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五话,问世间情为何物
玉山,桃林深处的卧榻之上,一动不动的躺着个人。
全身雪白到面无血色,面无表情,无悲无喜。双眼睁着没有焦距,似盲人般空无一物。若忽略那似有若无的呼吸,几乎与死人无异。
这具活死人已经躺了近3个月了,期间,黑帝、一代轩辕王、高辛俊帝、五神山王后、涂山璟都来了,可依旧唤不起她一丝一毫的反应。
王母白芷说她自弃自厌,心无生念,想寻死求解脱,却又因故人之念不得不活着,生不如死。
三大帝王伙同五神山王后讨伐涂山璟,要杀要打,她依旧无动于衷。还是獙君及时阻拦,告知小夭因故人之故而非涂山璟,又将事情缘由告知,苗圃怯怯的一旁应和。
四人顿时泄气,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得死死憋闷。
那人早已死去,尸骨无存,他的毒血洒满的岛屿寸草不生,生机全无,方圆几十里都无活物。
掌控大荒的黑帝陛下,想鞭笞他的尸身泄愤都做不到,小夭又该凭何活下去呢!?想起当初小夭哀求他放过相柳更自责。
身为王帝,任何不利于大荒的事情必须铲除,那人杀了丰隆就注定是必死的结局。
可身为兄长,从前自己杀了涂山璟就曾深深伤害了小夭,虽说小夭最后原谅了她,待他终归再也不如当初了。如今自己又杀了他的挚爱。虽不是他亲手所杀,可……
小夭只怕是再也无法原谅自己,再也不想见到自己了……
阿念哭着一声声叫着姐姐,早知她得知真相后会是这般模样,无比后悔当初瞒着她血贝的事情,不求她原谅,只求她不要放弃自己……
涂山璟茫然无措的流泪,苦苦哀求小夭不要抛弃他……
俊帝当初从狌狌镜里看到的人,就预料到了小夭会后悔,原以为她大荒流浪300多年早已看透生死,却不想她竟情深至此!
是啊,她是啊珩的女儿,又怎会比她母亲差!小夭死死压抑自己的情感,无非是为了在场所有人的圆满,是这些以爱之名赋予的枷锁让她与至爱分离。
甚至,她比阿珩更惨!阿珩至少得了片刻的圆满与温存。可小夭却从未得到过!那九头海妖比蚩尤更情深义重。
正是这份被深埋在心底,磅礴汹涌又无可阻挡的爱意,治愈了小夭,让小夭有力自保,得以百年心安。
可如今这人为了成全小夭的圆满,悄无声息的离开,不留丝毫痕迹,却是对小夭最大的残忍。倒是不知该感激还是该怨他!
将二人从小夭的床榻前拉开,让人将涂山璟送回青丘,且禁止他进入玉山地界。虽然此事完全怪不得涂山璟,可作为父亲却控制不住怨他。
自诩智计无双的青丘公子,从前就困于婚约,还甜言蜜语蛊惑小夭,用什么15年的约定禁锢她。活了这么大岁数的王帝早已成精,又怎会不明白涂山璟爱惜羽毛却又贪心小夭呢!从前念他痴情曾为小夭丧命,软弱无能护不住小夭也就罢了,耍点小心机也无非是讨小夭欢心,左右有三大王帝为她撑腰。
可如今九头海妖都死了他都抓不住小夭的心。这狐狸真真没用!除了毫无用处的温柔和甜言蜜语,简直一无是处!
向来待人宽容和蔼的俊帝,生平第一次对一个本无错的人深恶痛绝!
