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七话，1）今生但愿无别离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不知今夕何夕。
就在一切即将覆灭于死寂之际，一声声急切的雕鸣从远处循循传来。多日未见小夭出来，毛球着急了。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有主人气息的人，不能再消失了。
朝霞万里，云蒸霞蔚。
茫茫无尽的漆黑里一抹白缓缓移动，抹去脸上最后一滴眼泪，从贴近心口的衣襟处掏出个玉瓶。虔诚温柔地将一捧漆黑的焦土，缓缓的装入玉瓶，直至再也容纳不下任何，才小心翼翼的密封好瓶子。也不顾脏污，如获至宝般轻轻放回心口衣襟处。
苍白憔悴的脸上迸发出异样的光彩，仿若与心上人奔赴一场浪漫的旅行。口中轻柔低喃 :
“相柳，你陪我去浪迹天涯吧。”
猛的起身，踉跄地差点摔倒。相柳急切伸手去扶，魂体越过小夭的身体伸向虚无。神色黯然看着她极力稳住了自己，脸上笑的肆意张狂，深深地看了一眼漆黑的海岛，随后大步向前迈去……
如今，就算没有人扶她，她也不会摔倒了。相柳欣慰又心疼地默默看着，那无法守护她的遗憾才堪堪消弭了些……
再也没人能在海底牵住她的手了，小夭甩甩头，将悲伤情绪狠狠压下。面无血色的脸上精神头正好，一鼓作气游到了最近的海岛。
——那住了十年，隔海相望了十年的家。
十里寒塘路，烟花一半醒。
寒冬过去，初春的花将开未开，打着花苞，尚未开放，一个个茕茕孑立的花骨朵，相互簇拥依偎着，包裹着春的希望，等待绽放……
小夭上前检查了毛球的伤势，并无大碍，随即放下心来。交代候在一旁的苗圃，给它喂些珍宝灵药便起身缓缓向住了十年的“家”走去。
庭院中，涂山璟一袭粗布青衣，一头青丝仅用木钗固定。湿漉漉的双眸似易受惊的小鹿，脉脉不语。正是当初清水镇时叶十七的装扮，连神情都一丝不差。
小夭深深地看着，淡淡一笑，掩过薄怒烦躁，轻声微语：
“自那夜清水镇后山，我懒懒地依靠在大树上等他，见他从圆月中飞来，白衣白发，从九天而下，若雪一般轻轻的落在了我身旁。也落进了我的心里。”
小夭不顾涂山璟眼里的破碎，仍旧视若无睹地掏出刀剑，一刀一刀地捅着。乐此不疲。
“我从前吃了太多的苦，余生不想再吃，只想都是甜的。你是一块糖，一块我今天吃了不用担心明天吃不到，哪怕隔着硬壳都能尝到的甜。触手可及的安全。
可就是这触手可及过入嘴不过心的甜。让我甘愿眼盲心瞎，自欺欺人。无视自己的心，无视他的付出，骗自己甘愿相信他的交易冷漠也不可肯正视彼此。只任性的折腾，想他把我放在第一位。”
“可我这个傻子，我早已是他的第一选择却浑然不觉。”
泪无声落下，双眸星光细碎，闪着某种不容阻挡的坚定
“大战前夕，若非为了救我，为了解蛊，一身重伤。以他的狡诈完全可以逃脱，再让残军撑个几百年不是问题。他累了，不愿挣扎了，安排好了一切，再无惦念安心赴死”
“我知道清风朗月、意趣风流的青丘公子不是软弱求怜之辈；端方雅正、光风霁月的青丘族长不是卑劣之徒；智计无双，有着治世之才的无双公子也绝不是个是个只会为了女人转的鼠胆之辈！”
小夭狠心彻底斩断璟的情缘，不惜撕开最不堪的一面。
“是为了我，为了要做我的叶十七。为了我，不惜用自己最不屑的心计去算计，
利用我心软守诺，利用我自私不敢爱，在我不通情爱之时定下15年之约束缚我。怕我对他情不自禁，时时用15念之约提醒。那多年的青梅酒，每每皆是15瓶。
后来察觉我对他情根深种，怕我心不由己跟他走，数次明里暗里借颛顼之手提醒我立场。
知道我与他之间，唯有他断情才能让我远离，用交易阻隔他的深爱，立场对立提醒，让他心甘情愿地放弃我，并亲手将我推向你。”
