素娘子还为女儿的艺术天分而惊喜,兴冲冲请了许多名师教习。果不其然,仍然若从前一般,被她这卧龙凤雏般的画技天赋气地跳脚,再教下去非得毁了自己的一世英名!
只是如今小夭有母相护,画技也较之从前有些许长进(其实相差无几),名师们就算请辞也是客客气气的。
是以,在经历了了28个名师纷纷请辞,连辞行的话都相差无几“令爱天赋异禀,某才疏学浅,难堪此大任”。
素娘子从前习武,做生意也学的皆是生意经。听不懂画师们酸溜溜的反讽,还傻呵呵的以为自己闺女真真是天才,直至,亲眼目睹最后一位民师,笑呵呵请辞出门后,于街巷转角处的破口大骂。
文人气急骂人也带脏,素娘子还是强忍了半天,手心都掐破了才没上去去撕了那人的嘴。
自此,彻底认清自家闺女的水平后,便不再折腾画师们了。
只是那天夜里,遣散侍女,也不点灯,独自枯坐在漆黑的榻上。仲冬夜里寒凉,不再有虫鸣鸟叫。只有屋外的呼啸风吹着窗沿,发出呕哑嘲哳的嘶吼
素娘子对着东南方的方向看了好久好久,久到星河疏散,明月当空……终于在拢起层层薄雾的鸡鸣时分,微眯双眼,长长一声喟叹。
翌日,当朝阳灿灿的升起,那头半银半灰的发丝,又发白了不少
她依旧照常教女儿算账、谈生意,只是要求比从前更严,隐隐有些逼其成才之感。
时年腊八,大雪,无日,天色昏沉。
纷纷洋洋的雪花里,迎来位而立之年,谈吐风雅、俊朗潇洒的男子。
[我家相柳大人天姿国色,其他不过尔尔]看到男子的第一眼,小夭心里默念。
“眼光不错”相柳傲娇又好笑的看着微微发愣的小夭,这般神情,遇到不了解她的,指不定以为她倾心人家。
娘亲说,那是青青的表哥,是娘亲早逝堂弟的长子。年少起一直在外游历,前几日方才归家。恰好听闻找到了失散30年的青青,特意提了礼物前来祝贺。
冬日里天黑的早,日入(17-19点)时分风雪停歇之际,迷蒙的天色彻底陷入寂静无边的黑夜。
大雪天的夜里,最是适合围着红泥小火炉,与三两知己聚在一处,品一品新醅的绿蚁酒。
可惜,小夭此生已再无知己。
只有此刻微醺坐在对面,潇洒风流,纵意无羁的仿冒版防风邶40。
为啥不是20呢?因为尽管多年的游历让他的性情十分爽朗潇洒,却终究不如防风邶般自带风流韵味,许是没有相柳大人的仙人之姿吧。
聊胜于无,在这个相似的灵魂身上能得一丝慰藉也是好的。
压抑许久的思念在遇到与故人相似的灵魂之时,哪怕仅有一丝,理智瞬间崩塌。若从前般,纵情恣意地与这位防风邶40相处,谈天论地滔滔不绝,似要倾尽所有的相思,仿佛这般,便可以触摸到爱人的灵魂。
你来我往,开怀畅饮。披着青青皮的杏眼眉梢,皆是迷人的风情。
屋外漆黑一片狂风呼啸辨不清时辰,只觉暮色俞深,寒气渐凉,防风邶40早已酒力不胜瘫在卧榻,独剩小夭一人独酌。
素娘子缓缓走近,将她揽入怀中,轻拍肩膀安慰,怀中衣裳浸湿透也未松开。母女二人心意相通,一个沉默淌泪,一个静静守候不相扰。
肃冷空寂的冬夜里,温情肆意,竟比那红泥火炉更滚烫几分。
‘好想好想九头妖啊’,躺在母亲温暖的怀里,小夭在心里喟叹。‘自30多年前海底的一场美梦,他再未入梦来。看来,需燃得“如愿梦”了,不愿回头便不愿吧,见见背影也是好的,真的好想好想他啊。’
意识迷离之际,小夭仿佛见到了那个白衣白发的仙人,依旧不属于这凡尘的九曲红尘世外客。他的心,可真硬啊!泪痕干涸的娇嫩脸颊,静静地淌着两行清泪
相柳静静地看着小夭被青青母亲送回房内,看着她从收纳袋中掏出“如愿梦”,颤颤巍巍的点燃。终于失控在那两行清泪里,做了40多年的魂灵,在触向爱人的虚无里痛哭流涕。
好想好想为她拭去泪水!好想好想拥她入怀!
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可以失去的九命相柳。
那个不染红尘的客人,终在成为魂灵之后,被小夭的温情折服,有了割舍不下的爱人,有了生的执念!心甘情愿留在这万丈红尘里,与她携手相伴终生。
只是,触摸的虚无告诉他,一切不过痴心做梦!
自觉买定离手、爱恨不纠的潇洒仙人,此刻也如万千凡尘的俗事男子般,悔恨离开爱人。
阵法独绝,知晓世间诸多秘法,明知没有死而复生之术,强大神秘如鬼方氏族亦无能为力。
竟可笑,用其最不屑最无用的祈祷之术,祈求可以让他复生,拥抱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