满头白发的一代轩辕王一夕之间更加苍老,与寻常垂垂老矣的耄耋老人无异。
看着与妻子阿缬相似的脸庞,仿佛看到了当初绝望死去的妻子。
啊缬,自己一生愧对的妻子,是黄泉路上都不愿再见到他的爱人,自失去她才深觉对她的爱。只可惜自己是帝王,不得容许私情。
此生已祭百姓,再难许佳人。
她的女儿自己没有保护好,原以为孙女自己可以让她得个圆满,却不料还是为了王权牺牲。啊缬,你怕是永生永世都不愿再遇见我……
相柳魂灵躺在小夭一侧,静静的陪着她……
黑帝自觉无颜见小夭,远远的看她一眼就静静的离开了。
玉山的规矩,夜晚不得留男子,苍老的一代轩辕王和俊帝只得双双退守在玉山脚下。轩辕王终究放心不下颛顼,第二天看过小夭后就匆匆趁着月色回到了五神山。
顾及阿念如今的地位,在第九日,俊帝就强行将她带走送回了五神山。
只余苗圃静默不许的守着她的小姐。
相柳的魂灵安静的陪着爱人,仿佛当初的37年……
喧闹的玉山又一次回归死一般的寂静……
一样的温度,一样的景色,一样的无知无觉。仿佛就要这么天长地久地循环下去。
直到,
一只毛发杂乱的幼鸟,晃晃悠悠的扑腾到小夭身侧,用沙哑近乎几不可闻的雕鸣哀鸣着。
小夭似有所感,心微不可察地重重跳动了下。
是那只威风凛凛的白羽金冠雕,骗来送扶桑娃娃却被抛弃,到处寻不到主人的毛球。
先前的肥鸟此时消瘦疲惫不堪,再不复当初的神气。
原本感应到主人的气息,抱着一丝侥幸寻来,却看到这个冷心冷情的女人,她的状态似乎非常不好。虽然对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很生气,可主人最宝贝她了,若知道它眼睁睁看着不救她,主人就彻底不要它了。
毛球扑腾到小夭苍白无血色的手上,轻轻的啄着她的手,嘶哑的尽力雕鸣着……
小夭终有所感,闭眼流下两行泪。干枯无颜色的唇瓣轻轻唤了声
“毛球”
许久不说话,像拉风似的嗓音嘶哑不堪。
苗圃早已泪流满面,三个多月来,第一次感觉小姐还“活”着。赶忙上前扶起小夭,在她腰身下垫好几个软枕,让她卧坐在床榻上,喂她喝了水,随后踉踉跄跄急急跑去唤獙君和准备吃食。
小夭看着可怜兮兮的毛球终是不忍。无力的双手吃力的缓缓抚摸它杂乱的羽毛,心疼一向跟它那主人一般臭美的毛球,竟落得这般凄惨。苦笑道:
“看来,不只是我被抛弃了。你也被那臭九头妖抛弃了。咱俩也算是同是天涯沦落人。”
毛球不满的啄了下她的手。
看吧,你养的鸟,都抛弃它了,也容不得别人半点诋毁他。这个向来偷心又不负责的混球,心真狠啊。
匆匆奔来,发丝凌乱,衣衫不整,做了几百年的出世之人,天塌地陷都淡定从容的獙君,此时不过是一个担心妹妹的一介凡尘俗人罢了。看到小夭又想强撑,抬手轻轻拍拍她的肩膀。给她输送灵力,边安慰道
“我们都很好,小夭,你可以颓废,可以伤心,可以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没人会怪你。”
恢复些气力的小夭用了些苗圃端来的吃食。
“啊獙,你可以帮我打开这个扶桑娃娃么?”
“在你昏迷的时候我研究过,想打开娃娃唤醒你。可发现这个扶桑娃娃,并不是慢慢融合为一体的,可能是因为时间仓促,是被人用本命精血施以阵法灵力强行封印为一体的。我和烈阳灵力高深,但打开则需要他的本命精血。可他…… ”
“啊獙,我有他的海妖精血。可……”
小夭顿了顿,仍侥幸着
“啊獙,他消失的了无痕迹,我只有这个了。若是打开,可以保住扶桑娃娃么?”