“让我自欺欺人，甘愿将相柳所有的付出当成交易，若没你所托，他也会去抢婚吧。用于你而言，无痛无痒的37年粮草换他一命，换我的声名狼藉从云端跌落，从此……”
小夭看他神情终是不忍，咽下他对自己最卑劣的算计。
“再轻而易举否定了他所有的功劳。防风邶已死，我身边便只剩你。你对他，可曾有过半丝愧疚？”
“婚约在身，顾惜家族声誉。甜言蜜语蛊惑，让我一个王姬甘愿做感情里的第三者。难怪我总被那只九头妖怪瞧不起”
“端方雅正、芝兰玉树的青丘公子。屡屡不顾风骨频频为心上人示弱求爱，被拒绝委屈落泪，任谁能不心生怜惜？知晓我的本性，为我编织安全、触手可及的美梦 ”
小夭身形未动，句句质问步步紧逼。撕开心软善良的外衣，此刻冷心冷情、寸步不让的王姬才是她原本的面貌，不再掩饰半分，也再不留一丝情面。
璟踉跄了下，险些站立不稳，小夭狠下心肠没有上前搀扶，神情依旧冰冷的落下最后一击
“为了我，失去自我。从如圭如璧的青丘公子变成满怀算计，一无所有的叶十七，真的值得么？我又何德何能担负他人的人生？你用温柔编织了一张巨大的网，这于我而言，又何尝不是负累？挣不开逃不脱的束缚？”
“璟，你当真爱我么？”
最后一句字字诛心镌刻在涂山璟的心上。一字一刀，刀刀见血，深可见骨。
“小夭，我当然爱你。我”
瘫坐在石凳上的璟猛地起身，晃晃悠悠的走向小夭，口中焦急的想解释，伸手想握住她的手。未料小夭侧身避开，走到一旁。
“十七，爱是拥有还是成全？从前我和他都困于责任，一个懦弱、自欺欺人不敢认，一个克制、倾其所有却不敢向前。连你的性命都是那个九头妖怪救的，不知道花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代价。
此生我背负的责任和枷锁太重了，可不可以让我身无挂碍的去见他？不是谁的谁，只是我自己，清水镇的玟小六。不然，那个自傲又自卑的九头妖觉得我有所依仗，又放心的不要我了。
从今往后，你不再是叶十七，只是清风朗月的青丘公子涂山璟，也不要再来见我了，我怕那个小心眼的臭妖怪生气再也不理我了。”
“好，我答应和离。从此，你不再是我的妻”
自被她救起后，她便是自己存活于这世间的唯一信念。如今她勘破自我，不再需要自己。信念坍塌，周身气血抽尽，唯余一丝气力。
“十七，谢谢你的成全，我想离开去大荒流浪，替相柳看那些没看过的风景”
这个世间从未对他有过温情，他却还以真心。看似赤诚纯粹、重情重义，可他对这世间却毫无惦念，没有什么可以留住他。如今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我想替他去看看这人间，感受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情。
去品品〔浮云吹作雪，世味煮成茶〕的悠闲。霁月光风，不萦于怀的相柳大人定然欢喜。
说不定，他会重新爱上这个世间。
“你要走？”接连的打击似是终于承受不住，猛的吐出一口鲜血，无力的瘫倒在地。
终是温情相待百年的人，小夭扶他在一旁的石凳坐下，将他左手平摊于石桌上，伸出右手，四指覆在手腕替其探脉，半盏茶的功夫，放下心来。
“只是急火攻心，并无大碍”
璟看着她还愿关心自己，心里升起一丝侥幸欣喜。忍不住故技重施，想用她的心软，胁迫她留下。自己可以不是她的夫君，无法想象此生此世再见不到她。只怕是比死更可怕。
随即死死拽住她探脉结束欲离开的手，满眼皆是绝望与疯狂。
“小夭，我可以回青丘，可以离你远远的，再不出现，再不碍你的眼。求求你，不要消失，不要让我找不到你。你是我活着的唯一希望，没有你，我会死的。求求你，不要离开”
面对璟的苦苦哀求，以死相逼。小夭终于崩溃，面目狰狞，声嘶力竭。是从未有过的疯魔，宛如深渊走出的冤魂。