“这个娃娃是强行用血阵和灵力封印的。且至少用了4成以上的灵力。如果强行破开阵法,扶桑木会瞬间自燃。有他的精血,也只能护住里面的东西。这是封印者设的自保装置,为的就是不让人知晓……”
獙君不得不感叹那人的心思缜密,又怨怪他的心狠,九头妖怪对人狠对自己更狠。
本就心存侥幸。这就是九头妖的性子,明明被抛弃,却让她连恨都舍不得恨的臭妖怪。眼里的微光再一次寂然……
这几个月,獙君算了怕了她了,意识不对赶忙宽慰道 : “王母那边有玉屏窥视镜,可窥空窥物,玉山从不参与纷争,制成之初为了防止有人在玉山私设结界,行不轨之事影响玉山出世之名的。后来历届王母灵力高深却从不过问世事,玉山出世之名传遍大荒,无人再敢在玉山放肆,这个法器就渐渐失了作用。我也是无意之中听上届王母提起过,本过耳就忘。刚刚情急才又想起来。”
说着急急的站起来,生怕她好不容易“活”过来又倒下去。慌不择路往外跑,怕她不信,还一直安慰她
“白芷虽不能和你师父比,可到底有几分交情,她会乐意借的,你等我,千万要等我啊”
相柳魂灵温柔缠绵的看着塌上的一人一鸟,从从前争锋相对到如今的相依相伴,这是他于世间最珍贵最割舍不下的存在。
谢谢你毛球,谢谢你让她“活”过来。
半个时辰左右,獙君和烈阳带着冷漠的王母白芷赶到。这是上次继小夭王母继位大典当天当众反悔起,小夭第一次看到白芷,微微一愣。
白芷本来对她出尔反尔的做派鄙夷,这几日见她如此凄惨。再不通人情也有几分不忍,就不同她计较了。脸依旧冰冷,话语却温和许多。
“玉屏窥视镜只有王母才能催动,给獙君也无用,
它可窥探结界,可从未试过隔着扶桑神木窥物,我会催动窥视镜,成不成就看你造化了”
白芷化出窥视镜,小夭颤颤地将扶桑娃娃放到窥视镜前。
白芷也不含糊,左手掐诀右手拿着桃花枝,念动咒语催动窥视镜,一盏茶的功夫,扶桑娃娃内出现个冰晶球。
晶莹剔透的冰晶球里包裹着一汪碧蓝的海。幽幽海水中,有绚丽的彩色小鱼,有红色的珊瑚,还有一枚洁白的大贝壳,像最皎洁的花朵一般绽放着。一个美丽的女鲛人侧身坐在贝壳上,海藻般的青丝披垂,美丽的鱼尾一半搭在洁白的贝壳上,一半浮在海水中。她身旁站着一个男子,握着女鲛人伸出的手,含笑凝视着女鲛人。角落里,一个男鲛人浮在海浪中,看似距离贝壳不远,可他疏离的姿态让人觉得他其实在另一个世界,并不在那幽静安宁的海洋中。
那男鲛人身旁好像有两行小字看不清晰。白芷似有所感,催动窥视镜微转过去。
此刻,恰好一缕阳光穿过窗扉,照在冰晶球上,将男鲛人旁的两行小字映了出来:有力自保、有人相依、有处可去,愿你一世安乐无忧!
这是清水镇外初相遇时,自己为了活命说的唯一一句实话:“我无力自保、无人相依、无处可去。”
本意是走投无路为求活命的自剖之言,自己都忘了,没想到他却记在了心上。
小夭望着那个冰晶球,瞧着那两行字,痴缠温柔的看着那个男鲛人,心里破漏冰冷的空洞瞬时有了温暖,多年求而不得的折磨好似突然被抚平。
那个当年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孤注一掷送出去的真心。
那个曾在高辛龙骨狱外海礁上等待七天七夜,都未曾等到的回应。
原来他早已回应,并将她的心视若珍宝的珍之重之。
原来,从始至终,他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
霎时,小夭泪流满面的笑着,寸寸青丝化成雪白。
近百年的种种过往一一闪现,如今,
我终于有力自保;
有了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自由;
心不再被束缚,有了只做自己的勇气;
心结已解,知晓生命就是孤独的旅程;
不再惧怕孤独;
明白聚散随缘,不再执着;
明白了唯一与坚定;
明白了什么是爱;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甘心情愿,至死不渝的爱。
是你告诉我生命很可贵,
是你告诉我〔漫长的忍耐和等待,为一个渺茫的希望绝不放弃〕。
我不放弃,
而你呢?你在哪?
我的相柳大人,你在哪……
“我在你身边,寸步未离,从未离开。”