“一个一个身份就像一块块巨石把我压的喘不过气。从前是王姬、妹妹、女儿、姐姐、孙女，无一不要求我谨言慎行、拼命克制。我尽力顺从，想求得所有人的圆满。
最终，他终于如所有人的愿甘心赴死，再也威胁不了任何人了。如今，我想顺从下我自己，不想再有任何身份，我只想是我自己。只想是玟小六，一无所有、无牵无挂的玟小六可以么？！
我何德何能背负另一个人的人生。不能守诺的愧疚快要把我压的奔溃。我只想以玟小六的身份，带他去看看世间风景，求你成全。”
终究还是将藏在心底最深处，隐忍百年的怨气散出。成全了所有人圆满的大王姬，终究还是对至亲至爱生了怨怼。卸了一身戾气的小夭唯余满身孤苦凄凉。
“千错万错我的错。我不想对你心生怨怼，是我对你不起，我不爱你，却因贪恋你的温柔而接受你。如今我也算受到了惩罚，求你，放过我。”
以欺骗开始的感情终到了穷途末路，放她离去，是他能给她最后的温柔。
“小夭，万望珍重！再……”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珍重，再多言已是徒劳。既已决定放手，离别就给彼此留下最后的美好吧。
涂山璟双手结礼，深深向前俯下身，郑重的行了个大礼。随后转身离去，再未回头。
“保重，对你不起，此心早已有佳人，再难容他人。望你余生觅的娇妻美眷，所遇所见皆是良人，愿你余生所想皆得所愿”看着涂山璟毅然决然离去的背影，小夭在心底默默地祝福道。
相柳的魂灵默默的看着涂山璟离去的背影，再看着如释重负的小夭，给她安排一个不爱的人，于她而言竟是束缚和枷锁，自己的成全不过一场笑话，越发悔恨不已……
狠心辞别涂山璟后，安排左耳苗圃送毛球去玉山养伤，毛球死活不愿离去。当初主人就是这般丢下它的，这个女人跟主人一路货色，谁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无奈毛球一妖兽，对人类的套路认知也不高。被小夭一通追捧夸的飘飘欲仙，不知天地高远。再一通乘胜追击，晕乎乎就被苗圃左耳带去玉山了。
相柳看着被骗的团团转的毛球嫌弃不已，哎！光记吃不记打的笨鸟。
毛球虽然不聪明，但直觉总是莫名的准确。这个女人真的又想丢弃它。
小夭特意让苗圃和左耳给獙君带了封信，让獙君困住毛球，能困多久就困多久。经过上次，獙君只希望她活着就好，对她有求必应。当天就做了个法阵困住了毛球，还拿了一堆丹药糊弄它。
玉山日日年年都相同没有变化，身处其中不知岁月，等毛球发现之时已经是几十年以后了……
毛球郁闷，想我堂堂白羽金冠雕，乃鸟中霸主，振翅百里，当年清水镇后山方圆几百里的妖兽皆不是对手。灵力高强、天下无敌手的主人也就罢了，如今主人没了，竟沦落至此！
被一灵力低微的神族嫌弃，毛球愤愤不平，费尽心思逃出来，满大荒的找她算账，丝毫不承认自己黏着她……当然这是后话哈。
小夭知道，毛球灵力高强又可疾行千里，有它带着，山川美景手到擒来，就算去极北之地，毛球亦可护她无恙。
可她不愿，她与相柳之所以落得这般，全因他们之间隔了太多人和事。如今一切散去。
只想一个人，怀揣着他的爱，去看山川大海，市井长巷，烟火人间。
与“他”慢品人间烟火色，闲观万事岁月长。不想再有任何人相扰。妖兽也不行！
桃花树下，曲径阑珊，月冷风轻处，静静地守着她的相柳，天荒地老……
收拾了各种灵药毒药的小夭开始思索她的大荒流浪大计。
爹爹虽然有心帮忙阻拦，可如今他已是退位无权的王，再多的威望在有些事情面前也无能为力，更何况是某些人的执念。
在诸多权衡下决定，先去南海归墟找鲛人首领熏，借海隐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